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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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得左首茅屋柴扉打开,一人笑道:「荒山光降贵客,老和尚恭迎。」黄蓉转头过来,见一灯大师笑咪咪的站在门口,合什行礼。黄蓉上前拜见,笑道:「原来大师和老顽童作了邻居,真想不到。老顽童不知何故,突然拒客,闭门不纳?」一灯呵呵大笑,道:「且莫理他!三位请进,待老僧奉茶。」
三人进了茅屋,一灯奉上清茶,黄蓉问起别来起居。一灯道:「郭夫人,你猜上一猜,那右首茅屋中住的是谁?」黄蓉想起周伯通忽地脸红关门的怪态,心念一转,已知其理,笑道:「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好啊,好啊!」「春波碧草」云云,正是刘贵妃瑛姑昔年所作的「四张机」词。
一灯大师此时心澄如水,坐照禅机,对昔年的痴情余恨,早置一笑,鼓掌笑道:「郭夫人妙算如神,万事不出你之所料。」走到门口叫道:「瑛姑,瑛姑,过来见见昔日的小友。」
过不多时,瑛姑托着一只木盘过来飨客,盘中装着松子、青果、蜜饯之类。黄蓉等拜见了,五人谈笑甚欢。
一灯、周伯通、瑛姑数十年前恩怨牵缠,仇恨难解,但时日既久,三人年纪均老,修为又进,同在这百花谷中隐居,养蜂种菜,莳花灌田,那里还将往日的尴尬事放在心头?
但周伯通蓦地见到黄蓉,不自禁的深感难以为情,因之闭门躲了起来。他虽在自己房中,却竖起了耳朵,倾听五人谈话,只听黄蓉提高声音,说着襄阳英雄大会中诸多热闹情事,待说到揭穿霍都假装何师我的紧急关头,她却把言语岔到了别处,再也忍耐不住,推门而出,到了一灯房中,问道:「那霍都后来怎样啊?给他逃走了没有?」
当晚黄蓉等三人都在瑛姑的茅屋歇宿。翌晨黄蓉起身,走出屋外,见周伯通手掌中托着一只玉蜂,手舞足蹈,得意非凡。黄蓉笑道:「老顽童,甚幺事啊,这般欢喜?」周伯通笑道:「小黄蓉,我的本领越来越高强,你佩服不佩服?」
黄蓉素知他生平但有两好,一是玩闹,一是武学,这十余年来隐居荒谷,潜心练武,想来又有甚幺「分心二用,双手互搏」之类古怪高明的武功创了出来,倒也颇想见识见识,说道:「老顽童的武功,我打小时候起便佩服得五体投地,那还用问?这几年来,又想出了甚幺奇妙的功夫?」周伯通摇头道:「不是,不是。近年来最好的武功,是杨过那小娃娃所创的『黯然销魂掌』,老顽童自愧不如。武学一道,且莫提起!」
黄蓉心中暗暗称奇:「杨过这孩子当真了不起,小则小郭襄,老则老顽童,人人都对他倾倒,不知那『黯然销魂掌』又是甚幺门道?」问道:「那你越来越高强的,是甚幺本事啊?」
周伯通手掌高举,托着那只玉蜂,洋洋自得,说道:「那是我养蜂的本事。」黄蓉撇嘴道:「这玉蜂是小龙女送给你的,有甚幺希奇了?」周伯信道:「这个你就不懂了。小龙女送给我的玉蜂,固是极宝贵的品种,但老顽童亲加培养,更养出了一批天下无双、人间罕觏的异种来,当真是巧夺天工,造化之奇,也没如此奇法。小龙女如何能及呀?」
黄蓉哈哈大笑,说道:「老顽童越老越不要脸,这一场法螺吹得呜都都地响,你这张厚脸皮,当真是天下无双、人间罕觏的异种,巧夺天工,奇于造化。」周伯通也不生气,笑嘻嘻的道:「小黄蓉,我且问你。人是万物之灵,身上有刺花刺字,或刺盘龙虎豹,或书『天下太平』。但除了人之外,禽兽虫蚁身上,可有刺字的?」黄蓉道:「虎有黄斑、豹有金钱,至于蝴蝶毒蛇,身上花纹更奇于刺花十倍。」周伯信道:「但你见过虫蚁身上有字的没有?」黄蓉道:「你说是天生的幺?那倒没见过。」周伯信道:「好罢,今儿给你开一开眼界。」说着将左掌伸到黄蓉眼前。
只见他掌心中托着那只巨蜂的双翅之上果然刺得有字,黄蓉凝目望去,见玉蜂右翅上有「情谷底」三字,左翅上有「我在绝」三字,每个字细如米粒,但笔划清楚,显是用极细的针刺成。黄蓉大奇,口中喃喃念道:「情谷底,我在绝。情谷底,我在绝。」心想:「这六字决非天生,乃是有人故意刺成的,按着老顽童的性儿,决不会做这般水磨功夫。」
一转念间,笑道:「那又是甚幺天下无双、人间罕觏?你磨着瑛姑,要她用绣花针儿刺上这六个字,难道还瞒得过我幺?」
周伯通一听,登时胀红了脸,说道:「你这就问瑛姑去,看是不是她刺的字?」黄蓉笑道:「那她还不会给你圆谎幺?你说太阳从西边出来,她也会说:『不错,太阳自然从西边出来,谁说从东边出来啊?』」
周伯通一张脸更红了,那是三分害羞,三分尴尬,更有三分受到冤枉的气恼。他放了掌中玉蜂,一把抓着黄蓉的手,道:「来来来,我教你亲眼瞧瞧。」拉着她走到山坡边一个蜂巢旁边。这蜂巢孤另另的竖在一旁,与其余的蜂巢不在一起。周伯通手一扬,捉了两只玉蜂, 说道:「请看!」黄蓉凝目看去,见一只玉蜂翅上无字,另一只双翅上有字, 那六个字也一模一样,右翅是「情谷底」,左翅是「我在绝」。
黄蓉大奇,暗想:「造物虽奇,也决没造出这样一批蜜蜂来之理。其中必有缘故。」说道:「老顽童,你再捉几只来瞧瞧。」周伯通又捉了四只,其中两只翅上无字,另外两只双翅都是刺着这六个字。他见黄蓉低头沉吟,显已服输,不敢再说是瑛姑所为,笑道:「你还有何话说?今日可服了老顽童罢?」
黄蓉不答,只是轻轻念着:「情谷底,我在绝。情谷底,我在绝。」她念了几遍,随即省悟:「啊!那是『我在绝情谷底』。是谁在绝情谷底啊?难道是襄儿?」心中怦怦乱跳,侧头向周伯信道:「老顽童,这窝玉蜂不是你自己所养,是外面飞来的。」
周伯通脸上一红,道:「咦,那可真奇了。你怎知道?」黄蓉道:「我怎幺不知?这窝蜜蜂飞到这里,有几天啦?」周伯信道:「这些玉蜂飞来有好几年了,只是初时我没察觉翅上生得有字,直到几个月前,这才偶尔见到。」黄蓉沉吟道:「当真有好几年了?」周伯信道:「是啊,难道连这个也用得着骗你?」
黄蓉沉吟半晌,回到茅屋,和一灯大师、程英、陆无双等商议,都觉绝情谷底必有蹊跷。
黄蓉挂念女儿,当下便要和程陆姊妹同去一探。一灯大师道:「左右无事,咱们便同去走走。那日令爱来此,这小姑娘慷慨豪迈,老僧很喜欢她。」黄蓉当即拜谢,心中却平添一层隐忧:「一灯大师定是料想襄儿遭逢危难,否则他何必舍却幽居清修之乐,一同赶去?」周伯通有热闹可赶,如何肯留?坚要和瑛姑随众同行。黄蓉见平添了三位高手相助,宽心不少,心想凭着自己这一行六人,不论斗智斗力,只怕当世再无敌手,襄儿便落入奸人之手,也必能救出。于是六人双雕,结伴西行。
杨过于十二月初二抵达绝情谷,比之十六年前小龙女的约期还早了五天。此时已属隆冬,天候严寒,绝情谷中人烟绝踪,当日公孙止夫妇、众绿衣子弟所建的广厦华居,就算没给裘千尺一把大火烧去了的,也早毁败不堪。杨过自于十六年前离绝情谷后,每隔数年,必来谷中居住数日,心中存了万一之想,说不定南海神尼大发慈悲,突然提早许可小龙女北归。虽每次均徒然苦候,废然而去,但每次一来,总是与约期近了几年。
此刻再临旧地,但见荆草莽莽,空山寂寂,早几日下的大雪,已尽融化,仍毫无有人到过的迹象,奔到断肠崖前,走过石梁,抚着石壁上小龙女用剑尖划下的字迹,手指嵌入每个字的笔划之中,一笔一划的将石缝中的青苔揩去|Qī…shu…ωang|,那两行大字小字显了出来。他轻轻的念道:「小龙女书嘱夫君杨郎,珍重万千,务求相聚。」一颗心不自禁的怦怦跳动。
这一日中,他便如此痴痴的望着那两行字发呆,当晚绳系双树而睡。次日在谷中到处闲游,见昔年自己与程英、陆无双铲灭的情花花树已不再重生,他戏称之为「龙女花」的红花却开得云荼灿烂,如火如锦,于是摘了一大束龙女花,堆在断崖的那一行字前。
这般苦苦等候了五日,已到十二月初七,他已两日两夜未曾交睫入睡,到了这日,更是不离断肠崖半步。自晨至午,更自午至夕,每当风动树梢,花落林中,心中便是一跳,跃起来四下里搜寻观望,却那里有小龙女的影踪?
自从听了黄药师那几句话后,他早知「大智岛南海神尼」云云,是黄蓉捏造出来的鬼话,但崖上字迹确是小龙女所刻,半分不假,只盼她言而有信,终来重会。眼见太阳缓缓落山,杨过的心也跟着太阳不断的向下低沉。黄昏时分,当太阳的一半为山头遮没时,他大叫一声,急奔上峰。身在高处,只见太阳的圆脸重又完整,心中略略一宽,只要太阳不落山,十二月初七这一日就算没过完。在一座山峰上凄望太阳落山,又气急败坏的奔上另一座更高山峰。
可是虽于四周皆已黑沉沉之时,登上了最高山峰,淡淡的太阳最终还是落入地下。悄立山巅,四顾苍茫,但觉寒气侵体,暮色逼人而来,站了一个多时辰,竟一动也不动。再过多时,半轮月亮慢慢移到中天,不但这一天已经过去,连这一夜也快过去了。
小龙女始终没来。
他便如一具石像般在山顶呆立了一夜,直到红日东升。四下里小鸟啾鸣,阳光满目,他心中却如一片寒冰,似有一个声音在耳际不住响动:「傻子!她早死了,在十六年之前早就死了。她自知中毒难愈,你决计不肯独活,因此图了自尽,却骗你等她十六年。傻子,她待你如此情义深重,你怎幺到今日还不明白她心意?」
他犹如行尸走肉般踉跄下山,一日一夜不饮不食,但觉唇燥舌焦,走到小溪之旁,掬水而饮,一低头,猛见水中倒影,两鬓竟白了一片。他此时三十六岁,年方壮盛,不该头发便白,更因内功精纯,虽一生艰辛颠沛,但向来头上一根银丝也无,突见两鬓如霜,满脸尘土,几乎不识得自己面貌,伸手在额角发际拔下三根头发来,只见三根中倒有两根是白的。
剎时之间,心中想起几句词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这是苏东坡悼亡之词。杨过一生潜心武学,读书不多,数年前在江南一家小酒店壁上偶尔见到题着这首词,但觉情深意真,随口念了几遍,这时忆及,已不记得是谁所作,心想:「他是十年生死两茫茫,我和龙儿已相隔一十六年了。他尚有个孤坟,知道爱妻埋骨之所,而我却连妻子葬身何处也自不知。」接着又想到这词的下半阕,那是作者一晚 梦到亡妻的情境:「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料想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不由得心中大恸:「而我,而我,三日三夜不能合眼,竟连梦也做不到一个!」
猛地里一跃而起,奔到断肠崖前,瞪视小龙女所刻下的那几行字,大声叫道:「『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小龙女啊小龙女!是你亲手刻下的字,怎幺你不守信约?」他一啸之威,震狮倒虎,这几句话发自肺腑,只震得山谷皆鸣,但听得群山响应,东南西北,四周山峰都传来:「怎幺你不守信约?怎幺你不守信约?不守信约……不守信约……」
他自来便生性激烈,此时万念俱灰,心想:「龙儿既已在十六年前便即逝世,我多活这十六年实在无谓之至。」望着断肠崖前那个深谷,只见谷口烟雾缭绕,他每次来此,从没见到过云雾下的谷底,此时仍然如此。仰起头来,纵声长啸,只吹得断肠崖上数百朵憔悴了的龙女花飞舞乱转,轻轻说道:「当年你突然失踪,不知去向,我寻遍山前山后,找不到你,那时定是跃入了这万丈深谷之中,这十六年中,难道你不怕寂寞吗?」
泪眼模糊,眼前似乎幻出了小龙女白衣飘飘的影子,又隐隐似乎听到小龙女在谷底叫道:「杨郎,杨郎,你别伤心,别伤心!」杨过双足一登,身子飞起,跃入了深谷之中。
郭襄随着金轮国师,同到绝情谷来。国师狠辣之时毒逾蛇蝎,但他既存心收郭襄作衣钵传人,沿途对她问暖嘘寒,呵护备至,就当她是自己亲生爱女一般。郭襄挂念不知是否能与杨过相遇,,能否求得他不可自尽,患得患失,心情奇差,对国师神色间始终冷冷的。国师一生受人崇仰奉承,在蒙古时俨若帝王之尊,便大蒙古的四王子忽必烈,对他也礼敬有加。但小郭襄一路上对他冷言冷语,不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