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7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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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开始到最后,佛祖要杀的人都是她。
佛祖要灭昊天。
盂兰铃被君陌捏成了废铁,瓦山峰顶的佛祖石像被君陌斩成了碎块,那张棋盘被宁缺和桑桑带到了荒原上。
然而佛祖遗蜕化成的巨峰,比瓦山上的石像要高大无数倍,悬空寺的钟声要比盂兰铃的声音响亮无数倍,佛光自然也强盛无数倍。
桑桑看破了所有的一切,她与宁缺心意相通,宁缺自然也知晓了所有的前因后果,才知道原来悬空寺所在这座大山,竟然是佛祖的身体。
他很震撼,这种时候没有人能够不震撼。
他脸色苍白,除了太过震撼之外,也因为山峰外缭绕飞舞着的那些金光文字,已经渐渐寻找到了顺序,快要组合成一篇完整的经文。
一个字便有一座庙宇大,数千个字便是好大一篇经文,金光灿烂的经文,飘拂在悬空寺上方空中,竟把云层都遮住了。
锃的一声,宁缺握住刀柄,铁刀半出鞘口,寒光逼人。
就在他准备出刀之时,桑桑挥了挥衣袖。
满是繁花的青衣,在万丈佛光里闪闪发光,就像是最尊贵的皇袍。
她本就是这个世界的君王。
她对着天空轻挥衣袖,便有狂风呼啸而起,如龙般高速咆哮穿行于峰间的密林寺庙之间,不知把多少僧人砍落山崖。
风来到峰顶大雄宝殿之前,古钟微摇,钟声微乱。
石阶上草屑乱飞,七念及诸老僧闭着双眼,不怕被迷眼,然而禅心却渐趋不宁,渐要迷乱,口鼻处渗出血来。
便在这时,殿内佛像前的七枚由跪姿变成坐姿,神情坚毅决然,手持木杖,重重敲在身前的木鱼上,木鱼瞬间碎裂。
几乎同时,佛像旁尊者手里持着的金刚杵破空而落,重重击打在七枚的头上,只闻噗的一声,七枚头骨尽碎,脑浆与鲜血到处洒落。
斑斑血痕染了佛像,在狂风里摇摇欲坠的大雄宝殿,骤然间稳定,与山峰紧密地联成一体,僧人们也终于稳住了身与心。
桑桑挥袖成风,便是天风,自不会就此湮灭,自峰顶飘摇而上,瞬间来到天空里那篇由数千字组成的经文处。
高空云乱,云层下的那些金光大字更是四处散逸翻滚,金光乱摇中,将要成形的经文边缘被打乱很多,很难看懂其间的内容。
桑桑挥袖便破了佛祖留下的经文,神情却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挥袖之间,她便对身遭的环境有了更多的认知,有些不解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办法带着宁缺离开这道崖坪。
禁制崖坪的力量不是规则,也不是普通的修行法门,修行依然是在规则之内,即便是五境之上的小世界,依然在昊天的世界里,在那种情况下,她纵使来到人间后虚弱了很多,依然动念便能破三千世界。
此时困住他们的,是个大世界。
在昊天的世界里,怎么可能有真正的大世界存在?
佛祖把自己的身体化作了山峰,峰间起无数寺庙,峰下蓄无数信徒。
山峰本无觉无识,无神无命,但无数年来,山间寺庙香火不断,僧人颂经不止,原野间的信徒顶礼膜拜,终熏陶出了佛性。
那佛性便是僧众信徒的觉识!
无数年,无数人,无数觉识,无数性命,终于这个世界变成了佛国,真正的佛国是真正的世界,极乐的大世界。
此世界在人间极西处,故名西方极乐世界。
……
……
哪怕身处西方极乐世界,无法轻离,桑桑也不在意,她是昊天,即便与数百万甚至更多的佛宗信徒战,也没有输的道理。
然而她来到人间时日已长,夫子灌进她身体里的人间之力,在不停地削弱她,如果她要打破西方极乐世界,必然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将这片西方极乐世界毁了,人间还有长安城,还有书院,还有惊神阵,到那时虚弱至极的她,又该如何办?
所以她有些犹豫。
宁缺不知道她为什么犹豫——现在的局势非常糟糕,被天风吹散的那篇佛经,并没有就此消失,散乱的部分向着崖坪落了下来!
那些泛着金光的、寺庙般大的文字,在向崖坪飘落的过程里,慢慢变小,最终变成有若花瓣般的存在,散发着异香。
佛国有天女散花,画面非常美丽。
宁缺的神情却极凝重,有经文变化而成的花瓣,落在了大黑伞的伞面上,每片花瓣仿佛便如一颗巨石,无比沉重。
佛光本就威压极重,无数花瓣落下,在大黑伞的伞面上厚厚铺着,那更是人类难以承受的重量,不过瞬间,他便觉得手臂要断了。
宁缺把伞柄插入崖坪间,相信山峰既然是佛祖的身体,必然撑得住。
他看了眼站在佛光里沉默不语的桑桑。
他抽出铁刀,向着漫天飘落的花瓣斩去。
刀出留痕,痕便是字,字便是神符,乂字符。
花瓣看着是花瓣,实际上依然是字,是佛经里的字。
佛法无比,才会字重如山。
佛祖如果留下的是别种手段,以宁缺五境之内的修为境界,必然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抓着桑桑的衣袖,老老实实躲在她的身后。
但既然这是篇经文,落下的是文字,那么他便能破。
因为他是人间最好的书法家,最强的神符师,他在书院的旧书楼里不知拆了多少字,他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拆字。
七道乂字神符,出现在崖畔的空中。
落下的花瓣触着符意,便碎成丝絮,因为花里的字都被拆成了无意义的线条。
花瓣继续飘落,数千字便是数千花,如绵绵春雨,久久不歇。
七道乂字神符与佛祖威能对抗,没有却撑太长时间,便自消失。
看着空中还残着大半的那篇经文,看着微乱的经文下方不停飘离落下的文字与近处的花瓣,宁缺毫无惧色,挥刀再斩。
这一次他没有拆字,而是在天空里写了一个字。
他写的非常随意,连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字是什么。
佛祖就算死后亦能知五百年,也不可能猜到。
铁刀在经文上画出的笔画,更像是在涂鸦。
再简显易懂的经文,只要顽童在上面胡乱涂几笔墨渍,便能让最有学问的高僧大德,也看不懂其中的的意思。
佛国经书,就此被宁缺乱刀所破。
他是夫子和颜瑟共同培养出来的怪物,他不属于昊天的世界,更不属于佛祖的世界,他最不想呆的地方的就是西方极乐世界。
用文字之道对付宁缺,就像是在夫子门前切鱼脍,临四十七巷前卖酸辣面片汤。
他收刀归鞘,望着桑桑说道:“你还不出手?”
桑桑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没有理他。
宁缺抖落大黑伞上的花瓣,撑到她的头上,替她挡住佛光。
桑桑微微皱眉,说道:“这些手段,如何奈何得了我。”
宁缺说道:“看你这小脸白的,何必逞强。”
桑桑说道:“我本就强,何必逞?”
宁缺心想,到底是昊天,太爱面子,在这种时候还要硬撑。
他把伞柄塞进她手里,望向峰顶大声喊道:“我们认输,别打了成不?”
桑桑再次皱眉,有些不喜。
宁缺严肃说道:“你看我,从来就不知道面子是什么东西。”
悬空寺清楚,昊天不可能认输,所以他也不会认输。回答宁缺的是满山满崖的钟声,无穷无尽的庄严颂经声,还有一道声音。
“既与天争,书院为何要站在天的身旁?”
这道声音宁静而威严,仔细品味,仿佛只能用恢宏二字来形容,而且所问之事,直指最根本的所在,任谁都难以回答。
听到这话,宁缺却乐的笑出声来:“首座你现在应该还被埋在土里,居然说话中气还这般足,实在是令人佩服。”
第115章 白塔出云
宁缺的笑声极为快意,非常豪迈,从崖啡飞出,穿过青青梨花,飘过佛光与调残的经文花瓣,回荡在无数座寺庙之间,即便是数百万人的颂经声与您远仿佛自万古以前而来的钟声,都无法压过。
自在光明祭上人间无敌之后,他被桑桑折磨了无数次,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带着桑桑踏上旅途,遇着事都是她出面,她出手,他则只能可怜地站在后面,哪他出手的机会?在京都皇宫看似胜了王书圣,其实还是她的力量,最终他沦落到只能挑着担,只能牵着马,然后做些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的工作……
而今日对着万丈佛光,满天落花,桑桑受到了压制,他抽出铁刀写了数道符,便破了佛祖的遗威,怎能不觉得爽利?
首座的声音在佛光里再次响起:“佛门当年要杀她,你帮她,如今你依然帮她,到底为何?书院难道已经背弃了夫子的意志?”
宁缺说道:“书院逆天是书院的事,她是我妻子,我们之间就算有问题,也是是我们的家庭内部矛盾,佛祖这算怎么回事?躲躲藏藏无数年,趁着别人俩口子不留神打的狠了些就跳出来想占便宜?恶心。”
首座说道:“因果因果,最终看的还是果。”
宁缺说道:“如果佛祖的果,便是让人间最终变成脚下那个世界,那么书院必然不会让他的因果成立。”
首座肃然问道:“为何?”
宁缺说道:“因为恶心。”
首座沉默不语。
宁缺情绪正高,自不会就此停止,大声说道:“我佛慈悲?悬空寺数万僧人,可有一人有脸来说这慈悲在何处?”
首座淡然说道:“那你便与昊天一道去吧。”
宁缺说道:“你这等装逼模样,颇有我当年风采,果然恶心。”
桑桑撑着大黑伞,看着宁缺说道:“你现在也挺恶心。”
宁缺无奈说道:“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和立场,好吗?”
此时天上那篇大佛经被涂鸦,依然散作无数花瓣落下,不再散发异香,也不再像先前那般佛威强大,但仍是极为凶险。
首座不再说话,还有很多说话的人,峰间无数座寺庙及峰下原野里的无数信徒不停颂经或者祈祷,崖坪上佛光渐威。
佛祖为昊天留下无数伏笔,浩瀚有如大海无量,哪里是宁缺能解决的,而真正凶险的那道法器,直到此时还停留在人间里。
朝阳城落了一场秋雨。
微雨中的七十二寺非常肃穆庄严。
当西荒深处的悬空寺响起钟声时,七十二座寺庙同时响起钟声,钟声回荡在城市的每条街巷里,回荡在所有信徒民众的心间。
佛钟可以清心,可以警心。
无论是巷角纳鞋底的老妇,还是皇宫里容颜稚嫩的小皇帝,都在钟声的指下来,来到寺庙中。
朝阳城所有佛寺,都挤满了信徒,男女老少跪在佛祖像前,不停叩拜祈祷,白塔寺更是如此,湖前的石坪上跪满了信徒,黑压压的一片。
湖水很净,也很平静,湖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与岸边的垂柳,正是朝阳城最著名的风景,对生活在这里人们来说是最美好的记忆。
秋风轻抟,湖水生波,倒映在湖面上的白塔渐渐变得扭曲起来,这本是极常见的画面,然而在湖畔不停祈祷的信徒们异常震惊——因为随着白塔在湖间倒影的扭曲,湖畔那座真实的白塔也扭曲了起来!
塔影是虚妄,如何能够影响到真实的白塔?
秋风渐渐变大,在湖面呼啸而过,招的湖水摇撼不安,湖面上的塔影与树影尽皆被揉成碎片,再也看不清楚画面。
湖畔的白塔也渐渐虚化,仿佛要消失在空中!
湖面颤动的愈发剧烈,泛着白沫的浪花像极了天空里的云,又像是锅里煮沸的清水,白塔的倒影变成泡沫,终于消失不见。
轰的一芦巨响!
湖水忽然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干燥的湖底!
湖哗的白塔也不知去了何处!
那座白塔,陪伴了月轮国的信徒们无数年,早已变成他们的精神信仰,或者说是生命记忆,然而今天就这样消失在他冉的眼前。
所有看到这幕画面的人,都生出一种感觉,他们再也看不到白塔归来,朝阳城最著名的风景,再也不可能重生。
信徒们震惊无措,无限感伤,不知道此时该做何想法,只知道跪在湖畔,对着白塔残留的底坛不停磕头祈祷,比先前更加虔诚。
悬空寺上方的天穹,始终被厚厚的云层覆盖。
佛祖既然要灭昊天,自然不能让她看到湛湛青天。
忽然间,极高的天穹处响起一道极恐怖的风声。
云层正中央的位置,忽然向着地面隆起了数百丈,隆起的云团将要触到巨峰的峰顶,最下处雷电闪鸣,然后雨水哗哗落下。
这片雨不是真正的雨,而是来自无数里之外的人间、白塔寺里的那片湖水,里面甚至还有很多游鱼和莲花残枝!
暴雨谤沱,向着地面隆起的云团忽然裂开。
一座白塔破云而出,落下峰间那道崖坪!
白塔也来自无数里之外的人间,带着佛祖在人间所有信徒的觉识,破开空间来到西方极乐世界,便要把昊天镇压在塔下!
数年前的那个秋天,讲经首座便曾经想过要把桑桑镇压在白塔下,数年后的这个秋天,佛祖留下的手段,终于让这一幕变成了现实!
暴雨落在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