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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凰涅天下-第2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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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屁!”
  
  雷雨荼陡然一拍案,惊得周抡一个瑟缩。
  
  “周抡,听说你府里那扇琉璃屏风就值十万贯,又听说家里设了个秘密的藏珍阁,里面珍奇古玩无数……又听说你在成都郊外有三个庄子,良田万顷!——周太守,你好一个‘万顷太守’!”
  
  两分凄迷艳色的眸子此刻却犀利如刚出锋的利剑,泛着寒光,那份透空而出的剑气更似凌割在周抡身上,切肤入痛。
  
  周抡软了,他没想到连府中那秘密的藏珍阁雷相公都知晓了,还有勾连豪户霸占细民良田万顷……他再没心劲抗衡,几乎是趴在地毯上瑟缩,“卑下说、卑下交待……”再不敢避重就轻,说完已是瘫了。
  
  “还有呢?”雷雨荼仿佛要榨干他,紧逼着问。
  
  周抡一头颤一头掂掇,那些贪污受贿、霸占良田之事可说,大不了流刑,但这些事却是涉及了人命案子,断不能招,招了就没有活路。咬紧牙关道:“禀……禀相公,就这些。”
  
  看来这周抡是死挺着一根弦不松了!卫雷二人对了个眼色,周抡若在这点上不松口,就很难往下办到提刑司。
  
  卫希颜决定虚实结合,再给成都府一击,冷冷一笑,说道:“周抡,本国师听闻成都有句民谣,道:‘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又听说还有一句叫:‘无钱严办,有钱缓办!’不给钱的案子再小也要‘严办’,给钱给足给够了的,纵是犯了杀人案子也可‘缓办’!
  
  “本国师还听说一句:‘断案问审,一清二白!’衙司吃了原告吃被告,所谓‘一清二白’,不是还无辜都清白,而是将两头弄得家破人亡,钱财‘一清二白’!
  
  “怪道人说‘屈死不告状’,尔等有这‘一清二白’的段数谁还敢告?听说你成都府唯恐案子一少断了搂钱的机会,还有高招,凡是一桩案子到手,不管犯案在村还是县,必将嫌犯证人、乡里乡亲、街坊邻舍,左右一并拘到府城问案,敲骨吸髓地来回折腾!
  
  “说什么‘屈死不告状’,那是被你们这些混账行子欺怕了!不单怕冤狱,更怕你们这些混帐的折腾:一人告状,闹得一村都榨个精干,谁还敢告?更不说那些人命案子,收钱私了的不知有多少!”
  
  卫希颜一气说完,周抡越听越抖,听到最后已抖不出来。卫希颜陡然一声厉喝:“周抡,尔还敢欺瞒!”他咬紧牙关遮掩的那底儿被卫希颜直言戳破,那口气“哗”一下泄了,最后一根弦崩掉,终于彻底死心,“卑职认罪……”
  
  “说!”
  
  “是……”开始一桩桩交待。
  
  王沂父子听得心惊肉跳。
  
  这一说,又说了大半个时辰。
  
  铁辛、朱砂落笔时,卫希颜寒气森森的眸子紧盯大汗淋漓的提点刑狱司柳子南,“柳提刑,听了周抡的认罪,你有何感想?你这提刑官做得好啊、做得妙,做得让人呱呱叫!混帐!”最后两字陡然提高声音,声色俱厉。
  
  柳子南不自禁的腿膝一软,跪下。
  
  他的提刑司职掌一路刑狱,卫希颜揭破的成都府那些“高招段数”,正是他提刑司问案搂钱的手段。周抡已招供,他断无逃脱的幸理,心胆俱战下自摘了乌幞官帽叩首,“卑职知罪……”
  
  “说!”
  
  铁辛、朱砂沉重落笔。这不是供状,是一笔笔血泪!
  
  南流北堂诸人都是听得面色铁青。他们的手上并不干净,积累了人命鲜血,但听到提刑司那种种敲骨吸髓的勒榨手段也不由得心寒。
  
  卫希颜寒森的眸子又扫向提举常平司,咬着牙冷笑一声:“范姜成,你是否也需要本国师‘提点提点’?”
  
  范姜成早已跪下,见崔逊、白端元、周抡、柳子南先后瘫下,自认狡不过去,唯有磕头请罪,在逼问下,一一招认常平司私挪常平粮贩给粮商获利多少,造帐贪污常平钱多少……
  
  铁辛、朱砂二人笔走不停,如实记录下供词。
  
  落下最后一笔时,卫希颜和雷雨荼心内暗松了口气。论帐底,他们手中其实都各只有转运司的一本帐,如此已耗费诸多耳目人力,又哪能将一路四司全查个透彻?之后不过是使的“威”“诈”手段,先拿下漕司立威,再以气势和一二事实威逼,方彻底击溃这四人!
  
  剩下安抚使张乾一人独木难支。卫希颜看着那张惨白的脸,语气轻松,威压却丝毫不减,“张乾,是你自已说,还是本国师拿出军粮军饷的帐册念给你听?”
  
  “听说——”
  
  雷雨荼又慢悠悠加了句,“听说,河道修缮是个肥差,单是都江堰的岁修经费就不下二十万钱,想必多数都修到了张帅司的家里头?”
  
  “张帅司,好本事!”卫希颜眸子一眯时杀气最盛。
  
  “军粮军饷”“河道修缮”,这几个一抛出,张乾脑子顿时轰鸣,心上那根弦终于崩环,身子无力滑下去,“卑职……说……”
  
  半个时辰后,朱砂、铁辛吹干宣纸墨迹,递上前去。
  
  卫希颜睇了眼爱人。
  
  名可秀含笑抿了口茶,意思是“你看着办”,希颜作戏向来出色,她乐意袖手看戏到底。
  
  卫希颜微微一笑,递供状的手势便一停,眸子在上面迅速掠过,指翻不停。
  
  席上一片沉寂凝重,只有供状掀阅的窸窣声。
  
  盏茶工夫后,四份供状看完。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雷雨荼抬目望来。雷雨荼身子往后微微一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目光意思是“你先”。
  
  想看她的手段么?卫希颜暗哼,拿起周抡那份供词,开始盘问。
  
  她问的都是细微处,而且问话毫无章法顺序,忽儿前忽儿后,忽尔又跳回去重问。周抡本有些麻木的脑子哪跟得上她跳跃的节奏?到最后几乎只剩本能地张口作答,完全忘了他最先在那处供词里是怎么个说法。
  
  来来回回盘问了两刻钟,她将供状递回铁辛,“可记住了?”
  
  铁辛沉稳点头——他被名可秀点出来作笔录,就是因为心细并且记性佳——周抡方才所说都无一遗漏地记入他脑中。他接过供状,心中暗服卫国师手段,如此盘问之下,那周抡先前有隐瞒的几处便露了底子。他退回几前提笔濡墨,修正供状中被盘出的几处不实。
  
  “给他签字画押!”
  
  “诺!”
  
  之后是雷雨荼盘问柳子南和张乾,卫希颜盘问范姜成,手段大同小异。
  
  签字画押后,四人都被带了下去暂行看管。
  
  崔逊和白端元中途醒了两次,又被卫希颜隔空点了昏穴。等一切落定,人再醒时,听了周抡那份供状几乎又昏过去,被铁辛两脚踹直,“跪好!”
  
  雷雨荼叹息道:“崔逊、白端元,你二人罪证确凿,这颗头是保不住了。”
  
  二人只觉天旋地转,“相公饶命!……我招……全招……”
  
  “晚了!”雷雨荼摇头凄叹,“已给过汝等机会,可惜……”抚额又长叹一声,俊丽面容作出一副悲悯,手一挥,“带下去罢!”
  
  两名青衣人面无表情上前。
  
  “慢!”崔逊蓦地大叫,“卫国师、雷相公,罪官还有话说!”他既然已难逃一死,定要拉些人垫背才甘心!
  
  “罪官也有话说!”白端元绝望下打定主意要咬着张乾那几人不放。
  
  雷雨荼道:“你二人该说时不说,现下抢着要说话,莫非想构陷僚属?”
  
  崔逊道:“卫国师、雷相公,崔逊以崔家宗祀为誓,所说必为实情,绝无半分虚夸和捏造!请国师、相公容禀!”
  
  雷雨荼头仰了仰,浓秀眉毛微颦,神情似乎颇为勉强。迟疑片刻,方道:“说罢。”
  
  “诺!”崔白二人唯恐他改变主意,你一言我一语,将三路司、成都府,以及下面各州县官员的违法谋私类勾连一气抖了个痛快。
  
  朱砂、铁辛飞笔记录。
  
  两人交替补充,足足说了顿饭工夫,方将那桩桩件件招得清楚,包括哪些盐商茶商布商贿赂、哪些州县的豪户逼佃占田等都全都交底供了出来。
  
  王沂父子五人直听得心惊胆栗,背上也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坐在暖烘烘的楼阁里,却有股冰凉从背上直寒到心底。
  
  签字画押后,二人被带下。观雪台又是沉寂到沉重。
  
  王沂忽然起身,走到席间空地上,锦袍长衫一撩,面西跪下,叉手道:“小民王沂有罪!”
  
  “小民有罪!”王家四子跟着父亲跪下。
  
  这王沂倒是个机警的。名可秀端着茶盏一笑。所谓“官商勾结”,这王家身为西川第一豪商,和成都路官员哪有不勾连的?崔逊白端元的供状中就牵扯出王家不少行贿谋私、贱价占田的劣迹,纵然有些劣迹并不是他王沂所为,便只要是王氏家族中人所为,他西川王家就脱不了干系。王沂当机立断自行请罪,至少占了一分主动,表明了态度。
  
  雷雨荼也抚盏笑了笑,这王沂是个知进退的。他父子几人都有进纳官身,此刻自降称“民”,便表明知罪自削一等,后面嘛才好讨价还价,看盘下菜……
  
  卫希颜见王沂虽自承“有罪”,面色却不见多么慌张,便决意压一压这想攀着两边墙头的老狐狸。
  
  她揶揄一笑,慢条斯理道:“哦?不知汝犯了何罪?”
  
  回头又吩咐铁辛:“听好了,一笔笔如实记录,不得遗漏半分!”
  
  “诺!”铁辛利落应道。
  
  王沂一听有些慌了,这供状若立下,他王家便被拿捏住了,那些枉法之事论刑足以被流配!
  
  这南朝国师和北朝相公的手段他今日总算见识到了,这就是两个名副其实的“煞神”!
  
  这两人,不同于崔逊张乾这些成都官员可以花钱买动,也不是同于前朝蔡京、王黼那些宰执高官,虽说位高权重,却也不是没有门路可以投其所好!但这两人,他完全摸不透心思,就算倾尽王家之财,也收买不动,更别说投甚么所好!
  
  这两人,若真铁了心要整治他王十五,他西川王家的百年家业便要毁于今日!
  
  西川商王此刻真的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翻阅史上那些问刑的污私,真是看得触目惊心!若不是篇幅所限,不好过细描写,真要揭个一二…………所以说,什么黑,也黑不过官员的黑心!

话说,西川这局棋要下到何步呢?远目…………这是一盘地域的棋,但或许,也是一根杠杆,撬动全局长远的杠杆……










西川之行(七)

  王沂看了一眼执盏不语的名可秀,心里转念一下,磕头道:“禀国师、相公,小人先辈自太祖时以薄产立家,经百六十年耕耘,由历代先人孜孜积累,方有今日王家在西川的名号……”
  
  他叉手不离方寸,觑了眼卫希颜的脸色,继续道:“但家大业大,子辈一多,难免有杂枝败叶。小人执王家事二十来年来虽自认兢恳,却难免有眼力不到之时,出了些不肖子弟行那欺霸之事。小人虽有得闻,并以家法惩诫,却顾也念着血亲,有‘亲亲相隐’之心,不忍报官处置……”
  
  卫希颜听到这笑了声:“好个‘亲亲相隐’,王沂,你想以此为王家脱罪?”
  
  他二人所说的“亲亲相隐”,出自于孔子说的“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意思是亲人有罪可以隐瞒不告,这一思想被后来各朝写入律法中,唐律对亲亲相隐更作了具体规条:一则亲属有罪相隐,不论罪或减刑;二则控告应相隐的亲属,处刑。《宋刑统》遵循了唐律的规条。
  
  王沂以“亲亲相隐”说事,便是摘除他自已的罪责,王家族人犯事,他有不报之权,官府若要问罪,因“亲亲相隐”,不能问罪他隐瞒家人不法——至于其中有没有他王十王亲涉的案子,推出几个不重要的子侄顶罪便是。只要他王十五在,西川王家就在。
  
  卫希颜自然“亲亲相隐”的规条——因办制举案,大理寺卿曾为她讲过整部《宋刑统》,但她不拿王沂说事,而指为“王家”脱罪,意思是你有隐瞒不报权,却不可洗刷王家之罪。
  
  王沂心中掂掇,看来今日须得舍卒保车了。
  
  “王沂,本国师也记得,有两类罪不适于‘亲亲相隐’,一是人命案子,二是亲属互相侵害。适才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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