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天堂-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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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指桑骂槐,我就是跟你说今天的事儿!〃
〃今天的事儿怎么了?谁来惹我谁来跟我抢你我就是要要她好看!〃
〃你是女孩子人家也是女孩子你恨不能当着半个班的人给人家难堪!你还好意思强词夺理有什么事不能等人少的时候再说吗?〃本书由炫书网提供下载
〃你心疼了对吧?我还没看出来你这么怜香惜玉!怪不得。怪不得你是大众情人呢。你……〃
〃对。我就是!我就是故意去勾引她的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就是早就后悔沾上你了你能把我怎么样?你别忘了高一的时候也是你自己送上门来要跟我在一起的!是你自己没把人看准就急急忙忙地投怀送抱你怨得了谁?你要是明白了后悔了还来得及咱们好聚好散,你犯不着当着这么多人恶心我也恶心你自己你总得给你自己留点自尊吧?〃
〃我早就没自尊了江东,我早就没了!我的自尊全都给了你了!〃我重重地喘息着,〃不只是给你,还要给你的那个婊子!〃
〃别拿这个压我,宋天杨。你以为你搬出方可寒来我就得觉得我对不起你那你就错了。你还有没有点儿新鲜的?那个时候谁逼你去对她好了?有人逼你吗?你大可以不理她,大可以骂她咒她死,哪怕是她病危的时候你也可以冲到医院去吐她一脸唾沫!是你自己跑去找她的。是你自己要去假充有胸襟有气度,你真是为了她吗?你是为了你自己,你是作秀,你是知道她一定会死你才会那么做。你是为了表现你自己有多善良来让我无地自容,你是为了表现你有多伟大来满足你自己的虚荣心,然后你就是为了在今天,为了在她死了之后动不动以这个来要挟我提醒我你受过多大的委屈!别这么看着我,我说错你了吗?你成功了你做到了可是我告诉你我看透你了……〃
正文 第66节 谁保护谁呀
〃江东,〃我静静地打断他,我一字一顿地说,〃你真该跟着那个婊子一起死。听明白了吗?〃
那一下午我躲闪着他的眼睛,我前所未有地集中精神听课,还回答了一个张宇良都说错了的问题搞得灭绝师太很惊喜,为了趁热打铁我下课后跑到讲台上去向师太提了个蛮有水准的问题。我故意用各种颜色的笔抄笔记让我的课本上一片花红柳绿,我在那场可怕的争吵后夸张地变成一个用功得有些做作的学生。吴莉坐到了一个今天没来上课的女生的位子上,因此我大模大样地让我的胳膊越过那条两张桌子之间的缝隙。闷热嘈杂的教室里我宽敞得过分的座位就像是一个孤岛,我虚伪地用我勤奋的背影昭告天下:我最在乎的事情只能是高考。
黄昏到来,我鬼使神差地和几个平时几乎从没说过话的女生去吃麦当劳。然后再和她们一起在步行街上晃荡,她们谈论着年级里那几个比较〃风云〃的男生谁长得更帅,谁的女朋友最配不上谁,谈到开心处互相开着〃你看上他了〃之类的玩笑。那时候我突然想:如果我没有遇上江东,那我现在的生活就是这样了吧。唐槐寂静地在步行街的尽头矗立着,唐槐什么都知道。夕阳来了。那么多人哀叹它的悲凉就像那么多人赞美日出的蓬勃。可是日出的时候人们大都还在梦里,而夕阳却是人人天天都能看到的。这就像一出票房超好的悲剧和一出无人问津的喜剧一样,到底哪一个更惨?
我故意踩着晚自习的铃声走上楼梯,我们高三的教室在四楼,下面三层的人都走光了。空落落的走廊里只有我的脚步声,不,还有其他人的。藏青色的大理石地板映出他的倒影。他说:〃我找了你两个小时。我以为你丢了。〃
他脸色很难看。我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他抱紧了我。他说:〃天杨,对不起,下午的话我都是胡说的。你别不理我。你骂我吧。天杨我不能再没有你。〃
我冷冷地挣脱了他,我说:〃什么叫'我不能再没有你'?你已经'没有'谁了?少拿我和那个婊子相提并论。〃
晚自习之后我就来到了篮球馆。坐在橙色看台的最高处,听着篮球一个又一个寂寞地砸下来,伴随着几个席地而坐的女孩子的欢呼。现在我已经很少打篮球了。自从上高三之后我就离开了篮球队。那时候天杨每天都坐在这儿看我。我投进去一个的时候她不会欢呼,但是她整张脸都会发亮。她穿着夏季校服,开放在橙黄的底色上,安静的小姑娘。那时我像所有的傻男生一样自我膨胀地想:我要保护她。谁保护谁呀。
然后我开始嘲笑自己:才十八岁怎么就开始回忆了?就跟那些看上去一个个都像有性功能障碍的文艺青年一样。我最恨的就是他们这样的人。一片树叶掉头上就以为是天塌了,这也罢了,最恶心的是他们就要为了这莫须有的〃天塌了〃糟蹋汉语词汇……他们还以为这些词汇和他们一样轻浮。
为了显示和这些人的区别,有些词我从来不会使用。比如:伤心。从小到大,写作文也好,说话也好,哪怕是思想,我也从来不用这个词。那年我和妈妈两个人一起拎着一个大旅行袋搬进我们的筒子楼里……妈妈到最后也想着那个男人,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他,晚上我要看动画片的时候才想起来,我们现在已经没有电视了,我坐在屋里听着邻居家传出来的声音:一休小师父。然后我就偷偷地哭了,那时候我告诉自己:我是太想看小叶子了。那年我们第一天住到江老师家,我死活不肯叫江老师〃爸爸〃,妈妈急了就对着我的屁股重重地给了两下,我站在墙角忍着眼泪,对自己说:这是屈辱。方可寒死的时候我在一片彻骨的寒冷里想:是命运。我顽固地不去碰〃伤心〃这个词,因为那是我在这个世界面前保持的最后一点尊严。但是今天,我不能不用了。
闭上眼睛,篮球的声音显得敦厚了许多。在那些女孩子们空旷的欢呼声中,天杨的声音毫不费力地穿透了周围凝滞的空气。我妈说她的声音很好听,这个好听的声音柔软光润地对我说:〃你真该跟着那个婊子一起死。听明白了吗?〃〃什么叫'你不能再没有我'?你少拿我和那个婊子相提并论。〃然后我知道,我被打败了。我一直都觉得,我比我周围的同龄人要成熟,至少我比他们,这些北明中学目空一切的家伙们懂得生活这东西的残酷。我在这自以为是的成熟里全副武装,跟她,是我第一次放弃自我保护。可是现在,她白皙纤细的小手,轻轻松松就捏碎了我坚信不移的东西。
我忘不了她在春日的下午抱紧我,对我说:〃因为你,我才爱上这个世界。所以我得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虽然做不了太大的事儿,但真心去爱一个伤害过我的人,比如方可寒,还是办得到。〃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就像是高山顶上的那些积雪。那时候我就知道,生活还是让我幸运地遇上了一些至真的善意和理想。然后我发誓,就算我永远到达不了她能到达的地方,永远理解不了她的信仰,我也要竭尽全力地去珍惜这个上天赐给我的她。我知道见过了这种非人间的奇迹的我从此之后会变得和大多数人不同。因为我内心有一种来自一个更高更神秘的地方的力量。我不愿意相信那是假的,其实让我难过的就是这个:我知道她不是假装,不是在演戏,只不过那只能像露珠一样转瞬即逝。不是她的错。是我们不配。
还有一件事是更让我难过的,就是尽管如此,我依然爱她。
正文 第67节 一个人只能死一次
看门的老大爷带着他的一大串钥匙来了。篮球的声音停止。响起一阵粗重的脚步声。我知道关门的时间到了。我从看台上站起来,心里想:明天我得去跟吴莉道个歉,为天杨今天的表现。顺便告诉吴莉,她想要的东西,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笑笑,很简单,一个人只能死一次。我为我自己的幽默感到自豪。
我在操场边上的路灯下看到了她。整个操场黑得像个坟场。只有几盏路灯白惨惨地亮着。以前英语老师跟我们说:过去北明的学生多么用功,宿舍熄灯后都要跑到那几盏路灯下面背单词。现在的学生都跑到路灯下面谈恋爱。大家哄笑。
人潮散尽,她还站在那里。光晕照亮了她四周的一小块土地,她的藏蓝色背带裙上暗影斑驳。我毫不犹豫地硬起心肠从她身边走过,装作没有看见她。
〃江东。〃她叫我。
我告诉自己不要理她,继续往前走。
〃江东。〃她又叫了一次,声音还是明净的,但是近乎哀求。远处,另外一个方向传来其他人的笑闹声和自行车的声音。
我终于停下来,转过头。我想如果现在她扑上来抱紧我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开。但是她似乎也知道这个。她只是看着我,她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无遮无拦地看着你。脸庞很皎洁,是我最痛恨的无辜相。
我不声不响地走回到路灯下面。在光晕里席地而坐。她乖乖地在我旁边坐下。我靠着灯柱,看见天上一弯苟延残喘的上弦月。她不说话,只是迟疑到有些笨拙地把手放在我的膝盖上。放了很久。
是我先开口的,我说:〃你跟她不也是朋友吗?你们后来那么好,你怎么能,左一句婊子右一句婊子的?〃
她的眼泪滴到我的牛仔裤上,她说:〃我在心里跟她道过歉了,真的,我知道,她不会怪我。〃
在我全力以赴装腔作势地做了一个月的勤奋到做作的乖学生之后,模拟考用分数善良地回报了我的倾情演绎。吴莉也不简单,这次居然超过了张宇良,周雷笑嘻嘻地说:〃我真想请教一下吴莉同学,情场失意的时候要怎么做才能化悲痛为力量。〃结果声音太大被吴莉听到……最后他的下场就像日本漫画里的类似状况一样惨。
六一儿童节,距离高考还有三十六天。
满街都是彩色的气球。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兴高采烈地冲进来宣布:〃跟你们说个好消息。实验中学的那个第一名,昨天因为急性心肌炎住院了!他明年才会参加高考呢,这消息绝对可靠。〃
〃太棒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回响起十几个女孩子悦耳的欢呼声。恰巧在这时从我们班门口经过的老师们目睹此情此景应该会心生怜爱吧,我想。我是在那段时间明白了卡夫卡的《变形记》到底在说什么。
江东拉着我的手,我们穿过荒凉的堤岸。方可寒死后这是我们第一次来这儿。还没变。一样荒凉。看上去早就死了的楼群飘出来做菜的香气。和腐臭的河水味儿混在一起。岸边的杂草一到夏天更加茂盛了。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雁丘〃。我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是一九九四年底,那时候这附近有家录像厅。当时我们还不认识肖强,所以好多个周末的下午我们都是在录像厅里消磨的。
〃咱们再去以前的那家录像厅看看,好不好?〃我提议,其实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我知道江东从来就不喜欢这么轻飘飘地〃怀旧〃。没想到他竟然同意了。
记忆里那家录像厅位于一个窄巷里,具体是哪一条……反正那时候我每次都是跟江东去,自己从来不用留心看路。我只记得那时候我总是没头没脑地问他:〃我现在算是你女朋友吗?〃他说那当然。我反复咀嚼这三个字,〃女朋友〃,我觉得我自己还不过是个小孩儿呢,才十五岁,刚刚不过六一儿童节而已,一夜之间就变成人家的〃女朋友〃了,像个大人一样,新鲜感和自豪难以言表。
十二月的傍晚,我们看完了吴奇隆和杨采妮演的《梁祝》。然后我恍恍惚惚地跟着他穿过那条陋巷,走到与堤岸平行的马路上。车灯照耀着我们冬日里一贫如洗的城市。我突然问他:〃江东,跟人家比,咱们算爱情吗?〃他说:〃跟谁比?〃我说:〃跟吴奇隆和……不对,是跟梁山伯和祝英台。〃他大笑着敲了一下我的头,说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否智障。那时候我惶恐地环顾四周,灰暗的街道,裹着蠢笨冬装的行人,因为空气污染有些泛红的婊子似的月亮,还有远远飘来的河水的腥气,和一个卖烤红薯的矮小的老太太,哪一点能成就我想要的、色彩鲜明得惨烈的传奇?杨采妮一身嫁衣,狂奔在蓝天黄土之间,一边跑一边脱衣服,露出穿在里面的丧服,然后跪下,妩媚地笑着,〃山伯,我来了。〃我在寒风中抱紧了江东,抱的方式那时还有点笨拙,因为我总是紧张。我是这么喜欢他,这个嘲笑我智障的男孩,已经这么喜欢了还没有一个感天动地的机会吗?
那时候我不知道,就在离我们三百米的地方,就是雁丘,一个真正的传奇的遗迹。
我们七拐八绕地来到了那个录像厅,准确地讲,是录像厅曾经的地方。那儿已经变成了一家小饭馆。一群孩子在我们身边尖叫着追跑。其实我早就想到会是这样,因为VCD机和盗版光碟的关系,很多的录像厅都被淘汰了。
〃走吧。〃江东笑笑,〃别误了晚自习。〃
我们顺路走上了与堤岸平行的马路。黄昏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