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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章

将夜-第4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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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时白塔寺里至少挤进了数万人,人群不是池塘,而是一片大海,除了近前的那些百姓,绝大多数人并没有看到窄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看到那些血腥残忍的画面,后方的人群依然愤怒叫喊着继续向前冲,窄桥前端那些刚刚向后荡去的涟漪,瞬间便被击回,反而形成了更高的浪潮。

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因为看见所以恐惧,没有看见自然无惧,而哪怕是再弱小的人,一旦集合起足够的数量,他们便会觉得自己非常强大,怯弱的也会变得有勇气,最终便成为最可怕的洪流。

人群涌到宁缺身前,堵塞前路。

宁缺再次挥刀,鲜血继续喷洒。

哭声,喊声,骂声,在湖畔不停响起。

宁缺杀死身前的人,其余的人恐惧地想要后退,却被后面的人流给挤了回来,有人让开了道路,后面人群里又有无数勇敢者补充到了道前。

老师说得对,人群一旦聚集,便能拥有最可怕的力量,因为太多了,你怎么都杀不光。他刀锋落下,砍死一名面相老实的中年男人,然后他刀锋横掠,割开一名僧侣的胸腹,向前再踏一步,心想,就算自己用符用箭,也没有办法把面前这些人全部杀死。

就算自己能杀死,老师和大师兄也不会同意。

这个念头忽然在他的脑海里闪过,然后瞬间被他强行抹灭——如果自己和桑桑真要死,老师和大师兄不同意,也不得不杀,一面想着,他手腕微振,刀锋上挑,挑飞一名连路都走不动的老妪。

一路行来,不知道出了多少刀,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他和桑桑的身体早已被血水所覆盖,然而身前仍然是黑压压的人群,根本看不到出路。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挥舞着手臂,砍杀着任何拦阻在身前的事物,无论是人还是道理,砍到最后,甚至变得有些机械、麻木。

看着眼前那些表情各异满是血污的脸,他明白了很多人都说过的一句话——修行者再如何强大,也很难一个人对抗整个世界。

因为人类的悲欢无法相通,人类的恐惧也无法相通,你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实力震慑住所有的人,所以如果你要对抗整个世界,那你就需要杀死足够多的人。

宁缺自幼杀人,尤其是去渭城后,在梳碧湖不知杀了多少马贼,单以杀人的经验论,世间没有几个人比他更丰富,即便是叶红鱼都没有资格与他相提并论,所以他很清楚,杀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即便你的心像磐石一般不可动摇,像南海墨玉一般冰冷渗骨,根本不会因为这些血腥和死亡稍有颤动,但你的身体终究还是会累的。

念力会消耗渐空,符纸会用完,箭会射完,刀会磨损,即便刀不磨损,你每挥一刀都要消耗气力,最关键的是,刀锋与人的骨肉相斫,反震力虽微却存在,如此累积下去,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会让你受伤。

此时,朴刀锋利的刃口,不知砍开了多少人骨,竟摩擦得有些发热,上面的血水冒着淡淡的雾气,宁缺收刀入鞘,开始用鞘横打。

把刀鞘变成铁棍,把拦在身前的人一一击飞,虽然比直接砍杀要来得慢一些,但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不时有民众被刀鞘击到半空,然后砸进人群里,人群后方变得越来越混乱,甚至有些地方开始自相踩踏起来。

一名男童被人群挤了出来,落到宁缺身前的空地里,坐在血泊间哭泣,男童年龄约摸七八岁,看坐姿应该是腿被人群踩坏了。

宁缺手中握着的刀鞘破空落下,落在那名男童头顶,然后静止。

人群后方依然嘈杂混乱,叫骂不断,但附近的人,都下意识里安静下来,紧张地看着这幕画面,惊恐地等待着血腥的事情出现。

宁缺看着那名男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轻挥刀鞘,把他推到一边。

桑桑靠在他的肩头,脸色苍白,很是虚弱,看着地上痛声哭泣的男童,她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说道:“赶紧回家去。”

男童抽泣着以手撑地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向旁边躲去,便在这时,他看到了桑桑的脸,想起这个女人就是冥王之女,就是这整整一个冬天,奶奶用来吓唬自己的妖怪,不由吓得惊声尖叫,下意识里把握着的一块石头向那张脸砸了出去。

宁缺此时正用刀鞘把一名苦修僧击飞,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桑桑被捆在他的背上,就算看到了,也没有办法躲避。

啪的一声,那块石头砸中她的额头,一道鲜血缓缓流下。

第17章 不杀

桑桑额头上出现一处伤口,鲜血缓缓流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小脸太过苍白的缘故,血水并不是纯然的红,显得有些发黑。

她看着那名小男孩,神情有些惘然,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拿石头来砸自己,当她想明白后,神情愈发黯淡,有些难过,却没有说什么。

陆晨迦清楚地看到了这幕画面,不知为何,她的心头竟然闪过一丝怜悯的意味。曲妮玛娣则是冷笑起来,毫不遮掩笑声里的快意。

桑桑痛且难过,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伏在宁缺肩头,因为她不想让他被这件事情影响什么,她知道他现在也并不好过。

但她被石头砸中,宁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侧身望向那名小男孩,左手握住刀鞘,开始把朴刀从鞘中缓缓抽出。

曲妮玛娣冷笑一声,阴戾说道:“宁缺,你果然冷血至极!”

陆晨迦神情微变,替那名小男孩求情道:“他还只是个孩子……”

宁缺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们的话,朴刀已经有一半抽出刀鞘,他看着那名小男孩,满是血水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于是愈发可怕。

那名小男孩哇的一声,再次哭了出来。

人群里,七枚大师看着宁缺,微有悔意,沉声说道:“十三先生,今日白塔寺之围,全是我佛宗的过错,我一力承担,还请你手下留情。”

此时那名小男孩便在宁缺身旁,只要宁缺一抽刀必死无疑,七枚虽是悬空寺高僧,手段强横,却也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宁缺今日被逼入绝境,逃亡奔波至此地,杀人无数,浑身是血,心境早已麻木冷酷到了极点,不要说是场间这些人,就算是夫子或大师兄,只怕都无法阻止他把这名小男孩斩于刀下。

整个人世间,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阻止他的,只有一个人。

桑桑靠在他的肩头,摇了摇头,疲惫说道:“不要。”

宁缺握着刀柄的手微微一僵。

很多年前,他们在岷山深处,合力杀死爷爷,离开猎屋之前,他在还是小女童的桑桑要求下,放走了对当时的他们来说是极珍贵食物的两只小岩羊。

当年的故事,似乎在今日重现。

宁缺把刀收回鞘中,用鞘尖把还在惊恐哭喊的小男孩挑至人群后方。

湖畔倒卧着很多具尸体,还有很多受了重伤的人在血泊里呻吟惨嚎。

宁缺看着远处的寺墙,发现杀了这么多人,原来才走了十几丈的距离,想要离开,还有很远,那还要杀多少人。

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低下头去。

桑桑用手指攥住袖口,用衣袖轻轻替他擦掉脸上的血水。

宁缺抬起头来,把臂上系着的绳子解开,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曲妮玛娣和陆晨迦,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放了自己,怔在原地。

很奇怪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宁缺向前走去,拦在他身前的民众渐渐分开,而且变得很安静,安静竟比恐惧传染得更快,人群后方的嘈杂叫骂声,也渐渐停止。

便连那些佛宗僧人也陷入了沉默,没有再继续宣佛号,颂佛经。

白塔寺里狂暴的人潮人海,渐渐平静。

没有人能理解是什么导致了现在的安静,宁缺不能理解,七枚大师不能理解,曲妮玛娣不能理解,如果昊天正在俯瞰着人世间,大概也无法理解。

因为恐惧,所以愤怒,宁缺此时疲惫了,人们的恐惧似乎也渐少了,所以不再像先前那般愤怒?或者他已经杀了足够多的人,人群因而被震慑住?

还是说因为他一直在杀人,所以人们要杀他,此时他不再杀人,所以人们也不愿意冒着生命的危险向前冲,来杀他?

宁缺从血泊里走过,用余光看着那些死者和伤者的脸,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人群里无数民众的脸。

那些脸都很普通,往朝阳城的街巷里一扔,绝对找不出来,然而这些脸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有自己的故事,而很多人的故事在今天结束。

人群在他身前渐渐分开,就像大海分开一条通道。

宁缺背着桑桑在人群中疲惫地走过,血水顺着他的发丝不停地向下滴,早前的血水已经凝固,让他的头发粘在一处,看着很是狼狈。

看着他和他背上的冥王之女,人们脸上的神情非常复杂,绝大多数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半数人的脸上夹杂着庆幸,少数人的脸上依然残留着愤怒,但无论情绪有怎样的差异,他们看着宁缺的眼神都是一样的。

那是看着异类的眼神。在人们的眼中,浑身是血的宁缺是魔鬼,是冥界的护卫,是冷酷的凶兽,总而言之,这个人不是人。

白塔寺里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宁缺的脚步声,无数人沉默地看着他,手里依然紧握着铁锹和砖头,眼神里充满了仇恨与愤怒,微微向后仰着的身体却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极端恐惧,所有这些融合在一起,便成了绝对的漠然。

人群如海渐分,夹道不是为了欢迎,而是送你离开千里之外,如同荒原上的羊群,在送一头学会吃羊、最终变成恶狼的羊离开。

这大概便是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宁缺把沾着血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伸到肩上,轻轻拍了拍桑桑的小脸。

那道强大的气息已经近了。

宁缺加快步伐,根据桑桑先前的计算,现在还来得及,只要身前的人群不再继续攻击自己,而且七枚大师明显已经没有出手的意思。

曲妮玛娣看着前方越来越远的那道身影,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怨毒的神情愈来愈重,甚至显得有些疯狂。

她和七枚大师不同,和场间这些民众不同,她从来不在乎桑桑是不是冥王的女儿,她只想让宁缺去死,替自己的男人和儿子报仇。

庵堂里宁缺拍在她身上的符意已经渐渐散去,念力和修为重新回到她的体内,她一声厉喝,身形骤然前掠,一掌便向宁缺背后的桑桑拍去!

第18章 讲经首座

曲妮玛娣乃是洞玄境巅峰,数十年修行功力极为深厚,手段老辣至极,在修行界里有极大的名望,然而与如今的宁缺相比,她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而且本命铁杖在庵堂里便被宁缺斩断,此时单凭一双肉掌又能做得什么?

感知着身后天地气息的骤然变化,宁缺握着刀柄的右手一提,呛啷一声,朴刀出鞘,然后如一道闪电般,自腋下穿过,深深刺进曲妮玛娣的小腹。

曲妮玛娣脸色苍白,缓缓向地面坐去,她的双手却死死抓着朴刀,脸上带着极痴狂的笑意,似乎根本不在意刀锋正在割切着她的手指。

在宁缺的认知里,这位佛宗辈份极高的姑姑,行事狠辣无耻而又怯懦,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放了她,她却还要偷袭自己,问道:“为何?”

曲妮玛娣一边咳血,一边笑着说道:“因为我要你死。”

宁缺想了想,明白了这名老妇的用意,右手把朴刀向前一送,刀锋切断老妇数根手指,穿透她的身体,迸出一蓬血花。

他今日杀人太多,杀至麻木疲惫甚至有些恶心,所以他不想再杀人,但这不代表他不敢杀人不能杀人。

曲妮玛娣痛呼一声,眼睛缓缓闭上,身体依然挂在刀锋之上,就此死去。

多年前在荒原王庭里,宁缺第一次看见这名妇人,从那天开始,便开始了怨恨的故事,无论在修行界的辈份,还是快速提升的实力,他都没有在这名老妇面前吃过亏。然而那时的他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随意一刀便能杀死这名老妇?

这些年,他偶尔会想,哪日在山河相遇再次争执之时,自己可以用曲妮玛娣的名字来羞辱对方,气壮山河地喊一声去你妈的,然后再如何如何。只不过今日之后,遗憾或者不遗憾,但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抽出朴刀,看着曲妮玛娣的尸身,想起她一家人竟都是被自己所杀,默然想着,希望你们一家团聚,无论是冥界还是佛祖开创的净土。

七枚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看着已经躺在血泊里的曲妮玛娣,双手合什,颤声说道:“我佛慈悲。”

陆晨迦缓缓走过来,跪坐在曲妮玛娣身旁,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微低着头,显得很是惘然,心里有悲痛,却说不出话,流不出泪。

宁缺转身望向人群后方,感觉到那道气息越来越近,确认自己已经无法离开,便开始做准备,把右手伸到身后,手指微微颤抖。

有辆马车缓慢地驶入了白塔寺,来到了人海的后方。拖着马车的十六匹骏马已经累到白吐白沫,快要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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