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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巫山传-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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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寇准寇大人成为一代名臣之后,巴东之小与穷虽则未变,名气已是扶摇直上,初登仕途的青年士子们,私下里已将巴东知县一职视为终南捷径,认为不是朝廷寄予厚望的年轻官员,是不会被派往此地磨练的。虽则三年磨练下来,总有一小半翻身落马的,一大半狼狈而逃的,但只要能够平安熬过这三年,至不济也能够越级擢升。大宋多年太平无事,官员三年一考选,按资历逐级升迁,寻常青年官员,多半要熬白了头才能升到的品级,巴东知县往往一跃而至。是以年轻士子们对于巴东县令一职,当真是又怕又爱,

此时任巴东县令的,是二十五岁的朱逢春。朱逢春出身将门,却弃武从文,考中进士,只此一项,已大得朝中大老们的赞赏;更兼他耳濡目染,自幼熟知政务,处事干练,绝非寻常来自……田间草莽的士子可比,是以大老们对他期许甚高。朱逢春被派往巴东任职,朝堂上下,心照不宣,皆知以朱逢春的才干,这不过是青云直上之前的必要磨练。

朱逢春到任已有两年,虽然不能说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倒也算平安无事,比起被当地刁民弄得焦头烂额的数位前任来,已足够得一个“卓异”的考语了。

夜间无事,朱逢春照例要掌灯读书。对于自己的老底,他心里还是很明白的,才气可以纵横一时,却不能纵横一世。无人不敬的东坡先生,还要经常温习旧书,何况他这样的后生小子。

但是今晚他却无法读书了。

朱逢春皱着眉头看着眼前长眉飞鬓的俏丽女郎和她手中的行李,考虑着要不要推托说县衙中没有女眷住的地方——这其实也不算说谎。狭小的县衙后堂中,只有廖廖三间房,一间书房,一间正厅,外加一间卧房。县衙中除了他和一个随身的小书僮外,其余衙役和师爷都是本地人,日出而入日入而出,不必要也不可能在衙中留宿。

但是他只能叹口气,接过女郎递过来的行李,交给小书僮去收拾。

他知道就算没有多余的卧房招待客人,也赶不走面前的女郎。

因为他和小书僮会被赶到书房去睡地板。

从小到大,家中每个人在七小姐朱凤凰面前,都只能认命。

为凤凰带上卧室的房门之前,朱逢春才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凤凰,你大老远地从汴京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总不会是闲得太慌、专程跑来看望他的吧?

朱凤凰嫣然一笑:“我来游巫山。”

朱逢春只一怔,便已明白过来,苦笑道:“凤凰,你是第七个了。”

第七个为小温侯抱不平、来巫山找姬瑶花算帐的人。

朱家与温家,是多年旧交,两家子弟,亲密得有如兄弟姐妹一般。若非凤凰和小温侯相处得太像兄弟姐妹,只怕早已被两家老人绑成夫妻。小温侯被那工于心计的女子骗得如此之惨,凤凰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凤凰看看朱逢春的脸色。朱逢春一定觉得这些来来往往、打打杀杀的闲人,给巴东县添了太多麻烦了吧?而她必定是个最大的麻烦。她又是一笑,说道:“不只是为了小温侯。五哥你忘了,峨眉派的现任掌门是谁?”

是他们的姑婆枯茶师太。

姬瑶花曾在小温侯面前说过,她手中有峨眉派只传历代掌门的刺穴之术,她还在开封府马总捕头面前使出了峨眉派的探花手。

这么重大的泄密事件,足以让枯茶师太雷霆大怒、不惜一切代价追查到底了。

至于那柄带有峨眉标志的长剑的来历,倒在其次。

朱逢春又皱起了眉:“你又不是峨眉弟子。”

凤凰懒懒地答道:“姑婆那些弟子们,不是姬瑶花的对手。”

朱逢春只好又叹了口气,打量着凤凰,突然冒出一句:“凤凰,我倒从来没有注意过,其实你也算是个漂亮姑娘来着。”

凤凰挑起了眉,怀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朱逢春微笑着答道:“没什么意思。只不过你得当心没有一艘船愿意载你过峡江呢,免得被龙女弄翻了船。”

这一路上,凤凰也已听说过不少关于龙女的传闻。在峡江之中兴风作浪的龙女,两年前不知从何处而来,据说相貌丑陋,被人嘲笑过之后,恼羞成怒,更迁怒于世间一切美貌女子,若哪只船上有漂亮女子,龙女必定要这女子毁容之后才许船只过江,否则就会船毁人亡。川江之上称她为“龙女”,一半是因为她水性精熟得仿佛生长于水中一般;另有一半,便是因为她如传说中的龙王一般,颌下有这么一片逆鳞,忤之必定杀人。

朱逢春知道,他们家的七小姐,没有什么事不敢做的——除了下水。

但是凤凰只“嗤”地一笑,说道:“五哥,你吓不走我。倘若连我都被龙女拦了下来,你这个知县的脸面可往哪儿搁呢!这件事你去想办法吧,我还得早点儿睡,养足了精神好去游巫山呢!”

朱逢春被噎了回来,只好在心中暗自叹气。

两年不见,凤凰长了心眼了,给他带来的麻烦只怕也更大了。

虽然是一个新地方,床太硬,被褥隐隐透着潮湿之气,窗外又是风紧浪高,凤凰仍然睡得很好。所以她被敲窗声吵醒时,非常恼火,随手抓起床边小桌上的一方砚石掷了出去,一边喝道:“滚远点,少来吵我!”

“嘭”地一声响,随之又是“嘭”地一声。

前一声是砚石撞在窗棂上,后一声是敲窗的人一惊之下撞在某个东西上。

窗外重归寂静,只有风浪之声。

凤凰翻一个身,满意地沉沉睡去。

二.

朱逢春是被县衙外的击鼓声吵醒的。

匆忙升堂之后,朱逢春才发觉,击鼓的人是他的另一个大麻烦,川江帮的师爷钱汝珍。

川江帮历来不被世人看重,认为不过是些船夫纤夫、店伙牙郎之类的下九流之辈,不能登大雅之堂;但川江帮帮众常年行走于川江与三峡之中,惯见惊涛骇浪,多历生死之险,悍勇好斗而又坚忍不拔,更难得的是上下齐心,所谓“三人同心,其利断金”,仅此一点,便已令得大江南北刮目相看,等闲不敢招惹川江帮的帮众。

朱逢春在巴东任上两年,平安无事,固然因他谙熟政务、处事练达;不过同时也因他懂得怎么对付川江帮中的草莽豪杰,如何借助川江帮的力量,维持地方治安。

但是万事有利则有弊。

川江帮由此对他所望甚奢。尖牙利齿、又读过不少书、能够与他说得上话的师爷钱汝珍,为此频频出入县衙,熟得都快成半个主人了。

平心而论,钱汝珍长得并不坏,甚至称得上年轻英俊,谈吐也相当风趣,易地而处,朱逢春必定十分乐于多这么一个朋友。只可惜……

与钱汝珍一同上堂的,还有巴东县有名的富翁梁员外的三个儿子、梁家的几位叔伯与邻居,另有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由一名中年仆妇扶着,面纱簌簌抖动着,那女子想必紧张得全身都在颤抖。

钱汝珍高声说道:“梁家四小姐状告梁家析产不公!”

说着走到案前将状纸递了上来。

接状纸的当儿,朱逢春低声问道:“梁家析产不公,关你什么事?”

钱汝珍的声音压得更低:“梁家小姐是我们少帮主没过门的妻子!”

朱逢春看完状纸,心中已大略有数,咳了一声,看向梁家众子,说道:“梁家析产时是否只将四小姐房中物事留给了她、其余由你们三兄弟平分?”

梁家长子不屑地瞥了钱汝珍一眼,跨前一步,答道:“的确如此。这是先父临终前分派的。四妹早已许嫁,本是外姓人,先父将她房中东西留给她,已是格外恩惠;其余梁家家产,四妹自然无分。先父分派之际,各位叔伯与邻居都在场,可为见证;四妹自己也在场。”

四小姐对这番话并无异议。

朱逢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转向钱汝珍。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如何扳回这一局。

钱汝珍泰然自若,只问道:“大人,国家律法与庶人遗嘱,孰为重?”

朱逢春脱口答道:“自然是律法为重。”

钱汝珍自怀中抽出一卷律令,朗朗念道:“大宋律法,不论官家民家,析产之际,未嫁之女,按律应得其余兄弟所得之五分之一家产,以为嫁资。”

他满面笑容地将律令递到梁家长子手中,一边说道:“大少爷请慢慢看,这条法令,颁行未久,也难怪大少爷不太清楚。”

朱逢春微微一笑。

蜀中风俗,中等以上人家,无不家置律令,凡遇争执,动辄引经据典,当堂辨驳不休,官员判案,稍有不妥,便遭堂下议论,甚至于由此引为笑谈。历任官员,感叹蜀民难治,大半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梁家诸人心慌意乱地传看律令的时节,钱汝珍凑近公案,低声说道:“县太爷,能否高抬贵手,将官船渡西头的那片桃林判给四小姐作嫁资?那片桃林,算起来还不到梁家兄弟所得的每份家产的十分之一呢。”

朱逢春瞪他一眼,喝道:“公堂之上,私相授受,成何体统!退下!”

那片桃林,紧邻官船渡,若让别人得了去,辟为码头,对川江帮自是大大不利。川江帮想要将桃林拿在手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钱汝珍既有此意,为什么昨晚不来找他商量?偏偏要在公堂之上作这等引人注目之事。

钱汝珍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向后退的同时,指了指自己的左额角。

朱逢春早已注意到,钱汝珍的左额角上有一片小小青肿。但直到此刻,方才明白过来。

昨晚钱汝珍必定去敲过他的窗,却不知道里面睡的不是他而是凤凰。这片青肿,想必就是凤凰打出来的。凤凰一向很讨厌有人打扰她睡觉。

朱逢春不觉哈哈一笑。

梁家兄弟等人敢怒不敢言地瞪着钱汝珍,心里明白这奸诈师爷一定又设下了什么圈套让他们去钻,而县太爷必定又——

停,停。

他们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不能没有证据地诬陷县太爷知法犯法。

虽然无论怎么看他们都觉得县太爷会偏袒那奸诈小人。

朱逢春打量着堂下众人,心念忽然一动,说道:“这件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于情呢,梁家老父为一家之长,既有遗嘱,如此析产也不能说不对;于理呢,国家律法,岂能不遵?此案既有疑难,本官只能暂且放一放,何时再审,听候通知。退堂!”

钱汝珍张口结舌地望着朱逢春笑眯眯地退入后堂。

梁家众人大出意外。若在他州他府,他们必定以为县太爷这是在以退为进,留出时日来好让他们暗地里打点;但是朱逢春对自己的羽毛爱惜得紧,是绝不会收授贿赂的,这一点他们非常清楚。

钱汝珍待梁家众人退走之后,方才追入后堂,瞧瞧左右无人,凑近了朱逢春低声笑道:“朱五爷,你不会是因为昨晚我搅了你的好梦,今天就拿这件事来折腾我吧?”

朱逢春一指头敲得他苦着脸捧住了头,方才说道:“昨晚我家七妹来了,你敲的是她的窗,不是我的窗。”

朱家七小姐烈火一般的性子,钱汝珍早有耳闻,听得这话,怔了一怔,叹口气道:“那就只能怪我自找倒霉了。”

他忽地有所领悟:“你扣住这案子不审,就是因为七小姐的缘故吧?”

朱逢春看着他微微笑道:“你说呢?”

不待钱汝珍回答,朱逢春又道:“我家七妹要去巫山,你们川江帮应该尽一尽地主之谊吧?等她平安回来,我自会秉公处理此案。”

钱汝珍只好长揖到地:“但凭县太爷差遣,川江帮无不从命。”

朱逢春一笑,高声向卧房内叫道:“凤凰,你出来一下!”

凤凰应声而出,手上提着小小的行李,肩上斜背的长刀短弓与一壶羽箭十分引人注目,但是更引人注目的是她俏丽如火焰的容颜。

钱汝珍不由得一怔。

待到他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走在去官船渡的山路上。

早晨的春阳透过山林,暖暖地洒满了青石山路,凤凰的脸孔在树叶的阴影中变幻不定,钱汝珍恍惚间觉得自己又看到了一簇跳动的火焰。

其实凤凰的神情很平静很安详,看起来宛然一位态度端庄得有点儿严肃的大家小姐,但不知为何总让钱汝珍感到隐约的炽热。

三.

日出已久,官船渡已是一片忙碌景象,大小船只纷纷拔锚起航。

忙乱之中,突然间一片寂静蔓延过人群。

钱汝珍当然明白这帮伸长脖子的家伙在看什么。

凤凰泰然自若地面对着江面上无数的目光,随着钱汝珍踏上他的座船。

船夫好半天才醒悟过来,其中一个绰号“长脚郑六”的船夫偷偷地扯一扯钱汝珍的衣角,低声说道:“钱夫子,有没有搞错?带这个女人上路,龙女不找我们麻烦才怪!”

龙女与川江帮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委实犯不着无缘无故地去得罪她。

钱汝珍无可奈何地摊摊手:“这是县太爷的七妹。”

长脚郑六“哦”了一声,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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