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传-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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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微微一笑:“你以为廷玉没有思想准备吗?”他望向天空,喃喃自语般说道,“廷玉,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七 欲棹小舟寻旧事
春雨淅沥,夜色深沉,云梦的座船沿着水阳江东岸的一条小河悄然驶向南漪湖,船上只有一点灯火荧荧闪烁,被雨水打湿的大旗紧贴在旗竿上。
唐廷玉停住脚步,身后的药叉与药奴也随之停下。他凝望着那点灯光,忽地将视线转向左后方,低声喝道:“是横川君吗?出来吧!”半人深的草丛中,一身夜行衣的横川木闪了出来,深深鞠了一躬道:“唐君有何来意?”
唐廷玉的语气不太客气:“云梦怎么会允许在这个时候避往龙家庄的羽翼之下?”横川木答道:“云梦小姐自今天下午之后一直没有出过她的房间,这是林夫人下的命令。”
唐廷玉盯着他:“云梦自己不可能不事先安排好这件事情。”
横川木微微一低头:“云梦小姐原来的意思,也是先避往南漪湖。”
唐廷玉看看仿佛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滑过水面的船只,又转过目光看着横川木:“她做这个决定是因为有些事情她还没有看到,也没有想到。横川君现在应当看得出这其中的危 3ǔωω。cōm险。如果我要请云梦到宣王府养伤,你和你的属下是否会阻拦?”
横川木向后一退,右手按在斜背在背后的长刀之上:“我会杀掉一切阻拦的人。”
唐廷玉微微一笑:“好,请横川君负责监视龙家庄的动向,不让他们接近船只。我去见云梦,由她出面调度东海带来的属下,以免林夫人再擅自发号施令。我的这两名手下,会留下来配合横川君。”
横川木又鞠了一躬:“多谢唐君的信任。不过唐君最好还是带两名帮手比较好,云梦小姐不能出面的时候,林夫人完全可能指挥属下围攻唐君,不会让唐君有机会见到云梦小姐。”
唐廷玉摇摇头:“不必了。”他必须要试探一次,看一看林夫人究竟会怎样对付他。横川木不便再坚持,告退之后,悄然消失在草丛中。唐廷玉挥一挥手,药叉和药奴迟疑了一下,才退入草丛中,伏了下来。
唐廷玉深吸一口气,纵身掠过岸边的长草,扑上船去。守望的人喝问:“是谁?”话音未落,暗中已有数蓬乱箭射了过来。唐廷玉的身形凌空拔起,避过乱箭,踏上了甲板。舱中跃出两名东海武士,长刀当头劈了下来,唐廷玉不退反进,身子一晃欺入两人之间,左肘斜撞在左边那人的腋下,将他撞飞到水中,右手已在这同时扼在右边那人的右腕命脉之上,指上加力,那人痛呼一声长刀落地,也被踢下了水。唐廷玉没有乘机进入舱中,反而后退几步,站在船头高声说道:“林夫人,唐廷玉奉王爷之命送药与云梦姑娘!”
已经冲到舱门处的另外四名武士被一声叱喝召了回去。舱中灯光亮起,照得船上一片通明。林夫人的声音自舱中传了出来:“多谢王爷好意,兰儿蕙儿,去接过药,送唐三公子走。”
兰儿蕙儿应声走了出来,唐廷玉微笑着,待她们走近才低声问道:“你们两人怎么没有守在云梦身边?她身边现在是谁服侍?”兰儿蕙儿互相看看,正不知该不该回答,林夫人已厉声喝道:“还不快着点儿!”
唐廷玉扬声说道:“林夫人,云姑娘现在伤势如何?可否让晚辈看一看?毕竟晚辈算是医圣的弟子,虽不敢妄称如何高明,至少不会对云梦姑娘的伤势有所妨碍,何况这些药物也需要晚辈调配之后才能服用。”
他高声说话之时,双生姐妹中的一个向他眨眨眼睛,小声说道:“小姐在顶舱中,夫人在她房外布下了天罗阵,说是不让任何人惊扰小姐养伤。”唐廷玉会心地暗自一笑,即使人人都猜测他是宣王的继承人,云梦的属下仍然信任他救助云梦的诚意,甚至不惜冒犯林夫人的威严,这样的信任,也许正缘于云梦本人对自己的信任吧。
林夫人冷冷答道:“唐三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云梦自有疗伤之法,不需劳烦唐三公子。我看唐三公子还是回去服侍宣王吧。”
被唐廷玉打入水中的两名武士狼狈不堪地爬上船来,向唐廷玉连连躬身说道:“我们不知是唐三公子,方才多有冒犯。”船上的东海武士因为这两名同伴的冒失道歉而打破了沉默,低声议论起来,只是不敢向林夫人提议留下唐廷玉为小姐治伤。
岸上守望的武士此时吹响了螺号,双生姐妹叫道:“夫人,龙家庄来接应小姐了!”林夫人不无恼怒地喝道:“知道了!”姐妹俩这话,无异于在给唐廷玉报信,龙家庄来人了,要做什么事就快点儿。
唐廷玉当即说道:“林夫人,请恕晚辈放肆直言了!我想此时此刻寄身于龙家庄,既不是云梦姑娘的本意,也不是谷岛主的意思,而只不过是林夫人你的意思。晚辈要见一见云梦姑娘,由她亲口说明去向!”
他拔足跃起,林夫人怒喝道:“拦住他!”东海武士一阵混乱,迟疑着要去拦截之时,唐廷玉早已越过他们头顶扑向顶舱,兰儿蕙儿挥出的软鞭在空中虚晃了几招,便有气无力地落了下来。
唐廷玉落在顶舱的甲板上,四条血红的天罗带立刻呼啸着缠了上来。唐廷玉留神注意着四名女侍稍显迟滞的眼神,林夫人也许是用某种手段控制了她们的神志,才使得她们无法明辨事理、只知服从林夫人的命令。
林夫人赶到顶舱上时,正见唐廷玉的后背被一条罗带扫中,衣衫尽裂,扑倒在甲板上。林夫人呆了一呆,失声喝道:“你们都退下!”然而四名女侍恍若未闻,林夫人这才记起她们能听从的只有她的哨声。尖哨声起,四名女侍身形一滞,正待退下,唐廷玉已趁这个机会一跃而起,双足在船栏上一蹬,急蹿入舱中。林夫人方知自己上当,又惊又怒,紧追了进去。
唐廷玉左手按住木榻上闭目盘坐的云梦的后心,右手已将一枚丹药塞入她口中,徐徐度入真气,助她化开药力。林夫人站在舱门处,面纱簌簌抖动着,似乎怒不可遏:“你究竟想干什么?放下云梦,我就放你走。要不然,天罗阵一旦展开,也许连我也无法召回她们了。”
唐廷玉一边留神听着岸上的喊杀声,在心中估算着横川木和药叉药奴他们能挡住龙家庄多长时间,一边答道:“那就请林夫人赐教。”林夫人又急又怒,尚未找到应对之辞,唐廷玉又道,“我要带云梦回宣王府养伤,我想谷岛主已经在王府等着我们了。林夫人是去龙家庄静候消息,还是同去宣王府?以宣王府的声望地位,我想林夫人还不至于认为我们会在暗中加害于云梦吧?”
林夫人怒喝道:“你休想带走云梦!”
唐廷玉不以为意地道:“那林夫人就请试试看!”他扶着云梦一步步走向舱门。林夫人蓦地拔剑,灯光下那柄碧绿芳香的长剑使得唐廷玉凛然一惊:“这剑上淬的是什么毒?渤海蛇岛的五步倒?这种毒霸道得很,连我也不敢贸然尝试。林夫人要试一试吗?”
林夫人退了一步,手中长剑在微微颤抖。唐廷玉步步紧逼:“你为什么不试一试?也许我也躲不过。这样你就可能留下云梦,永远保住你的秘密了。”舱门外已聚满了东海武士,却没有人敢进来。林夫人的身子似乎也开始颤抖起来,长剑终于当啷落地。
长剑落地的声音使得云梦的身子一震,唐廷玉感到她体内真气的急速流转,还来不及点她的穴道,云梦已经脱出了他的控制,身形飘转之际带起的气流令舱中的灯光一暗。唐廷玉心知已经无法控制云梦,当机立断纵身跃向林夫人,左手接住林夫人下意识地挥来的一掌,右手小指一勾,已将林夫人的面纱扯了下来。灯光幽暗,林夫人满布风霜的面孔是如此陌生,又是如此似曾相识。唐廷玉的心神不由得一阵恍惚。
云梦怒声喝道:“你在干什么!”林夫人忽地一掌推开神思恍惚的唐廷玉,迎上云梦自他身后击来的两掌。云梦大惊之下急收回双掌,掌上的真力反撞回她自身,她一个踉跄,若不是唐廷玉及时扶住,几乎跌倒。唐廷玉在扶住她的同时已经将三枚金针分刺入她后颈三处穴道。云梦要穴受制,怒气直冲上眉梢,瞪着站在她身边的唐廷玉,只是动弹不得。
唐廷玉看着林夫人说道:“不论你是否同意,我都要带走云梦。你若不希望我们有事,就替我们拦住那些暗中窥伺的人马。”
林夫人脸色苍白,好一会儿才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地威胁我?”
唐廷玉反手扣住云梦的右腕命脉,对门外的东海武士喝道:“你们都退下去,不得让任何人接近顶舱!”兰儿蕙儿挥手招呼众人退下,云梦咬紧了嘴唇,斜睨着反客为主的唐廷玉,又将目光转向匆忙退走的那群属下,眉梢竖了起来。一旦脱身,她必须要对这群属下大力整顿,竟然如此丢脸地听从一个外人的命令。
林夫人关上了舱门,唐廷玉吐了一口气,迎着林夫人泫然欲泣的目光,说道:“我的确知道,你决不会伤害我,就像宣王决不会伤害云梦一样!”
林夫人全身一震,连退数步,靠在舱门上,方才稳住身形,喃喃地道:“你什么都知道了?这不可能!”
唐廷玉扣住云梦腕脉的手在微微颤抖,连声音也失去了以往的镇静自若。他本是冒险一试,却没料到事实正如他揣测的那样。他紧接着说道:“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还在人世,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找我?正因为你一直没有回来,宣王他们才断定你已经不在人世,没有告诉我真相。”云梦睁大了眼看着他们,唐廷玉这话是什么意思?该不会……
不待林夫人回答,唐廷玉又道:“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我和父母兄长都不太相像,为什么三兄弟中只有我有那样奇特的金链和玉锁,为什么我在襄阳那个家里会觉得像个客人一样,父母兄长都对我太过客气。我原以为这是因为我自小跟随师父,长年在外,所以才与家人不够亲近,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因为我原本就不是那个家里的儿子。难怪师父他们从来不提《神女遗书》从太乙观中被盗走的事情,那是因为盗走《神女遗书》的就是你!如果你没有见到我左肩上刺的饕餮纹,你是不是永远不会知道襄阳唐家的三公子、宣王选定的继承人就是我?”
林夫人脸上的哀伤与疲惫使得唐廷玉无法再说下去。唐廷玉忽然觉得手中一空,云梦已经脱出了他的控制,后颈上的金针被她体内真气震出,飞插入窗棂之中。唐廷玉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云梦已非昔日的云梦,三枚金针远不足以封住她体内的真气。本是茫然纷乱的心绪,因此而澄明如水,他不能忘记他此行的最大目的。
云梦看看林夫人又看看他,好一会儿才吃力地说道:“你的意思,你的意思不会——你竟然是——”
唐廷玉截断了她的话:“不错,我竟然会是林夫人的儿子!”
云梦震惊地瞪视着他们,忽然如有所悟:“难怪我会觉得你面熟。你的确很像师父。”所以才会让她觉得熟悉亲近,无法生出应有的敌意。
林夫人怔怔地凝视着唐廷玉,轻声说道:“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你。如果没有看到那个我亲手刺上去的饕餮纹——我差一点就毁了你。”
唐廷玉追问:“我父亲是谁?”
林夫人眼中满蓄的泪水终于不可自抑地流了下来:“唐天师的小侄儿唐子湘。”
唐廷玉怔住了:“唐子湘?我在唐家的族谱上见到过这个名字。论辈份他是我的堂叔,不过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过世。他是唐天师唯一的亲侄儿,父母早亡,自幼跟随唐天师在太乙观中长大,却没有习武……我明白了,你是借助他才能从太乙观盗走《《神女遗书》》,对不对?你接近他,为的就是这部书,所以得到之后才会一去不回,是不是?”
林夫人摇着头哽咽着说道:“最初我接近子湘,的确为的是《神女遗书》。可后来我一去不回,却是因为子湘已经过世,此时回头,又有何意义?我将你留给太乙观,为的是让你清清白白地长大成人。你是唐天师一脉留下来的孩子,太乙观一定会善待你。如果我带着你走,可能早已经被江家和姑苏赵府斩草除根。”
唐廷玉震惊地道:“你和江夫人家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林夫人凄然一笑:“江林二姓,为争夺巴中一处盐泉,百年之间,死伤之人,何止上万?林家本来还略占上风,谁知江家不知怎地得了巫山门的典籍,不到十年便反败为胜,杀到最后,百年大姓,只余下我一人了,他们兀自紧追不舍,一定要斩草除根。只是上天保佑,每到危急时刻,我总能绝处逢生。就如我刚刚送走你之后,若不是遇上了东海王的人,躲到了东海之上,只怕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姑苏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