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劫录-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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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丞喏喏连声,看起来并无异议。我想了一想,又关照他说:“对外休提起私库之事,只说朝廷的赈济迟迟不下,这是阖县官吏拼凑的财物,往远方去购粮,以救县内饥民性命。”县丞两眼“刷”地放光:“大人妙计,下官凜遵!”
“此事城中百姓知晓便可,休要到处张扬,”我又对他说,“若有人存心陷害,这‘收买民心’四字,可大可小……”县丞额头冒出冷汗:“大人所言,字字珠玑,下官敢不尽心从命?”
前代确实有过这样的例子,仁寿皇帝在位时,有位姓蒙的郡守,因逢灾年,百姓流离失所,他拿出积蓄来买粮赈济,结果被弹劾说“私买民心,意图不轨”,押赴西市砍了脑袋。虽说这个冤狱终得平反,但脑袋已经掉了,就算留下千古盛名,又有什么意义?我所以不说是自己一个人掏的腰包,要扯上全县官吏垫背,一方面好名声大家均得,免得有人心生忌妒,另方面也是为自己留下退路——哪有一县官吏统一收买民心的道理?
粮食和制钱先不动,我派尉忌领了二十名土兵押送那八箱宝货去西方年成较好的永泰、中野等郡买粮。预估一切顺利的话,一月底前后他们就可归来,那时候开仓放粮,同时呈递往都城的判状也该批下来了,正好就在赈济场所附近把郕朗等人该斩的斩,该剐的剐——这才叫恩威并用,定能安定民心。
计划看似万无一失,然而郴南闹灾起乱,附近郡县也都受到波及,据说盗匪蜂起,路上很不太平——我提心吊胆地等尉忌回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他的勇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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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郕朗等人的判状还没写好送走,当晚先有一位乡绅通过县尉的关系来找我。见面一打听,原来此人姓相名侑,是郕朗的嫡亲娘舅。“愚甥自小鲁钝,不合受了奸人蛊惑,干犯王法,”相侑不断地鞠躬作揖,“还请大人法外施恩,饶了他的性命吧。”
我转头望望侍立在旁的县丞。县丞向我挤挤眼睛,意思是:“此事未必不可商量。”我于是会意地一昂头,摆足了官架子,缓缓说道:“库无余粮,朝廷的赈济迟迟不到,若不能严惩哄抢官库之徒,恐不足以慑众,怕又有顽劣之徒起而效尤……”
相侑听了这话,不住点头:“大人所言极是。小民也知大人为百姓宵衣旰食,操劳得很,因此特备薄礼,以表本县缙绅景仰之情。”说着话,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木椟来。
我叉着两手,不去接它,只是用眼角一扫。县丞会意,伸手接过,在我耳边轻声念诵:“钱五千、丝百束、精米二十斛、肉脯三十斤,还有……雪念。”我一皱眉头:“雪念是什么?”
相侑谄笑道:“大人起居,岂可无人伺候,雪念是小人家养奴婢,伶俐可喜,又擅烹调,进献以奉大人箕帚。”说着,往外招呼一声,只见袅袅婷婷地,走进一个丫鬟来。
看这丫鬟,不过二八年华,头上梳着双鬟,身穿丝织短衣,细眉大眼、直鼻小口,腮上还有两个酒窝,在闪闪的烛火下,越发显得光彩照人。见过我妻之后,只当天下其她所谓美女,都如粪土一般,却不料此女清新婉约,别有一番风韵。我不由心念一动,转头看看县丞,只见那家伙手捧着木椟,死死盯着那丫鬟,嘴角竟然滴下馋涎来。
我咳嗽一声,县丞这才醒觉,急忙收敛贪婪的目光,并且抬起袖子来擦了擦嘴。我以目相询,县丞凑到我耳边,低声建议:“相侑关爱大人,纯出至诚,大人岂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微微冷笑,抬手招呼相侑靠近一点,然后低声对他说:“郕朗之罪,不仅仅哄抢官库。”说着话,把夹在公文里的那张纸递给他看。相侑越看越是心惊,额头冷汗直冒,突然拜倒在地,口呼:“还求大人遮掩!”我一把抢过纸来,就在烛火上烧了,沉声道:“我欲遮掩,就怕他自己不知遮掩。郕朗说已将此文传抄于人,迟早传至天子耳中!”
相侑不住磕头:“断无此事。小人领回愚甥,定要将他关在家中,仔细查问,不使一言一句流传于外。此事干系重大,若张扬开来,怕是九族不免呢!请大人放心,小人断不容愚甥妄为!”“此事若透露一点风声,”我冷笑着说道,“本官也难逃包庇买放之罪……”相侑急忙说道:“除雪念外,小人愿再备双份贡献,以抱大人活命之恩!”
交易完成,我让县丞派两名兵丁从牢里提出郕朗来,交给他娘舅好生羁押管教,然后从刚完成的供状草稿上,删掉了他的名字。平白得到一大笔财物,我当然不好独吞,关照县丞说:“钱、丝你与阖县大小官吏分了吧,算本官到此的见面礼,以后还要多仰仗诸位。精米与肉脯入库,取同样数量的糙米,建粥场赈济灾民——等不得朝廷拨粮了,百姓呻吟辗转于途,我心如绞,如何安睡?”
县丞挤挤眼睛:“大人如此关怀百姓,下官实在感泣。只是丝、米都下官们分用了,大人……”我一招手,雪念轻轻走到面前跪下:“请大人吩咐。”县丞会意,点头笑道:“如此多谢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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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也是岳丈信中提到的做官诀窍:乡绅里宦,但有请托,千万不可随便拒绝,因为他们都是地头蛇,想与你作对,远来上任的官员就算智谋天下无敌,和他们纠缠下去,也很难再有精力治理好地方;不怕收受贿赂,只要身旁的官吏们雨露均沾,就不怕他们泄露出去,捅你的黑刀。况且我对郕朗多少有点怜悯同情之心,不忍看他赴死,又喜欢那个丫鬟,如此可人的小婢,窝在一个乡绅家中,太也可惜了。
打发走县丞,街上已打初鼓。我伏案抄好了判状,又读了一会公文,打个哈欠,觉得神思困倦,准备铺床安睡。雪念实在机灵,才看我站起身,就跑到榻边去收拾,我慢慢走到榻边,她已经利索地把褥垫铺好,被子展开了。我向她点点头:“你叫雪念?今年多大了?”
“禀大人,奴婢快十六岁了。”
我才把双手一伸,又打个哈欠,雪念走过来帮我解开外衣,我才坐到榻上去,她又蹲下来帮我脱鞋,乖巧得着实惹人怜爱。我又问她:“你是相氏家生的奴仆?”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回答说:“奴婢本是东剧人,四岁上被卖到相家。”
我爬上榻,盖好被子,正想关照雪念把灯吹暗,忽见她背着身子,已经脱了衫襦,正低头解自己的裙带。我有点慌了,刚才根本没想到“侍寝”的问题——就算我没那么纯洁,根本不在乎远在京都的妻子的感受,可首次行房总要留给糟糠正妻的呀……就算没这层想法,那孩子也实在太小了,怎么也得等她过了十六岁,我才好……
心里非常紧张,连说话的声音都发颤,我问她:“你……你做什么?”雪念解下长裙,转身嫣然一笑:“奴婢就在旁边席上睡,以便大人夜间传唤吩咐。”说着话,蹲下身去,展开一条也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单被。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却骂:“这小妮子,你不会先铺被再解衣呀?可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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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部 龙池劫灰 第二十六章 公道
更新时间:2008…6…12 12:29:50 本章字数:4351
古诗云:天何其公,地何其道,果有公道,不使人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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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念的事情,我没敢写信告诉妻子,有关收受贿赂一事,也草草一笔带过,倒是很费笔墨描写一下郕朗如何可怜,只为救民,却陷囹圉。转眼到了元旦,县丞等从邻县采购了一些干菜、鸡鸭、薄酒,并私库中精米,都交给雪念。小丫鬟实在能干,烹调了一大桌好菜,让我好招待县丞和县尉。
元夜一番饱食,尽欢而散。第二天一早,我派往都中呈交上计的衙役就赶回来禀报。据说朝中大老们对我的上计非常满意,诵读了许多遍,还说:“离孟文章越发出色了,他日定为朝廷栋梁之材。”但对于我请求赈济一事,却推说国库拮据,稍后再拨。
据说天子正在大兴土木,要盖一座别宫。这件事我还在都中的时候是听说过的,工程其实夏天就开始了,但有几位官员上疏谏阻,说:“从来国家工程,不误农时,只取冬月。”天子从善如流,暂时停工,到了冬天才重新招人建设。
也正因为如此,国库耗费过大,暂时拿不出赈济的钱粮来。况且受灾的不止怀化一县,若是准了我的请求,别的郡县哄闹起来,也不好收拾,所以干脆谁都不赈。朝中大老们的难处,我是可以理解的,可依旧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他们:“蠹民的蟊贼,不得好死!”
到了一月中旬,东面的战事突然吃紧。原来龟缩在安远城中的乱民们实在饿得不行,竟然冒死铲雪而进,劫取了国岸屯扎在东剧附近的军粮。国岸麾下十万大军断了粮,军心浮动,吃饱了的乱民们趁机攻破东剧,国岸仓惶东退到小晟。
还好他没往西边逃,若是把战火延烧到我的怀远城来,那可怎么好呀。然而自此郴南西部,到是都是乱民,我也不得不召集士兵巩固城防,以防乱民趁火打劫。
一月底,出去采购粮食的尉忌赶了回来。他本来购买了七千石粮食——那几箱财物,丰年的时候换个七八万石没有问题,可惜最近各处年成都不大好,能弄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但路上撞见乱民,一场激斗,死了三名士兵,粮食也丢了三成多。尉忌苦着脸向我请罪,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经难能可贵了,你又何必过于自责?”
购买来的粮食,本来打算一半入了私库,一半赈济的,然而数量实在太少,又看一县饥民嗷嗷待哺,我非大奸大恶,心里多少有点不忍。于是留下个零头,拿出四千石来,煮粥济民。怀远城中有居民三千余户,光赈济他们,勉强可以吃到秋收,然而城外还有五千多户农民,总不好弃之不顾。城里、城外一起赈济,我估计最多熬到五月,官仓就要告罄。只好焚香祈祷,但愿到那时候,民乱已平,百姓就算饿着肚子,也不再敢造反吧。
想想那些贪官,那些蠹民的蟊贼,实在鼠目寸光,愚蠢到了极点。你们吃民的膏血,多少也该有个限度,让老百姓虽然食不果腹,也勉强还能存活下去。人到只有饿死一途的时候,当然会铤而走险,所谓官逼民反,真要闹到不可收拾,难道你们还能安心享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吗?想想前此押送膺飏回京的路上,若非这位“大侠”名满天下,我差点要被乱民当贪官砍成了肉泥。那些蟊贼自掘坟墓不要紧,若连无辜的我也被牵连进去,可实在是天大的罪过呀!
有时候还会想到,岳父爰太守是不是这些蠹民蟊贼中的一员呢?他的政声虽然还算不错,但教给我的那些宦途秘诀,也多少有点蟊贼的臭味。时穷节乃现,或许等他的辖区里也闹出乱民,就可以看出他究竟是何种货色了。
罪过,罪过,怎么说他也是我的长辈,是爰小姐的亲生父亲。别说他或许不算蟊贼,起码不算大蟊贼,就算他是天下无双、穷凶极恶的第一蟊贼,我也应该维护他才是呀,怎敢妄加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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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忙着赈济灾民,我一边向尉忌打听外面的情况。尉忌报告说:“一些草民,目不识丁,怎能闹出这样大乱子来?据说有些炼气士也掺杂在其中,煽动人心,这才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呢。”我点点头:“还记得前此带乱民包围我们,多亏与膺飏有旧,才网开一面的那个怀化缙绅靳贤吗?”
“大人不说,某几乎忘记了!”尉忌一拍脑门,“此亦本县人也。”我点头回答:“上任以来,也曾查考过此人家世,他住在县城西北百里外的兰眷村中——此村中人一贯好斗,不服王化,因此虽知靳贤就在贼中,我却不敢派兵丁去拿他的眷属。”
尉忌听了这话,双眼一亮,猛拍胸脯:“请大人拨给四五个兵丁,小人前往兰眷村,定然不辱使命,拿了这贼的家眷来!”我不耐烦地摇摇头:“何必多事,何必多事!”
说起靳贤,我不由又想起曾和郕朗一起关在牢中的那几个作乱的平民百姓来了。判文早已呈报京都,却迟迟不见批复。我本来打算一边放赈,一边就在粥场旁砍了那几个乱民,恩威并用,收本县百姓之心,这个计划就此告吹。其实作为一县之长,非常情况下是有权力砍几个平民的,但正如我才对尉忌说过的话,“何必多事”,先斩后奏,将来对朝廷解释起来肯定还多一宗麻烦。
粥场就设在西、南两座城门边,每日排队等食的人流络绎不绝,绵延数里。光靠城中那两百多名士兵,是根本无法维持秩序的,何况他们还要用来侦查和守城,以免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