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6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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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的本命莲花,他毫不犹豫用上了毕生修为。
然而即便是观主于生死之间悟清静境。将白骨血肉变成白茎红莲,最终也被这场黑风砍的生死不知,生不如死。更何况是他?
黑色的莲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然后瓣瓣脱落。
隆庆的身上出现无数道细微的血口。
他脸上的银色面具,如干旱的田野般裂开。然后剥落。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黑风终于停了,谁也不知道黑风去了哪里,是就此消失,还是破碎虚空,进入了另外的空间。
城南的原野间回复了平静,首先落下的却不是清湛的光线,而一场恐怖的血雨,更准确地说,是一场血肉形成的暴雨。
被刀意切割成肉块的骑兵和战马。随黑风而起,卷至不知多少丈的空中,直到此时黑风消失,先后落在了地面上。
数万块血肉,不停地落在官道上。田野里,发出沉闷的啪啪闷响,溅出无数蓬血花和令人恐惧的汁液。
突袭长安城的两千名骑兵,全部死在黑风里,大多数被变成了洒遍田野的血肉块,还有一些则是被直接卷至高空。然后生生摔死。
官道东南侧的树枝上,挂满了肉块与残尸,有十余只黑色的乌鸦飞来,绕树不去,发着欢快的叫声,准备迎接这场盛大的餐会。
这些黑色乌鸦,不可能把所有的血肉块都吃完,必然还会有很多残留。先前这些骑兵把村舍焚烧一空,道柳也变成了焦黑的枯枝,想来得到了他们的血肉滋润,到数年后,这里的柳树一定会长的非常美丽。
隆庆还活着。
他看着远方的长安城。
银色面具已碎,旧伤未去,脸上又多了很多道新的伤口,曾经完美的容颜,如今十分恐怖,就像是传说中冥界的鬼尸。
他忽然笑了起来,然后痛声大哭。
为了那座城,为了杀死城里的那个人,他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甚至甘愿出场灵魂,然而眼看着便要成功,他却发现那依然只是痴心妄想。
那座城看上去这么近,原来……还是那么远。
他连宁缺都还没有见到,就这样败了,败到血肉涂地。
最令他感到痛苦的是,宁缺的这一刀不是砍的他,相信宁缺甚至都不知道他曾经来过长安城,曾经离长安城是这般的近。
而他还是就这样败了。
他看着远方的长安城,发出一声绝望的喊叫。
“宁缺!”
从进入开始,世间便有好事之徒,把宁缺和隆庆皇子形容成为一生之敌,但宁缺真的不知道隆庆此时就在长安城南。
他更不知道隆庆被那场黑风吹成了个疯子,本来会给长安城带来灭顶之灾的两千名精锐骑兵被风里的刀意砍成了一场血肉雨。
他砍的是观主。
长安城里的千万唐人,要砍的也是观主。
他一刀砍出,黑风令黑夜来到人间,观主便飞了出去。
朱雀大道一片安静,无论受伤还是没有受伤,所有人都看着宁缺的背影,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朝老太爷。
朝老太爷颤着声音问道:“死了吧?”
大街上的人们都有勇气,但没有谁想再次面对观主这样恐怖的人物。
宁缺摇了摇头。
所有人沉默不语。
宁缺说道:“不过就算不死也废了。”
听到他的这句话,一时没有人反应过来。
张念祖和李光地靠着湿漉的墙壁,有些惘然地对视一眼。
朝老太爷怔了怔,笑骂道:“这种时候还来逗你二掰。”
他拄着拐杖向东城方向走去,喊道:“事情都完了,还愣着干什么,该回家的回家,该找妈的找妈,来个谁,赶紧去太医署叫人。”
楚老太君发出豪迈的笑声,把旧刀交给身后的小儿媳妇儿。
直到此时,人们才最终确认了这场战斗的结局。
张念祖和李光地对视一笑。
茶博士呵呵一笑。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放声大笑。
欢快的笑声,渐渐传播开来。
长安城里每条街巷,都有笑声响起。
余帘横抱着大师兄向街边走去。
大师兄与观主追逐七日,念力早已耗竭将尽,今日在长安城由晨时战至此时,由街道直上青天,更是连受重伤,身上的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
“师兄,平时在后山没有觉得你有这么高大。”
余帘看着大师兄快要垂到残雪里的脚尖,微微蹙眉说道。
蹙眉是因为不解,也是因为疼痛。
她跳上青天,再从青天落下,还要抱着大师兄,虽然她是魔宗宗主,也受了极重的伤,也无法忍受这种疼能。
鲜血从她纤细的脚踝处冒了出来,血肉里的骨头不知碎成了多少块,每行一步便有骨茬刺进肉中,带来无尽痛苦。
余帘停在街中,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大师兄落地,把她横抱在怀里,向街边走去,不停咳着血。
终于艰难地走到街边,大师兄把她放下,看着她用缓慢的语速认真解释道:“师妹,不是我变高了,而是你变矮了。”
余帘嗯了一声。
二人并排坐在残破的门槛上。
大师兄望向街对面,伸手相召。
莫山山没有看到,因为她在看着街上。
在街上,宁缺抬头望向青天,说道:“老师,你看到了吗?”
片刻后,他又说道:“桑桑,你看到了吗?”
宁缺缓缓坐倒。
长安城里响起无数刀声,那是归鞘的声音。
他的身上响起无数嗤嗤破空声,那是归阵的声音。
无数道天地元气,从他的身躯里狂涌而出,回到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中。
他开始流血,血水被瞬间震成雾气,雾中有无数的雷电。
一时幻灭,一时重生。
莫山山走到他身边,把他扶起。
他们也坐到了那道残缺的门槛上。
坐在门槛上的四个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天空。
仿佛天空上有一幅美丽的图画。
青天上没有图画。
只有先前铁刀喷射的火焰,在上面留下的两道水蒸汽痕迹。
水蒸汽就是云。
那是云写的一个字。
一个大大的“炫”字。
过了很长时间,那个字渐渐散去。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第186章 归来(上)
寒冬渐深,风如刀割。
随着紧张局势缓解,前段时间转移至长安城里的难民都已返回原籍,居住在城南的人们,正冒着严寒整理被敌人烧成焦土的村庄。
官道上走来了百余名唐军,看他们的盔甲制式和军械,应该是某州的普通厢军,忙着重建家园的人们,看着这些士兵疲惫的神情,放下手中的工具鼓掌替他们打气,有人喊着:“马上就到长安了。”
唐军点头致意,然后继续前进。道畔的掌声也很快平息。目前朝廷不可能加大赈济的力度,要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全要依靠自已的双手,村民们必须抓紧一切时间,至少要把能抗风的住所修好。
在这队唐军的后方还有几辆马车,忙着干活的村民,想着这些马车里可能是南方某州郡的官员,自然更没有时间理会。他们哪里会想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马车里的这些人,拯救了大唐。
天光从车窗的缝隙里透了进来,落在君陌的脸上——重伤未愈的他,瘦削的脸颊本就极为苍白,被冬日阳光一照,更是如洁净的雪一般——他看着窗外焦土般村庄,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木柚看着他的侧脸,眉间写满了担心。
书院后山诸弟子在青峡一役中都受了极重的伤,相对而言她的情况最好,只是因为主持阵法消耗了太多念力,在旅途中歇了这些天。便已经恢复了大半。
四师兄等人的情形则要糟糕不少,接受过诊治后还是无法起身,一直在后方几辆马车里养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痊癒。
但她最担心的还是君陌,因为君陌受的伤最重。君陌离开青峡之后便已经醒了过来,看似没有任何问题,却让人非常担心。
因为这些天的旅途中。他沉默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些——他始终安静地坐在车窗旁,看着大唐南方覆着浅雪的原野,或是被敌人放火烧毁的村庄。
木柚看着他依然坚毅的侧脸。看着他散在身后的头发,然后目光落在那只空荡荡的衣袖上,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
那几辆马车没有进长安城。而是直接转道去了书院。
负责护送的唐军,在草甸下便离开,草甸覆着薄雪,雪里有无数丛桃花,只是还没有到开花的时节,今日的书院很安静,甚至有些冷清。
没有皇族或大臣们谦卑行礼,没有民众夹道欢迎,没有隆重的仪式,听不到锣鼓喧天的声音。甚至连迎接他们的人都不多。
没有人会在意这一点,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通知长安城里的那些人,出征然后归来,回到书院就是回家,哪里需要
在草甸上迎接他们归来的。只有两个人——那个可爱的小书童许家纶,以及拄着拐棍,浑身缠着绷带的宁缺。
小书童看着君陌一句话没说,便流下两行眼泪。
君陌把他留在院里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今天终于看到少爷活着回来了。哪里还能控制住情绪。
当他看到君陌的右臂断了,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君陌微微皱眉,说道:“不准哭。”
小书童听话,拼命地擦着眼泪,奈何眼泪太多,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而当他看到君陌的头发时,忍不住哭着喊出声来。
“少爷,你的头发怎么变白了!”
宁缺看着二师兄空荡荡的衣袖,看着他灰白的头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君陌面无表情说道:“到处都有燃烧的村庄,路上灰太多。”
这是很笨拙甚至有些可爱的解释,但没有人笑。
车厢里一片安静。
“为什么书院这般安静?”二师兄问道。
宁缺说道:“三师姐提前便把书院前院的教习和学生散了,有的教习和学生走了,大部分教习和学生正在长安城里帮朝廷做事,还有些已经上了前线。”
君陌问道:“师兄和余帘现在如何?”
宁缺说道:“情况还好,就是行动有些不便。”
马车驶过书院破落的石坊门,向更深处去。
书院的教舍和二层前殿,都已残破不堪,尤其是通往旧和后山的巷道,更是看不出原先的模样,这段时间根本找不到人来修。
君陌看着这些画面,沉默不语。
书院后山依然温暖如春。
还是那间不愁会被秋风所破的草庐,小书童和唐小棠把诸位师长抬到软榻上,有的还在昏睡,有的勉强支撑着身子。
暂时听不到北宫的箫声,西门的琴声,溪畔的打铁声,宋谦和八师弟为了一颗棋子的争吵声,大概永远也再看不到老师了。
大师兄和余帘坐在轮椅上。
君陌松开木柚扶着自已的手,走到大师兄的轮椅之前,行礼相见。然后他望向余帘,说道:“熊初墨该死,你为何没有杀死他?”
余帘平静说道:“有些人,活着比死了有用。”
二师兄想了想,没有继续再问。
大师兄看着他空荡荡的袖管,看着他灰白的头发,说道:“老师曾经说过,有些事情,既然无法改变,便要学会接受。”
“不是在意,而是遗憾。”
君陌望向草庐外那片灰淡的天空,说道:“我一直想像小师叔那样,拔剑与天战上一场,当老师在泗水畔登天而去,我更想着明朝终有一日,我能跟随老师的步伐而去,如今看来却是没有了机会。”
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懂他的这番话。
大师兄叹了口气,说起另外一件事情:“皮皮走了。”
在后山。君陌和陈皮皮的感情最为深厚,此时听着这消息,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观主究竟能不能恢复?”
对于书院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君陌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看着宁缺。
草庐下醒着的所有人,都看着宁缺。
那天在朱雀大道上。宁缺曾经给过长安城里的人们一个答案,今日他却依然思考了很长时间,才肯定地说道:“不能。”
听到这个答案。二师兄始终有些冷冽的神情,终于稍微松了些,便是吹进草庐的风。也仿佛变得温暖了几分。
观主曾经展露出来的境界,是后山诸人心上最寒冷的那抹云,虽然他在长安城败了,但事实上他并不是败给宁缺,而是败给了惊神阵。
换句话来说,他依然是败在夫子的手里。
如果不是在长安城,而是在人间别的另一处地方,无论大师兄还是君陌,甚至加上余帘,都不见得是观主的对手。
至于宁缺。更没有任何可能。
瀑布的声音,回荡在小院里,很是震耳。
宁缺当年一直想不明白,二师兄怎么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入睡,也想不明白。师兄师姐们每次在小院里议事的时候,是怎么能够听得见对方的声音。
他曾经向二师兄提出过这个疑问,当时二师兄的回答是:听久了自然成习惯,只要心是安静的,又有什么声音能扰耳?
时隔数十日,在青峡前经历了七天七夜难以想象的厮杀。上演了两场炫丽夺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