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5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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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段时间,他渐渐平静下来,也清醒了些,想着先前发生的事情,眉头微蹙,有些担心说道:“老师,西陵神殿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夫子把茶杯递给他,说道:“不甘与我何干?再来杯茶。”
宁缺苦笑一声,把热茶倒入杯中递了过去,心想对老师您来说,西陵神殿的愤怒自然不及一杯热茶重要,但大唐肯定会受到波及。
“老师,您难道不担心昊天迁怒于长安?”
“昊天会这么无聊吗?”
“那西陵神殿呢?”
“陛下如果不是陛下,现在或者还在书院后山里学习,按时间算,应该是你的六师兄,既然他现在在荒原,你觉得我需要担心什么?”
“但终究还是很危险,老师……您为什么不出手?”
“我会这么无聊吗?”
听到这个极随意不负责任的回答,宁缺张大了嘴,不知该回些什么。如果是以前,有人敢把自己与昊天相提并论,他肯定以为对方不是疯了便是疯了……然而在亲眼目睹了今天这场神战之后,他知道老师没有发疯。
他想了想后说道:“天道无情,但老师您是有情之人。”
夫子问道:“荒原上都是人吧?”
宁缺点了点头。
夫子指着自己说道:“我也是人吧?”
宁缺想着那个在高空光明里执剑屠龙的高大身影,犹豫很长时间后说道:“您应该……也许……还算是人吧?”
夫子闻言大怒,胡须乱飘,斥道:“哪有什么也许,我就是人!不是人,难道我是什么东西?”
宁缺苦笑说道:“您说得对。但这和咱们讨论的有什么关系?”
夫子说道:“既然我是人,难不成我能把世间所有人都杀了?这种事情,着实没有什么意思,我可不愿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宁缺认真问道:“那您觉得什么才有意思?”
夫子悠悠说道:“与天斗,其乐无穷,其间才有大意思。”
第62章 桑桑的笑
宁缺说道:“其实与人斗……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夫子看了他一眼,说道:“真没出息。”
宁缺笑了起来,心想自己不是老师您有资格与天斗,这些年为了活着,不停地与人斗,早就习惯了其间的乐与怒。
春风入车,平静喜悦,终于脱离了死亡与分离,车厢里的人们放松下来,然后便有了埋怨,学生对老师的埋怨。
“为什么这些年您一直不肯出手?真是因为这些事情太无聊?如果您出手,大师兄不会累成那样,死的人想必也会少很多。”
夫子端着茶杯,嗅了嗅茶香,看了一眼桑桑,说道:“会死多少人我并不在意,只是不清楚,怎样选择才正确,才对人间有好处。”
宁缺说道:“既然您不在意死多少人,为什么又要关心人间怎样才能有好处?”
夫子说道:“如果有一两银子落在你身前地上,你会拣吗?”
宁缺和桑桑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的坚决,说道:“当然要拣。”
夫子正在饮茶,听着这话险些喷了出来,本是设计好的课程,哪里想到在宁缺这里无法顺利推展,不由有些恼火,说道:“我是不会拣的!”
宁缺看出老师心情有些糟糕,不敢多话,说道:“您想拣便拣。”
夫子又道:“但如果是一万两银票落在地上,我肯定会拣。”
宁缺明白了老师的意思,心想这种清晰计算生命和利益的态度,着实有些冷漠,感慨说道:“我知道自己极冷血,没想到老师原来也是同类人。”
夫子说道:“不是冷,只是淡。什么事情看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淡了。我活了这么多年,亲友渐散,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多少回,早已把死亡之事看淡,不过是自然的终结,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
宁缺问道:“那您为什么在犹豫了这么长时间,甚至是这么多年之后,还是选择出手与昊天作对?”
夫子靠在榻上,透过天窗看着青天白云,说道:“因为……最终我还是发现,自己很不喜欢、甚至有些厌恶昊天?”
宁缺心想,人世间大概也只有您才有资格对昊天做这种情感层面的评价。
夫子收回目光望向宁缺,说道:“当然,你是我的学生,在这件事情里陷得太深,这也是让我出手的原因。”
宁缺闻言感动,只是习惯性地不想流露出来,强自隐忍。
夫子如何看不出他此时心里的感受,不满说道:“我难得如此勇敢一次,你就不能感动到泪流满面?非得端着?”
宁缺看着他诚心诚意说道:“老师威武。”
想着夫子言语里说难得勇敢,他微怔问道:“您不是说与天斗其乐无穷?难得勇敢?难道今天是您第一次出手?”
“如果说出手是指打架……不错,今天是我对昊天第一次出手。”
夫子放下茶杯,说道:“战斗有很多种方式,不是说只有打架才是战斗,我和昊天斗了一千多年,用尽了各种方式,只有你小师叔这种痴人,才会总想着和昊天打架,他也不想想,万一打输了可怎么办。”
这句话的尾音拖得有些长,有些萧索和遗憾。
宁缺把空了的茶杯斟满热茶,取了手巾想要把夫子胡须上蘸着的茶汤擦干,笑着说道:“您今天可不就是打赢了?”
夫子把他虚情假义的手打掉,怒其愚蠢,斥道:“我今日赢的不过是昊天意志的一些显象,又不是昊天本身,如果这就算战胜昊天,你小师叔当年怎么会死?如果让他听到你的话,不得气到再活过来!”
宁缺厚颜说道:“弟子层次太低,还需要老师您来解惑。”
“黄金巨龙,还有那个黄金战车上那名光明神将,都是昊天神辉拟出来的幻像,看着吓人,实际上根本谈不上强大。”
说完这句话,夫子把手指伸进茶杯,蘸了些热茶,轻弹至空中。
茶滴飘散悬浮,反射着天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凝成了一条细小的金龙。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感知着眼前这条金龙里散发出的光明威压,震撼得无法言语,心想老师你究竟想给我多少震惊?
然后他确认,夫子说的是对的,今日荒原天空上出现的黄金巨龙和光明神将,足以秒杀人间绝大多数修行者,但如果是跑得最快的大师兄,或者是那名金刚不坏的讲经首座,说不定还真的可以战胜对方,至少不会败得太快。
马车奔驶在荒原上,青草碎折野花散,春风温暖入窗来,桑桑轻咳一声,宁缺微显忧虑问道:“老师,接下来怎么办?桑桑的病没问题了吗?”
夫子再弹指,车厢里那条活灵活现、仿佛有真实生命的光明金龙瞬间离散消失,变成茶滴落在地板上,譬如朝露。
“光明是有,黑暗是无,以有化无,如闻道于盲,所以不能指望昊天神辉能压制她体内的冥王烙印。佛法讲究的是自悟,依旧是个盲便无视、聋便无语的自欺欺人法子,依然无法完全消除。”
夫子看着桑桑,说道:“我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用人间之力,尝试把你体内的冥王烙印留在人间,和光同尘而令冥王无所察。”
“人间最热最乱最真实,能让纯净的不再纯净,能让寒冷变成温暖,能让炽热化为炊烟,本身便是一个无中生有的过程。”
宁缺想了很长时间,发现以自己的智慧与境界层次,不可能想通这些话,诚恳请教道:“老师,什么是人间之力?我们又该如何做?”
“该如何做?我已经做了。”
夫子有些意外,说道:“先前我斩龙首,凝昊天神辉为光团入桑桑体内镇压冥王烙印,顺手便把人间之力灌了进去,你还想要我怎么做?”
宁缺瞪大眼睛,问道:“什么是人间之力?”
“我就是人间,我的力量就是人间之力。”
夫子看着桑桑,开心得意地笑了起来。
宁缺也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傻。
看着开怀大笑的老少二人,桑桑也笑了起来,但她的笑容显得有些怪异。
她脸上的笑容很憨傻可爱。
她眼睛里的笑意却很漠然。
她明明是一个人,却有两种笑容。
她明明坐在窗畔,却像是坐在天空之上,俯瞰着大地。
第63章 夫子的恼
桑桑眼睛里的笑意很漠然——在字典里,漠然有很多种解释,比如清虚淡泊寂静的表象,比如冷淡,比如茫然无知无觉——这些解释,对于时常流露出天然呆特质的她来说,都很合适,尤其是茫然无知无觉这一条。
此时她坐在窗畔看着夫子和宁缺,就像是先前荒原天空里,黄金巨龙从燃烧的云后探出身形,光明神将站在战车里俯视大地,只不过她的位置仿佛还要更高一些,于是她眼眸里的那抹漠然,便落在了另一个领域中。
漠然还有一种解释:抑制快乐和拒绝生命、远离美好之类带着人间气息的词汇,代表超越俗世的神圣与庄严。
那抹带着漠然意味的笑意,在桑桑的眼眸底部生起,瞬间消失,不及弹指,刹那化为青烟,她自己都没有任何感觉,宁缺自然没有看到,但夫子看到了。
夫子看着桑桑,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宁缺觉得有些古怪,桑桑的眼眸里流露出不解和无措的神情,他才笑了笑,移开目光。
夫子的目光,落在桑桑的手上。
桑桑的左手紧握成拳。从烂柯寺开始,再到逃离月轮国朝阳城,一直到被荒人部落收留,她的左手经常握着。
夫子目光落处,桑桑的左手摊开,露出掌心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白色的棋子。
夫子神情宁静得仿佛是经历了无数秋冬的老松。
他的眼眸却不宁静,有亿万颗星辰在黑色的眼瞳里浮现,然后开始无规则地移动,画出无数繁密的线条,最终凝结为一个明亮的光点。
这是瞬间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能够看到夫子的眼睛里发生了什么,宁缺看不到,桑桑看不到,就算世界上所有人站在夫子身前,都无法看到。
夫子眼眸深处那个明亮的光点,忽然爆炸开来。
夫子闭上眼睛,然后重新睁开,眼眸回复正常,黑色的罩衣纹丝不动,神情依旧宁静,皱纹依然像是蕴藏着无数智慧。
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又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发生。
黑色马车厢壁上,刻着极为繁密的符阵,源自昊天南门观经典,由颜瑟大师耗半生之力打造而成,极为精妙难破。
便在夫子重新睁开眼的那瞬间,马车厢壁上的符阵,忽然像是被灌注了无数多余的气息,澄静的符意骤然大乱,符线闪烁着金光,然后黯淡。
车厢由精钢打铸,本身的重量极为可怕,此时符阵忽然失效,车轮顿时深深地陷进松软的春日荒原地面,皮索深深地勒进大黑马的肌肉里!
大黑马完全没有准备,哪里会想到身后的车厢会忽然间变得这般沉重,前蹄腾空而起,然后猛地跪下,重重地摔到地面之上!
泥土四溅,烟尘飞扬,大黑马痛嘶连连,身下的青草被碾压成团,青草里的野花散开,在烟尘里飘浮而上,渐要入云。
荒原上晴空万里,只有几抹白云悠悠飘浮。
黑色马车正上方的碧空里,有朵雨做的云,当野花碎屑飘起,便有雨落下,就像是道细细的水柱,恰好落在马车上,淅淅沥沥,就像是在哭泣。
从荒原地面望去,此时太阳刚好移到这朵雨云后方,清澈的阳光,穿透云里的三道缝隙,微显明亮,那三道细缝,两道在上,一道在下,就如同人的双眼和嘴唇,细细眯眯,像是一张纯真的脸露出可爱的笑容。
夫子很烦,挥手便云散雨消,说道:“又哭又笑,有病啊?”
宁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说道:“老师,有病的是桑桑。”
夫子望向他,喝道:“你有药?”
宁缺哭笑不得,说道:“您不是有药吗?”
夫子愈发不悦,说道:“药都让她吃了,你提这事儿干嘛?”
宁缺无语,心想书院后山同门都知道老师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很有些脾气,但今天这脾气来得也太陡太无谓了些。
“老师,到底出什么事了?”他担心问道。
夫子沉默片刻,忽然说道:“有些饿了。你们想吃点什么?”
宁缺望向车窗外微湿的原野,心想在这等荒凉地方,除了干粮还能吃些什么?
夫子看了一眼桑桑,说道:“既然还活着,就得好好活着,对生活品质应该有所要求,怎么能随便吃,我带你们去吃些好吃的。”
大黑马摆脱了撞击带来的晕眩感,确认车厢再次变轻之后,依照夫子的指挥,向荒原北方疾驰而去,一路只闻风声呼啸,只见青草成光。
没有用多长时间,黑色马车便来到一处草甸间,草甸四周散落着数十只羊,侧后方支着几间帐篷,看上去应该是处牧民部落,只是实在太小了些。
宁缺走下马车,看着日头的倾斜角度,竟看到远处还残着雪丘。
他又看了看青草的长度,确认此地已经在荒原极北,有些无法理解,只用了这么短时间,马车怎么跑了这么远的路。
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