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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卧云松风传-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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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知道,此人与天涯刀客就是同一个人?”

慕容渊清凝眉道:“叶楚楚之事我交代得极为隐秘,除非那个人自己宣扬,否则不会有人知道。他能杀得了叶听涛,未必就杀不了你。”

沐远风不由笑起来,他走了几步,跨下琴席:“你收回银羽琴,我也还是会去赴约,只是那个人见不到琴,一定不会再留下叶楚楚。你信不过赵青娘,也同样就是信不过我。渊清,你说话如此迂回,真是叫人糊涂。”

慕容渊清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都是隐逸之人,可以遵从自己心意行事,想走便走,可是谁又想过我的处境?”

沐远风停下脚步。山顶清寒,茶已微凉。

慕容渊清看着他的背影:“……我不是信不过你。我知道你不会妥协,‘清渊临风’那四个字,足以令我尊敬你一辈子。”

沐远风不答,蓦然如同冰封一般。

慕容渊清走下琴席,来到他背后:“……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无可奈何。老馆主希望你不要和她作对,但我没有想到,她竟会逼我用这种方法来诱惑你。”

沐远风的背影微微一动,像是叹息,也像是在笑:“这等雅士计谋,只可惜无人为之一书,可叹也。”

慕容渊清道:“……你说我迂回,你又何尝不是这样?”

沐远风慢慢地走入了茶座,始终没有回过身来。茶座旁便是琐窗半开,窗外凤凰花影重重,似火焰抖动。清风忽紧,窗前纱帘飘拂而起,如同山顶云雾,遮掩着花中动静。那一角绿衫,若不细看,便只作风散叶落。

沐远风的眉梢极轻微地一动,慕容渊清走近,背对着窗,正要坐下。她想是出了神,竟丝毫没有察觉背后声响。

倾杯一线,赤色茶水穿过慕容渊清的袖底,似羽箭激射,直入凤凰花叶。沐远风于座中未动,“哧”的一声,水箭与硬如刀刃之物相击,那人倒退几步正待逃走,慕容渊清掀起面前茶盖平平推向琴席,那茶盖极快地与桐琴七弦一一摩挲而过,混沌琴音四散。

这是潇湘馆主出手一击,世上无人比她更深谙“琴武之道”,浑厚琴音之中,阁外传来“啊”的一声惊呼,那绿衫之人摔出花叶遮掩,倒在地上。

两名仆妇放下来人,退出阁外。那人迷迷糊糊,只觉脑中似有千万人同时絮语不停,睁开眼来,看见的是慕容馆主的一身白衣。

“你是……雁回舍的弟子?”慕容馆主道。

那人双手支撑在地,低头不答。

慕容馆主正待再问,沐远风走上前,道:“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她是和赵青娘同住一舍的,前几日还见过。”

慕容馆主目光一动,看着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低着头:“馆主见了我好几回了,从来没问过。今天倒想知道?”

慕容馆主冷冷地道:“你若一向庸碌,我自然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未得我召唤,任何人不许踏入馆主阁,你难道不知?”

那人低低地一笑:“我当然知道,但这里的凤凰花开得太好看了,赵青娘又一直睡不醒,只好自己上来看了。”

慕容馆主道:“扯谎也该编圆一些,为什么不抬头?不敢看我么?”

那人朱红的嘴唇勾起一丝笑意:“馆主这么美,又会扯天底下最秀气的谎,连大名鼎鼎的琴师也拜倒在你裙下,怎么会有人不敢看呢?”

慕容馆主脸色顿时一变,方待说话,那人却忽然抬起头来。随着她的脸一同闪入视线的,是一道锋刃般的白光。

这一刺已不知酝酿了多久,顺起身之势,准狠凌厉、不容一丝情面,划破了慕容馆主的浅袖,血肉刺穿,慕容馆主退后一步,嘴唇微张,却只吐出一个不成字的音。她的脸倏然霜白,|Qī|shu|ωang|一掌推出,那人直摔出几步,扑倒在地。

只是一支银钗,但钗尾尖利无比,刺穿了沐远风挡在慕容馆主身前的右掌,被他的手紧紧握住。地上那人呕出一口鲜血,两道极为愤恨的目光直射向慕容渊清。门外仆妇听得响动入内,齐齐而上,将她按倒在地。

半盏茶时分后,慕容馆主从内室出来,沐远风跟在她身后,右手缠着丝绢,几缕血色透出。他的神情还是淡淡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子镜被捆绑于地,仆妇狠狠打了她两个耳光,打得她两边脸颊都高高肿起。慕容馆主并没有阻止,走到子镜面前,冷厉地道:“为何行刺我?”

子镜吃吃而笑:“馆主,你不是一直命人暗中监视弟子,找那个斫琴吴氏的后人么?他的后人千方百计地一次次混进落霞山,你们每次都捉个正着,这次怎么不灵了?”

沐远风微微惊异:“你是造羽弦的吴氏后人?”

子镜瞧着他,目光一如往常的灵活狡狯:“大琴师,你的徒弟待人真诚得很,我断了几根假弦,让她病了这么多天,真是挺过意不去的。”

沐远风一怔,慕容馆主冷哼一声:“找你这么久,今天终于现身了。你知道断的是假弦,就上来找真弦?你吴氏可当真是执迷不悟,造此名弦,非但不留下制法,还不断地妄想将之毁去。你既然知道如何断弦,也一定知道如何制弦吧?”

子镜笑道:“馆主啊,你琴馆已经赔上了这么多琴师的命,还想要多少副羽弦?当年的吴氏离开时早就把制法烧掉了,我们子孙愿意替他完成断弦心愿的就入落霞山,不愿意的就逍遥人间,快活得很,我劝你也不要再执着了,潇湘琴馆已经有这么大名声了,还图什么呢?”

慕容馆主充耳不闻,看了一眼那两名仆妇,道:“将她关入暗室,和之前关着的人一起,关到说为止。”

两名仆妇答应了,想去拉子镜,子镜却突然道:“之前关着的人?……你没有杀了他们?”

慕容馆主道:“不说出羽弦的秘密,你们吴氏一族谁也别想离开落霞山。”说着,她极为严厉地看着子镜,“上个月,有个被关了十多年的人病死了。你也许认识他。想不想和他一样的下场,自己考虑清楚。”

子镜呆呆地望着她,突然尖叫起来:“是我爹?”

慕容馆主一挥手,仆妇拉起子镜朝门外拖去。子镜没有再叫,她只是蓦地回过头,直直地瞪着慕容馆主,直到消失在阁外。

那般的目光恐怕任何人看了,都会夜不安枕。但慕容馆主竟无所动,径自转过身:“……手怎样了?”

沐远风本凝望着她,这时却看向了别处:“没事。”

慕容馆主看见了他这一瞬间的神情,愠道:“我很可恶么?”

沐远风看着别处,轻声道:“你方才问过,我的回答还是跟刚才一样。”

慕容馆主不言,走过去慢慢拉起他受伤的手。那只手没有动,沐远风垂下目光,漆黑的眼瞳之中,却藏着异样的悲伤神情。

“潇湘琴馆要想保得‘琴道之宗’的地位,一定要有一个人能征服羽弦。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慕容渊清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两只手都彻骨冰凉,“你应该明白的,我不能冒险。你让赵青娘来见我吧,如果她能从那些吴氏后人口中套出羽弦制法,我就把那副羽弦给她。”

沐远风闭上双眼:“倘若不能呢?”

慕容渊清的手掌收紧,收得沐远风掌心沁出丝丝鲜血:“那么……我就只能对不起叶楚楚的母亲了。”

就在她话若飞霜之时,沐远风看见了她背后的那扇锁窗。他连掌心的疼痛也忘却了,怔怔地注视着那素淡的窗纸。上有四字,看上去是不久前才题的。

天涯归鸿。

归来,似一句咒语,惑人心神,一如往昔。

第三十六章 知己者彼

入夜时分,夜风吹进小舍的窗,赵青娘冷醒了过来。

她看见朦胧的月色之中,有一个人站在她的床边。那副景象美得如梦一般,在那一瞬间清晰地印入了她的脑海。

“师父。”赵青娘急忙坐起来,四顾,却不见子镜。

“不用找她了。”沐远风道。宽袖飘动,淡而熟稔的清洁气息被风送到她的鼻端。

赵青娘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异样,在那种惯常的淡薄之中,糅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起伏:“她怎么了?师父,你去过馆主阁了么?”

沐远风依旧站在那儿:“青娘,你多久没练剑了?”

赵青娘一怔:“……快一个月了吧,怎么了?”

沐远风道:“你想练剑么?”

赵青娘一下子跳下床来:“师父,你是不是……”

“不,不是。”月光之下,沐远风清瘦的脸有些模糊不清,他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赵青娘的肩头,“……渊清不会将羽弦给你的,此事便作罢了。我虽不如前,但天涯刀客之约,尚可以自己应付。你要是想离开这里,继续做你自己的事,我也不会阻拦的。”

赵青娘道:“不会将羽弦给我?这是她给你的答案么?”

沐远风不答,只是望着她,月色落入他的眼眸,却黯淡无光。

赵青娘又道:“她不给,我可以去找她商量,我‘三指飞云剑’的名头也不是白来的,要什么条件都可以。”

沐远风唇边泛起笑容:“找一件已经消失的东西呢?”

赵青娘不解其意,不由一愣。

沐远风道:“你做不到的,因为渊清根本不信那件东西已经消失了。”

赵青娘看着他,“可是,我们一定要听她摆布么?以前你没回落霞山的时候,不是什么事都很自由?”

沐远风微微侧过头:“我从来就不自由,回到了这里,更不可能自由。长久将你耽搁于此,徒然蹉跎青春年华。又是何必。”他的声音竟透出从来未曾有过的痛楚,只是去了一趟馆主阁,却似整个人都变了。

“师父,你怎么了?你方才不是还说,要我迎难而上的?”赵青娘睁大眼睛,拉住他的右手,却触到一片丝绢。沐远风慢慢抽回了手,眉头微蹙。他没有说任何话,回身向外走去。赵青娘心中有些惊慌,追了两步,遥遥却见舍外站着一个人影。

在她今日初上云栖之时曾经见过这个人,但后来他又消失了。沐远风走到了那人面前,停下脚步:“银羽琴已不在,你还来教她弹琴么?”

那人微笑道:“我是来找你的。”

沐远风将双手背在身后,与那人对视了片刻。赵青娘出得门来,唤得一句:“莫琴师。”莫三醉向她点了点头:“你且去歇息吧,病了多日,要好好将养。功课明天再说。”

赵青娘望着他沉稳的目光,顿时踏实下来,目送着门外两人向着烟霞步道缓缓而去,背影消失于折转处。她一时留连,索性走到舍前台地上,仰头一望,只觉星斗璨若银河,又复交互堙没,不远处一间小舍忽灭了灯火,宛似遥远处的尘嚣。她忽而惆怅无限,心中充满着重重的牵挂。不管是为了沐远风,还是为了这星河下的人间。

人间有名琴,须与好弦相配,琴弦俱在,还须有知音一人,方解其中味。夜色深沉,烟霞散尽,步道之上落着莹莹淡淡的月华。山中习琴弟子大都归舍,唯解音之人留连不去。

袖动、叶拂、眉轻舒,三两余花,一人远近,残荷对疏影,明月似流光。

琴是霜鸿琴,曲是阳春曲,莫三醉未多一语,未置一词,仿佛对于他和沐远风来说,并不需要那些迂回与闪躲。他的琴音亦是沉厚而又洒脱,抚平波涛、息心静魂。整条震荡传音的烟霞步道,都在这琴音之中微微共鸣。

曲终,两人俱都席地而坐,长久无话。

莫三醉将琴放在身边,等了片刻,终于道:“你放弃了么?这么多年的飘泊都依然固我,渊清的一句话竟然让你放弃了?”

沐远风哈哈一笑:“你是不是有耳报神?几个时辰前刚说的话,你都能知道。”

莫三醉道:“你前脚离开馆主阁,我后脚就进去了。窗上的那四个字,渊清并没有故意遮去。”

沐远风并未答话,只是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莫三醉借着月光注视着他:“我想你应当不会屈服,十三年前如此,现在故技重施,也还是一样。”

沐远风仍是不答。但须臾静默之后,他朗声而笑,笑声歇,语意便低沉下来:“我不想再与她僵持了,你相信么?十三年前那四个字逼得我从此远走,十三年后,明知是假,可看到她的字迹,我竟没有力气再离开。”

莫三醉俯视着烟霞步道外的暗色:“此事不过一生之一隅,倘若累了,就回去睡上三日,还没有断气合眼,何必早下断言?”

沐远风一笑:“我这人一向懒散,不愿管我管不了的事,尤其是所谓‘琴道之宗’此类。但是无论如何,我不想让叶楚楚深陷在此事之中。”

“这算是权宜之策?旁人的事你看得清楚,自己的事怎如此糊涂?”莫三醉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携起霜鸿琴,一拉他手臂。

沐远风道:“干什么?”

莫三醉不答,待两人起身后,忽然拉着他跃出了烟霞步道,大袖飘动之中足尖轻点山壁,直上山岩十数里,沐远风不及询问,只觉耳畔夜风呼啸,眼前山壁飞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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