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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神雕侠侣-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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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萼随着母亲进了内堂,问道:「妈,怎幺办?」裘千尺见兄长已去,对方好手云集,知道此事甚为棘手,但杀兄大仇人既然到来,决不能就此屈服,好言善罢,微一沉吟,说道:「你去瞧瞧,杨过和那三个女子在干甚幺?」此言正合绿萼心意,她点头答应,向「火浣室」而去。

行到半路,听到前面有人说话,正是杨过的声音,接着小龙女回答了一句,好似说到「公孙姑娘」四字。这时天已全黑,绿萼往道旁柳树丛中一闪,心道:「不知她在说我些甚幺?」放轻脚步,悄悄走近,见杨过和小龙女并肩站立,听杨过道:「你说此事全仗公孙姑娘从中周旋,委实不错。但愿神僧早日醒转,大家释仇解怨,邪毒尽除岂不是妙?……啊哟!」这「啊哟」一声惊呼突如其来,绿萼吓了一跳,不知杨过蓦地里遇上了甚幺怪事。

她心中关切,情不自禁的探头张望,朦胧中只见杨过摔倒在地,小龙女俯身扶着他的左臂。杨过背部抽搐颤动,似在强忍痛楚。小龙女低声道:「是情花毒发作了吗?」杨过只是呻吟:「嗯……嗯……」竟痛得牙关难开。绿萼大是怜惜,心想:「他已服了半枚丹药,再服半枚,情花之毒便解。这半枚灵丹,说甚幺也得去向妈妈要来。」

过了片刻,杨过站起身来,吁了一口长气。小龙女道:「你每次发作相距越来越近,更一次比一次厉害。那神僧尚须一日方能醒转,便算他能配解药,也未必……也未必…… 

你这番苦楚,可也难受得很啊。」她本想说「也未必来得及」,但终于改了口。

杨过苦笑道:「这位公孙老太太性子执拗之极,她的解药又藏得隐秘异常,若非她自愿给我,否则便是将谷中老幼尽数杀了,钢刀架在她颈中,也决计不肯拿出来的。」小龙女道:「我倒有个法子。」杨过早猜到她的心意,说道:「龙儿,你再也休提此言。你我夫妻情深爱笃,如能白头偕老,自然谢天谢地,如有不测,那也是命数使然。咱两人之间决不容有第三人拦入。」

小龙女呜咽道:「那公孙姑娘……我瞧她人很好啊,你便听了我的话罢。」

绿萼心中大震,知道小龙女在劝杨过娶了自己,以便求药活命。只听杨过朗声一笑,道:「公孙姑娘自然是好。不但好,而且非常之好!其实天下好女子难道少了?那程英姑娘,陆无双姑娘,也都是品貌双全、重情笃义之人。只是你我既两心如一,怎容另有他念?

你再设身处地想想,若有一个男人能解你体内剧毒,却要你委身以事,你肯不肯啊?」

小龙女道:「我是女子,自作别论。」杨过笑道:「旁人重男轻女,我杨过却是重女轻男……」

说到此处, 忽听得树丛后瑟的一声响,杨过问道:「是谁?」 绿萼只道给他发觉了踪迹,正要应声,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傻蛋,是我!」只见陆无双和程英从树丛后的小路上转了出来。绿萼乘机悄悄退开,心中思潮起伏不定:「别说和龙姑娘相比,便是这程陆二位姑娘,他们的品貌武功,过去和他的交情,又岂是我所能及?他……他能说我『非常之好』,也就够了!」她自见杨过,便不由自主的对他一往情深,先前固已知他对小龙女情义深重,但内心隐隐存了二女共事一夫的念头,此刻听了这番话,更知相思成空,已成定局。她自幼便郁郁寡欢,此刻万念俱灰,漫步向西走去。

她神不守舍,信步所之,浑不知身在何处,心中一个声音只是说:「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山石彼端忽然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绿萼一凝神间,不禁微微一惊,原来神魂颠倒的乱走,竟已到了谷西自来极少人行之处,抬头见一座山峰冲天而起,峰前一座高高的悬崖,正是谷中绝险之地的断肠峰。

这山崖前是一片峭壁,不知若干年代之前有人在崖上刻了「断肠崖」三字,自此而上,数十丈光溜溜的寸草不生,终年云雾环绕,天风猛烈,便飞鸟也甚难在峰顶停足。山崖下临深渊,自渊口下望,黑黝黝的深不见底。「断肠崖」前后风景清幽,只因地势实在太险,山石滑溜,极易掉入深渊,谷中居民相戒裹足,便身负武功的众绿衣弟子也轻易不敢来此,却不知是谁在此说话?

绿萼本来除死以外已无别念,这时却起了好奇心,隐身山石之后侧耳倾听,一听之下,心中怦的一跳,原来说话之人竟是父亲。她父亲虽对不起母亲,对她也冷酷无情,但母亲以枣核钉射瞎了他一目,又将他逐出绝情谷,绿萼念起父女之情,时时牵挂,此刻忽又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才知他并未离开绝情谷,却躲在这人迹罕至之处,想来身子也无大碍,心下暗喜。

只听他说道:「你遍体鳞伤,我损却一目,都是因杨过这小贼而起,咱俩不但敌忾同仇,也算同病相怜。」说着笑了起来,对方却并不回答。绿萼颇感奇怪,暗想父亲是在跟谁说话啊?听他语气中微带轻薄之意,难道对方是个女子幺?

只听他又道:「咱们在这所在相逢,可说天意,当日道上一会,我自此念念不忘。」一个女人「呸」的一声, 嗔道:「我全身为情花刺伤,你半点也没放在心上,尽说些风话, 拿人取笑。」绿萼心道:「啊,原来是今日闯进谷来的李莫愁。」只听公孙止忙道:「不,不,我怎不放在心上?自然要尽力设法。你身上痛,我心里更痛。」

与公孙止说话的正是李莫愁。她遍身为情花所刺,中毒着实不轻,幸好她满腔愤怒憎恨,怨天尤人,不动男女之情,身上倒无多大痛楚,但知毒刺厉害,亟于寻觅解药,谷中道路错综,她避开众人,乱走乱撞,竟到了断肠崖前。公孙止却在此已久,他有意来此僻静之处,以便避过谷中诸人,然后俟机害死裘千尺,重夺谷主之位。两人曾交过手,都知对方武功了得,见面后均想:「我正有事于谷中,何不倚他为助?」三言两语,竟说得投契。

公孙止于当年所恋婢女柔儿死后,专心练武,女色上看得甚淡,但自欲娶小龙女而不可得,抑制已久的情欲突然如堤防溃决,不可收拾,以他堂堂武学大豪的身份竟致出手去强掳完颜萍,已与江湖上下三滥的行径无异。此时与李莫愁邂逅相遇,见她容貌端丽,又即动念:「杀了裘千尺那恶妇后,不如便娶这道姑为妻,她容貌武功,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正可和我相配。」李莫愁心地狠毒,用情却是极专,她一生恶孽,便是因「情」

之一字而来,听公孙止言语越来越不庄重,心下如何不恼?但为求花毒的解药,只得稍假辞色,敷衍对答。

公孙止道:「我原是本谷的谷主,这情花解药的配制之法,天下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知晓,不过配制费时,远水救不得近火,好在谷中尚余一枚,在那恶妇手中。咱们只须除灭了她,便甚幺都是你的了。」最后一句话意存双关,意思说不但给你解药,这绝情谷的主妇之位也都属你。

天下只他一人知晓解药制法,这话原本不假,情花在谷中生长已久,公孙止上代的祖先损伤了不少人命,才试出解药的配制之方,为了情花有阻拦外人入谷之功,因此并不芟除,而解药的方子也只父子相传,不入旁人之手。虽是裘千尺,也只道解药是上代遗存,方子已失传。但裘千尺那枚解药现下只剩半枚,公孙止却不知悉。

李莫愁沉吟道:「既是如此,你先头岂非白说?解药在尊夫人手中,而尊夫人又已与你反目成仇,便算杀她不难,解药却如何能够到手?」公孙止踌躇未答,过了半晌,说道:「李道友,你我一见投缘,为了助你,我纵死亦不足惜。」李莫愁淡淡的道:「这个可不敢当。」公孙止道:「我有一计,能从恶妇手中夺得灵丹,但盼你答应我一件事。」李莫愁勃然道:「我一生闯荡江湖,独来独往,从不受人要胁。解药你肯给便给,不肯便索罢休。我李莫愁岂是哀怜乞命之辈?」

公孙止武功虽然甚强,但一生僻处幽谷,江湖上厉害人物之名,均无所知,纵然略有所闻,也是得自数十年前裘千尺的转述。近十年来赤练仙子李莫愁声名响亮,武林中无人不知她貌如桃李,心若蛇蝎,这公孙止却懵懵懂懂的一无所悉,听她这几句话说得甚有气派,只有更喜,忙道:「你会错我的意思了。我但盼能为你稍尽绵薄,欢喜还来不及,岂有要胁之意?不过要夺那绝情丹到手,势不免伤了我亲生女儿的性命,因之我说得不甚妥善,你千万不可介意。」公孙绿萼隐身大石之后,听到「势不免伤了我亲生女儿的性命」这话,不由得全身一震。

李莫愁也感诧异,问道:「解药是在令爱手中幺?」公孙止道:「不是的,我跟你实说了罢!那恶妇性情固执暴戾之极,解药必是收藏在隐秘无比的处所,强逼要她献出,势所不能,只有出之诱取一途。」李莫愁点头道:「确是如此。」公孙止道:「这恶妇对人人均无情义,心肠恶毒,无所不至,惟有对她亲生女儿却十分爱惜。咱们瞧准了这点,由我去将女儿绿萼诱来,你出手擒她,将她掷入情花丛中。这幺一来,那恶妇不得不取出绝情丹来救治女儿。咱们俟机去夺,便能成功。只可惜这绝情丹世间唯存一枚,既给了你,我那女儿的小命便保不住了。」

李莫愁沉吟道:「咱们也不必用真的情花来刺伤令爱,只消假意做作,让她似乎中毒,那便既可夺丹,又能保全令爱。」公孙止叹道:「那恶妇十分精明,我女儿倘若只中假毒,焉能瞒得过她?」说到这里,忽然声音呜咽,似乎动了真情。李莫愁道:「为了救我性命,却须伤害令爱,我心何忍?你原来也舍不得,此事便作罢休。」公孙止忙道:「不,不,我虽舍她不得,可更加舍你不得。」李莫愁默然,心想除此而外,确也更无别法。

公孙止道:「咱们在此稍待,过了夜半,我便去叫女儿出来,凭她千伶百俐,也决想不到她爹爹有此计谋。」

两人如此对答,每一句话绿萼都听得清清楚楚,越想越害怕。那日公孙止将她和杨过驱入鳄鱼潭,她已知父亲绝无半点父女之情,但当时还可说出于一时之愤,今日竟然如此处心积虑,要害死亲生女儿来讨好一个初识面的女子,心肠狠毒,当真有甚于豺狼虎豹。

她本来不想活了,然听到二人如此安排毒计图谋自己,不由得要设法逃开,好在四下里山石嶙峋,树木茂密,隐蔽之处甚多,于是轻轻向后退出一步,隔了片刻,又退出一步,直退至数十丈外,才转身快步走开。

她走了良久,离断肠崖已远,知父亲不久便要来相诱,连卧房也不敢回去,凄凄凉凉的坐在一块石上,寒风侵肌,冷月无情,只觉世间实无可恋,喃喃自语:「我本就不想活了,爹爹你又何必设使毒计来害我?你要害死我,尽管来害罢。真奇怪,我又何必逃?」

突然之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射进了心里:「爹爹用心狠毒,此计果然大妙。反正我要自尽,何不用此计向妈妈骗取灵丹,去救了杨大哥性命?他夫妻团圆,总不免要感激我这一心一意待他的苦命姑娘。」想到此处,又欣喜,又伤心,精神却为之一振,举步走向母亲卧房。

她经过情花树丛之时,折了两条花枝,提在手中,走到母亲房外,低声叫道:「妈,你睡着了幺?」裘千尺在房中应道:「萼儿,有甚幺事?」绿萼叫道:「妈,妈!我给情花刺伤了。」说着张臂便往情花枝上用力一抱。

花枝上千百根小刺同时刺入了她身体。她自幼便受谆谆告诫,决不能为花刺刺伤,幼时因无体内情欲诱引,偶尔遭小刺刺中,亦无大碍,后来年纪渐大,旁人的告诫也越加郑重。十余年来小心趋避之物,想不到今日自行引刺入体,心中这番痛楚却更深了一层。

她咬紧牙关,又叫了几声:「妈!」

裘千尺听到呼声有异,忙命侍女扶绿萼进来。绿萼叫道:「我身上有情花花刺,你们不可近前。」两名侍女骇然变色,大开房门,让绿萼自行走进,那敢碰她身子?

裘千尺见女儿脸色惨白,身子颤抖,两枝情花的花枝挂在胸前,忙问:「你怎幺了,怎幺了?」绿萼叫道:「是爹爹,是爹爹!」她怕母亲的目光厉害,低下头不敢望她。裘千尺怒道:「你还叫他爹爹?那老贼怎幺了?」绿萼道:「他……他……」裘千尺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绿萼一抬头,遇到母亲一对凛凛生威的眸子,不禁打了个寒战,说道:「他…… 他和今日进谷来的那个美貌道姑,在断肠崖前鬼鬼崇崇的说话,我躲在大石后面,想听他说些甚幺……」这几句话半点不假,此后却非捏造谎言不可,绿萼只怕给母亲瞧出破绽,说到这里,又低下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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