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江南-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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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税额只有三十万两,地方上可以留用十之二。
包销官盐的扬州巨富有十二家,负担税额八成左右。
光是这十二家盐号,每年就付出一百万两,加上其他名目的活动费、火耗、厘金、
捐输,每家每年付出十五六万两并非奇事。
而那时,四或五两银子可买一亩肥田。
十二家大盐号,有十家的栈仓货号在仪真而不在扬州。
盐船从运盐河抵扬州,与运河(治河)会合,经三汊河走上河,在仪真的下江口聚
泊,地名十二坪,在县城东南十余里,也是上运河的人口,盐船以这里为集散处,也就
是十家盐号所在地。
码头与漕运码头分开,形成另一小王国,设有盐运司管制,由县城南门外江口的奇
兵营派兵支援。
奇兵营是八旗兵驻防,有数百名水陆勇健,由一名游击统领,专向各商号与船舶大
索常例钱。
当然他们不会亲自出面需索,而是利用地方名人与地棍混混做中间拉线人。
所以,真正的亿万富豪在仪真十二坪,而不在扬州,扬州只是他们的别业所在地,
享乐纳福的销金处而已。
盐运码头盐仓林立,工人们昼夜不停地忙碌,半夜三更仍有人活动,混进三五十个
人,谁也不会注意。
有些船来自湖北、湖南、江西,各种听不懂的方言大聚会,谁知道身旁的老兄是老
几?每天都有数百艘大小只进出,生面孔谁也不认识谁。
四更将尽,一艘快船悄悄泊上了西码头。谁也没注意这艘船,邻舟的人甚至连招呼
也懒得打。
码头靠西首的一座大盐仓内,仓门紧闭,不再有工人活动,大概已经封仓了。
仓内的账房灯火明亮,十余名健壮的大汉在烤火喝酒取暖,三个穿袍着褂的中年人,
则在案上清理一些文书单据,神情颇为严肃。
房外近壁处,堆放了五十只麻袋,看了长方的外形,便知道不是盐袋,里面必定是
木箱
仓内盐袋堆积如山,一股盐味冲鼻,盐袋比这五十只箱袋大两三倍,可知里面所盛
的决不是盐。
十余名健壮大汉似乎没带任何兵刃,三个穿袍中年人一佩剑两佩刀。
一排四座大仓门,是从里面上杠关闭的,除非破门而人。
而这种沉重的大仓门真不易撞破,撞则惊动码头上的人,在这一带像强盗一样破门,
会被抓住砍脑袋的。
仓顶没加建承尘,行家只须爬上去揭掉瓦,就可以开天窗进入,轻而易举。
盐包堆得几乎高与梁齐,揭瓦开天窗的人降下毫不费劲。
十余名以黑巾蒙面的人,就是从上面开天窗进入的,没发出任何声息,都是行家中
的行家。
账房附近空间并不宽阔,盐包一堆堆排得整整齐齐,每一条走道宽不足八尺,账房
前面也只有两丈左右的活动空间,十余名健壮大汉就在这地方的长条凳上喝酒、歇息、
或者假寐。
三个中年人在长柜内的大桌旁,就灯低声谈论一些单据的事。
其中一人偶然抬头站起伸伸懒腰,突然从柜上的一排窗口向外瞧,看到两堆盐包中
间的走道.鱼贯踱出几个蒙面人。
另一条走道,也有几个人踱出,神态沉静,脚下无声,像是鬼魂出现。
“咦!”中年人谅呼:“什么人?”
外面的十余名健壮大汉失惊而起,有几个跳起来,火速从老羊皮大袄内,拔出暗藏
的锋利匕首,三面一分,布下阵势严阵以待。
共有十四名蒙面人,只有四个人穿着不同,任由对方列阵,泰然地在仓门一面雁翅
排列,无声无息,对严阵以待的十余名大汉视如无睹,也不回答中年人的喝问。
三个中年人急急外出,其中之一挟了一只招文袋。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佩剑挟了招文袋的中年人沉声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不要管咱们是怎么进来的。”以黑巾蒙面的张秋山说:“东西准备好了吗?”
“咦!你们……你们为何早来半个更次?”中年入颇感不悦:“在下必须按时交货,
不能提早,你们……”
“阁下,这种事如果按时办理,万一事先走漏了风声,是你负责呢,抑或是我负?
少废话。”
“不行这……”
“那么,咱们走,一切后果,由阁下负责。”张秋山欲擒故队:“哼!说不定你们
这边走漏了风声,半个更次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可怕变故?告辞!”
“老兄,你别为难在下好不好?”中年人急了,用近乎央求的口吻说:“在下也是
奉命行事,万一出了缴漏,岂不是……”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老兄……”
“在下也是奉命行事,不能稍留免生变放,阁下既然不变通办理,在下只好走了,
日后……”
“半个更次你们就不能等?”
“片刻也不能等,告辞。”
两名佩刀中年人低声商量片刻,与佩剑中年人低声耳语,并且点头示意。
“好吧!”佩剑中年人终于勉强让步,伸手指指壁下堆放的五十只麻袋方包:“东
西都在这里,你们先点数,再按规定点交。”
“晤!在下得打开检查……”
“老天爷!你这岂不是存心找麻烦吗?”中年人叫起苦来:“东西是盐运司仓场大
使派人运来的,在下从府城来,仅负责接收和点交,我带来的这些人根本不曾动过这些
东西,谁知道里面盛了些什么物品?你老兄要打开检查,我怎么知道多什么少什么?岂
不是任由你老兄说好说歹吗?”
“你是府城来的?”
“不错,在下是刑房译字所的属员,负责与满城守备府的通译连系,前天到达此地,
入黑时分方进仓接收这些东西,预定五更三点再开仓交给你们……”
“好吧!大概你也不知道详情,点交吧!”
中年人从招文袋中,取出一根劈开成两关的半根木签,上面刻了徐朱的古怪满文,
和半张也写了满文的桑皮纸,往柜上一放。
“在下要先核对信物。”中年人说:“请取出来并合核对。”
张秋山傻了眼,他那儿来的信物?
半根木签,半张桑皮纸文书,他必须有另一半签和另一半文书,而且必须双方能契
合才行。
“没带来。”他硬着头皮说:“交给咱们就是了,何必那么麻烦?”
“天老爷!你这岂不是存心要我的脑袋吗?没有信物,我回去怎么交代?你……”
“少废话!”
“他们是贼,冒充的接货人。”佩刀的中年人拔刀怒叫:“擒住他们,死活不论。”
刚冲向张秋山,刀刚举起,张秋山身右的一个蒙面人右手一拂,电虹一闪即逝。
是一把小飞刀,小刀会弟兄的暗杀绝技,近距离发刀快愈电闪,百发百中。
刀贯入中年人的右肩井,虽是重穴却不致命,右半身失去活动能力,贯在穴上方奇
准无比,血不至于沁人胸肺,医治得当甚至不会成为残废。
“呀……”中年人叫,刀失手堕地,人仍向前冲,被蒙面人抢出一掌劈昏了。
这片刻间,砰砰卟卟倒了八个人。
佩剑中年人只攻出一剑,便被张秋山扣住右腕,左手扣住脖子,抓鹅似的吊起、扔
出,立即被蒙了脸的葛佩如一脚踢昏了。
包括尹萧萧在内的十二个蒙面人,仅用飞刀伤人、打昏,根本无意与大汉们的匕首
拼老命。
再片刻,另八名大汉全倒了。
“准备欢迎接货人。”张秋山下令:“把这些人掘好藏妥,几个首要的人以后要带
走问口供。”
众人急急动手处理俘虏。
尹萧萧拆开一只麻包,里面果然是盐运司经过改铸的官定银箱。撬开箱,廿锭五十
两重的纹银光亮耀目。
五十箱,每箱纹银一千两。纹银,也称官银,是官铸的通用银两;但用来缴税,同
样要加收火耗折损。
打开了后库存门,十二个人一阵忙碌,将五十箱银子先后快速搬上船。不久,盐仓
重归沉寂。
巡街的更夫,敲出五更初的更柝声。
码头上,仍有人在忙碌,有些船正在焚香敬神准备启航。
黎明前的阵黑光临,五更三点。
远处,隐隐传来寺庙的晨钟声,打破黎明前的沉寂。
云沉,风黑。
十六名挑夫打扮的人,大摇大摆到了仓门外。一个挑夫上前,抓住门环敲出三、二、
三,八声三节暗号。
里面的取下沉重的门杠,拉开沉重的仓门。
“请进。”启门的人说,闪在一旁。
灯光明亮,四周共点了八只灯笼。
账房外,张秋山与尹萧萧带了三位同伴迎客。
“请核对信物。”张秋山取出半根签和半张文书放在柜上:“诸位真准时。”
十六名挑夫全进来了,不住向四周察看。
为首的挑夫从怀中取出另一半木签,和另半张文书,双方合并十分契合。
“东西呢?”挑夫问。
张秋山收了信物,指指壁根下堆积的五十包盐。
“那就是,在下这就点交,你们数数看数量是否相符。”他紧跟在为首挑夫身右:
“在下验收的,就这五十袋,这是你们的了。”
有十个挑夫不假思索地上前,毫不迟疑地推动盐包。
一袋盐是一百六十斤,真需要壮实的汉子才奈何得了,通常由两个抬起,放在一个
人的背肩上背着走。
“且慢!”为首的挑夫阻止同伴背盐袋,鹰目中有疑云:“不对,在下所获的指示,
是每袋的重量约六七十斤,这些……”
“给多还不满意?”张秋山失望地说:“在所奉的指示,就是这五十袋,要不要悉
从尊便。”
对方既然不知道所盛的内容,也就表示与五万两银子无关,至少也是不明内情,像
那位点交的译字所属员一样,根本不知道点交的是银子,所以张秋山深感失望,对方安
排策划得十分周密,是犯罪的专家。
假使对方真把盐撤走,他更失望啦!
一直站在人丛最后面的一位挑夫,突然排众而出,伸手拍拍盐袋。
“是盐。”这位挑夫狠盯着张秋山说。
“也许是盐。”张秋山指指四周如山的盐袋堆:“除非那些袋里盛的不是盐。”
“贵上真要你移交这五十袋盐?”
“我可没说是盐。”张秋山泰然地说:“反正我不知道盛的是什么,只知奉命移交
这五十袋物品,至于里面到底是些什么,我不知道。”“混蛋。”
“什么?你骂……”
“你给我听清了,好好招来,到底是谁在玩弄偷龙转凤老把戏。”挑夫一把揪住张
秋山的领口厉声说:“守备府多绎参领亲口转达的承诺,亲交的领赏信物,清清楚楚说
明是五万两银子,你这袋中是银子吗?”
“哎呀!你……放手……”张秋山尖叫:“不关我……我的事……”
“混蛋!守备府本身没有钱,当然指定扬州府库存垫发,府库存自然也没有这许多
银子,所以由盐运司代筹,先由盐税款中抽调,责令十大盐号提前缴交,日后再补扣。
所以需要五六天时限才能办妥。这也就是咱们筹划在此地交付的缘故。你这混蛋赶快说,
毛病出在何处?府库?盐运司?各盐号?说!”
“毛病出在我身上。”张秋山说:“原来你知道内情,像这种牵涉到五万两银子的
大事,岂能派一些完全不知情的人来搬取?官司你打定了……”
“卟卟”两声闷响,两记短冲拳全捣在挑夫的小腹上,左手扣牢了对方抓领的手,
对方无法倒下。
挑夫呃了一声,左手食中二指点在他的七坎大穴上。
他感到身躯一震,护体神功居然有撼动现象,这位挑夫的点穴劲道十分惊人,是高
手中的高手。
这瞬间,四周电虹来势如狂风暴雨。挤在一团的十余名挑夫,想躲也力不从心,狂
叫着中刀挣命。
“卟’一声响,他的右肘攻出,来一记凶狠的霸王肘,力道如山。
“呃……”挑夫支撑不住了,肘骨大概有几根受损,内腑必定受伤,人向下挫。
“交给你了。”他将挑夫向尹萧萧一推:“二爷,知道该如何循线追查吗?”
尹萧萧先将挑夫一掌劈昏,屈膝下拜。“老弟云天高谊……”老人家泪下如绳:
“二百一十三名男女老少九泉得以瞑目……”
“二爷,好自为之。”他急急扶起尹萧萧:“这该可以洗雪晚辈的嫌疑,逐一循线
追索必可将罪魁祸首找出来的,祝你们成功。”
“老弟……”
张秋山一拉葛佩如的手,三两闪便消失在仓门外。
☆ ☆ ☆
辰牌末,渡船靠上了西码公渡口码头。
这是府城至对岸瓜洲渡的渡码头,也叫京口渡或蒜山渡,渡船一次往返,需一个半
时辰。
十余里宽的江面,风浪稍大使险象横生,航线随潮水而上下移动,载车马的大型渡
船,单程就需要一个时辰。
葛佩如紧挽着张秋山的手,得意洋洋地通过收渡钱的栅口,能平安地往返,她心满
意足,毕竟曾经与心爱的人一同历险,虽则这次几乎无险可言。
张秋山却有点失望,对方策划得太周全,未能捉住重要的人物,小刀会追查便得多
费不少工夫。
那么,天地会在这期间,很可能再向他采取行动,他的处境依然凶险,除非他能硬
下心肠大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