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5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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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缺说道。
李渔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说道:“在现在这种局面下,你觉得有谁能够比我做得更好?你……还是那个女人 ?'…'”
“我知道你的意思,在你看来,举世伐唐,大唐本就没有任何胜机。”
宁缺说道:“智谋不如敌人,力量不及整个人间,这很正常,但有些错不应该犯,比如许世不该死,很多将士不该死。”
想起南归途中看到的那些惨烈的画面,想起如今已经寂静无声的渭城,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
“从小时候柴房杀人开始,我便变得自私冷酷,除了桑桑我谁也不关心,直到去了渭城,才有了改变,而后进入书院,有些变化一直在我的内心里悄然发生,只不过我自己没有察觉到。”
“前年出使烂柯寺的路上,我看到了大唐南方的原野,那里的风景很美,那里的人很好,大唐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我喜欢它,我不想它受到伤害。但现在它被伤害得很重,甚至快死了。”
宁缺看着她说道:“我相信有很多愚蠢的错误不是你犯的,是他犯的,所以我想知道他准备怎样来承担这个责任。”
李渔双手握紧,身体微微颤抖,没有说话。
宁缺看着她的眼睛,再问道:“皇子在哪里?”
李渔声音微沙说道:“陛下在休息。”
两个人对李珲圆的称呼不同,这便代表着不同的态度。
御书房再次陷入沉默。
宁缺忽然说道:“让他先退位,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李渔摇头说道:“我不可能让陛下退位,因为那意味着死亡。”
宁缺说道:“现在很多人都知道陛下把皇位传给了谁,你们姐弟二人,不可能再欺骗下去。”
李渔寒声说道:“你们没有遗诏,而且西陵神殿的诰书里说得很清楚,那个女人就是魔宗余孽,你以为朝中和军方还有多少人会支持她?”
宁缺说道:“你知道我,我不在乎有多少人支持,我只关心有多少人反对。”
“然后你就会把反对你的人全杀光?完全不在乎,整个大唐会因为你的举动而陷入分裂,再没有抵抗外敌的力量?”
李渔冷笑说道:“你说没有绝望,是因为我没有动用大军来对付你,那你就应该清楚,我为什么没有这样做!我是父皇的女儿,我再如何想要杀死那个女人,也不愿意大唐在当前局势下陷入内乱!那你呢?”
宁缺沉默不语。
李渔看着他的眼睛,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现在大唐不能分裂,不能内乱,不然谁都承受不起那个可怕的后果。现在唯一的方法,便是你站出来支持我们姐弟,只要大唐能够重新团结,再加上书院的支持,也许我们真的可以力挽狂澜。”
宁缺微微皱眉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完全可以反过来,你们姐弟带着忠于你们的大臣和军队,向皇后娘娘和六皇子表示效忠?”
“那以后怎么办?那个女人一定会杀死我们!而且你不要忘了,她是魔宗的人,就算我说话,有很多大臣和将军,也一样不会支持她!”
李渔说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你很愤怒,但我已经狠狠地惩罚过陛下,明天朝堂上会颁布罪己诏……”
“狠狠地责罚?打了几个耳光?”宁缺看着她微讽说道。
李渔被他的表情刺激得不轻,哭泣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他是我一手抱大的,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我让你进了长安城,冒险让你进宫说话,只是想求你放过他,难道这也不行?”
宁缺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些往事。
如果不是李渔,他也会回长安,却不见得能考进书院。如果没有她帮忙,要在部里拿到盖章的文书,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从某种角度来说,身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女子,改变了他和桑桑的一生。
李渔流泪说道:“想想桑桑,她是被你从小抱大的,就算她犯再大的错,难道你忍心让她受到伤害?我这个做姐姐的,还不是一样。”
“所以你一直很疼桑桑。”宁缺若有所思说道。
漫长的黑夜过去,清晨来临,长安城的混乱已经渐渐平息,晨雾里隐约传来香烛的味道,还能看到很多大臣的身影。
今天不是大朝会的日期,却要召开大朝会,所有人都知道因为什么,那是因为皇后娘娘和六皇子已经回来,正在长安城外。
有些大臣,更是知道书院十三先生宁缺现在便在宫中,而且在宫中与公主殿下长谈了一夜,至于谈的什么内容,不问可知。
此时大唐面临着极为严峻的局势,相形之下,遗诏的真伪和皇位的归属,真的变成了不重要的事情。
正如李渔判断的那样,从宰相尚书到长安城里的普通百姓,所有人只希望双方能够尽快达成协议,不要让大唐陷入内乱。
官员们在确认宁缺和公主殿下长谈一夜后,焦虑担忧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些,没有宫廷流血夜,那么说明至少这件事情可以谈。
即便是那些在何明池掀起的混乱中侥幸活下来的皇后派官员,腰身比往常挺得更直,脸色更加严峻庄肃,却也理智地保持着沉默。
他们相信,就算书院不能让六皇子登基归位,至少也能为皇后娘娘和六皇子争取到足够的补偿,而且对当日的事情有所交待。
大朝会正式开始。
李珲圆在确认皇姐说服宁缺之后,从被侍卫重重保护的偏殿里走了出来,坐到了冰冷的御椅之上,脸色却不免有些苍白。
御椅之后是一方珠帘,李渔安静地坐在帘后。
殿内的朝臣们,目光却落在珠帘与御椅之间。
穿着黑色书院院服的宁缺,就站在那里的金砖地面上,沉默不语。
有太监清音开朝。
皇帝陛下开始宣读罪己诏。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
皇帝走下御椅,对着殿中诸位朝臣跪下,叩首行礼。
诸位大臣震惊无语,连忙跪下回拜。
皇帝又对殿外叩首,向大唐军民谢罪。
最后,他对御椅旁的宁缺下跪,沉痛认错,请求书院的原谅。
千年以来,有哪位大唐皇帝,曾在朝会之上跪拜认错?
不要说那些忠于李渔姐弟的朝臣被感动得涕泪纵横,即便是那些皇后一派的官员,也感受到了陛下的诚意,脸色稍微变得好了些。
珠帘微响,李渔从帘后走了出来。
她对着朝中诸臣行了一礼,说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他所犯下的过错,当由我这个做皇姐的承担,待战事结束,我自会给大唐军民一个交待。陛下会封六皇子为皇太弟,稍后十三先生会出城禀知太后娘娘。”
在当前局势下,为了避免大唐分裂,避免朝中诸臣、将士和百姓在两派之间做出选择,毫无疑问这是最妥当的安排。
大殿上响起大臣们的颂扬声,说的无外乎便是这些内容。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于是整座大殿变得安静无比。
因为说话的人是宁缺。
“你说你只有一个弟弟。”他看着李渔说道:“……其实你错了。”
李渔有些惘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说这个。
“你有两个弟弟。”
宁缺说道,然后抽出身后的朴刀,一刀斩向李珲圆。
极清脆的一声,李珲圆身首分离。
鲜血从断口处狂喷而上,将至殿穹便无力落下。
大殿的金砖地面上,满是鲜血。
宁缺望向李渔,说道:“现在,你只有一个弟弟了。”
大殿上一片死寂。
没有人相信自己看到的这幕画面。
过了很长时间,才有大臣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
数名年老的大臣,直接昏厥过去。
大唐开国千年。
李珲圆是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皇帝。
他也是唯一一位在皇宫里被人杀死的皇帝。
当然,只有宁缺知道,太祖皇帝,也是被夫子在宫里杀死的。
皇帝陛下,在大朝会上被砍掉了脑袋。
这幕血腥的画面,这令人震骇难言的事实,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李渔的脸毫无血色,雪白一片。
她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弟弟,瘫软倒下。
宁缺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块雪白的手帕,擦拭着朴刀上的血。
然后他看着依然处于极度震惊状态下的群臣,说道:“刚才听诸位大人说了很多道理,比如选择,比如团结,很是忧虑,那么我便替诸位大人解忧。”
“皇帝陛下现在已经死了,那么先帝只剩下一个儿子,皇位只能由他来继承,除非亲王殿下对这张椅子也感兴趣。”
宁缺望向站在勋贵队列之首的亲王李沛言。
李沛言的脸色苍白至极,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害怕分裂,害怕内乱,害怕做出选择会让当前的局面变得更加严峻,那么现在诸位不用再做选择,整个大唐也不用再选择了。”
宁缺把擦干净的朴刀收回鞘内,看着殿内诸位大臣,最后说道:“不用选择,这就是我以为大唐现在最需要的团结,与诸位大人共勉。”
第110章 冷酷自今日始
大殿里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宁缺的话。
这不代表他的这几句话没有力量,事实上那些话,就像无数道闷雷在大臣们的脑海里炸响,让所有人都处于惘然的状态中。
一名大臣站出队列,伸出颤抖的手指向他,想要怒斥他冷血无耻的行径。
宁缺静静看着那人,脸上没有一丝情绪。那位大臣的手指最终无力地垂下,嘴唇气得不停哆嗦,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自从篡改遗诏一事曝光后,大唐朝野便分成了两派,而帝国眼看着便要覆灭,于是这种分裂和敌意,被强行压抑下来。
很多大臣用大局为重,来说服自己暂时不要理会遗诏的事情,避免大唐正式陷入内战的泥潭,然而谁能想到,宁缺入宫与殿下长谈一夜,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态即将被控制的时候,他……却一刀将陛下杀了!
极度的惊怖与愤怒,然后这些不知见过多少风雨的大臣们,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冷静下来,愕然发现正如宁缺所言,这竟是最好的结果。
皇帝陛下被杀,先帝的血脉便只剩下六皇子,文武百官除了拥立他登基,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他们这些官员、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和终究将会知道篡改遗诏之事的百姓再也不用选择阵营,大唐再也不会分裂。
不用选择便是最好的选择,其实这个道理谁都懂,却不是谁都能替大唐做出这个决定,只有宁缺可以做,因为只有他敢这么做。
篡改先帝遗诏,那便是叛国,人人得而诛之,即便是新帝和公主殿下,亦不能逃脱唐律的审判,然而真在现实中发生这种事情,谁敢随意诛之?
只有宁缺。没有给李珲圆任何辩解恳求的机会,没有给任何人留下思考的时间,便一刀砍下去,是为不教而诛。
这个简单的挥刀动作,展现了他极为冷静甚至冷酷的思维方式,代表着书院对大唐皇权的极度漠视,令人不寒而栗。
现在大唐的大臣和将军们还能做什么?宁缺看似大逆不道的作法,可以在唐律上找到铁一般的依据,谁敢说他刺驾?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即便有人这样想,在如今的局面下,谁敢触怒书院这座唐国最后的大山?
群臣看着御椅旁的宁缺,看着血泊中陛下的尸身,脸上的神情异常复杂,愤怒悲伤惘然警惕恐惧,不一而足。
还是没有人接宁缺的话,死寂依旧在持续,因为情绪太激荡,更因为他们很难接受大唐就这样被冷血霸道的一刀给镇住。
书院不得干政,这是夫子留下的铁律,那么现在这算什么?
便在这时,皇后娘娘牵着六皇子从殿外走了进来。
大殿里的官员们再度震惊,他们都知道皇后娘娘和六皇子被公主殿下拦在长安城外,她是什么时候入的城,入的皇宫?怎么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皇后娘娘没有盛装打扮,依然穿着素净的衣裙,神情平静——她在这里当了近二十年皇后,长安城怎么拦得住她?又怎么可能进不了皇宫?
六皇子也是一身素衣,只是腰间系着根明黄色的腰带,跟着自己的母亲亦步亦趋,看着大殿深处的血腥画面,小脸变得异常苍白。
他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手开始颤抖,但被皇后紧紧握在手中,却是不敢放缓脚步,也不敢露出丝毫退缩的意思。
皇后带着六皇子继续向大殿里行走,向御椅走去。
殿里的大臣们,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那些始终效忠皇后的官员,以最快的速度跪倒在地,伏地行礼,激动得满脸通红。
李渔一派的官员,渐渐也跪了下去,只是他们脸上的神情依然有些愤怒。
皇后牵着六皇子绕过御椅前那摊血泊,和那具身首分离的身体。
宁缺微微侧身,让开道路。
皇后看了一眼李渔。
李渔此时因为极度的悲痛与愤怒,心神涣散,根本没有反应。
皇后把六皇子抱到高高的御椅上坐好。
然后她望向殿里群臣,平静说道:“都还愣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