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3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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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境界还在洞玄境,但这些手段却实实在在有了知命境的威力。
最后桑桑在崖畔大放光明,更是令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今夜长安城里很多观战者要比宁缺强大,但他们依然受到了极强烈的震撼,尤其是站在西岸木桥上的叶红鱼,她所受到的震撼最大。
当今世间,道佛魔三宗以及书院里,她向来是年轻一代里的最强者,无论是隆庆皇子或是观海僧,哪怕是唐小棠,都不可能掠去她一丝风采。然而今夜看到宁缺和桑桑的表现,她忽然有了一些别的想法,于是她闭着眼睛沉默思索,睫毛在夜风里微颤,似乎通过这场战斗悟明了一些道理。
积雪的城墙上,叶苏看着远处雁鸣湖的方向,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书院果然很强,这个家伙也很强。”
观战一夜,看着湖上雷霆大动,风雪飘舞,铁箭铁莲铁枪铁刀伴着气息撞击不断,叶苏对宁缺的看法在不停地做着调整改变。
最开始时,宁缺在他眼中就是个普通人,后来变成不错,最后变成非常不错,然而当宁缺最终真的成功杀死夏侯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看法依然不够准确,他甚至不想再隐瞒自己对那个家伙的佩服和欣赏。
如今的宁缺当然不可能是他这个知守观传人的对手,只不过如此年轻,便在这等不可能的情况下强杀夏侯,如果再在书院学习数年,再受夫子几番教诲,谁能断定宁缺将来究竟会攀到怎样的一个高度?
难道世间会真的再出现一位轲先生?
夏侯的死对叶苏的心情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就算书院再出一位轲浩然,对他而言也只是多了位值得敬佩的对手,反而会让他感到欣慰,最重要的是,他不认为宁缺会变成第二个轲先生。
他转身看着大师兄,说道:“到现在,你还不能确定?”
大师兄问道:“西陵神殿当年便说过那是妄断,你为何坚持这等说法?”
“我说过,我相信光明神座可能是错断,但绝对不会妄断。当年老师或许是判断出林光远之子不可能是冥王之子,才会认为光明神座犯了大错,神殿才会向唐国认错,可如果光明神座的推断是对的,冥王之子觉醒时确实是在将军府里,那么不是林光远之子,会是谁?”
叶苏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你很清楚会是谁。”
大师兄说道:“没有证据,便没有道理。”
叶苏说道:“所有的人都死了,宁缺还活着,这便是证据。”
大师兄没有说话。
叶苏的这句话很简单,似乎没有道理,但却无法反驳。
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活下来,在看着必然要死的情况下都能活下来,如果不是有昊天庇佑的神子,那么便只能是故事的男主角。
那道黑线降临人间十五年,这个故事已经开始了十五年,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演变,这个故事里的男主角便是冥王之子。
叶苏认为,宁缺便是冥王之子。
东方远处隐隐有晨光出现,城墙上一片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师兄说道:“老师曾经说过,对于天穹之上的存在,如果我们无法确信其是否存在,那么我们应该保持精神上的敬畏或警惕,但在现世的生活里却不做任何理会,这才是相处之道。”
然后他看着叶苏说道:“我不能确定宁缺是不是冥王之子,我相信他不是,但我很确定他是我书院的小师弟。”
叶苏静静思忖着夫子的那段话。
片刻后他望着雁鸣湖畔的冬林,淡然说道:“没有证据,没有天谕,即便道门有所疑虑,也不会对宁缺做什么。这番话,我想那个哑巴更需要听到,不过我很怀疑,已经不能说话的他,能不能听到这些。”
哑巴不是真的哑巴,自然不会真的是个聋子,所谓能不能听到,说的便是想不想听到,愿不愿意相信书院的话。
大师兄看着那片冬林,想着那位以坚毅著称的佛宗行走,眉宇间现出淡淡的忧色,那位佛宗行走明显也是因为冥王之子的传言来到长安,既然敢露了行藏,自然不惮于承受书院的压力也要对宁缺不利。
对那名哑巴僧人,他确实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因为正如他经常重复却没有人相信的那样——大师兄真的不擅长打架。
叶苏看着那片幽静的夜林,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因为在先前的战斗中,那个哑巴僧人始终没有出手,他总觉得那片林子里还有人。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避开他和书院大先生的目光?
便在这时,湖畔那片冬林骤然起了一阵狂风,随风而起的是一大片令人闻之欲泪的凄切蝉声,然而那些蝉声却又显得那般愉悦。
听着蝉声,叶苏脸色骤然间变得极为苍白。
不是恐惧,而是凝重,是遇着此生最强大敌人的动容。
只听得一声极清亮的啸声。
他身后背着的那把木剑也随之尖啸,倏然出鞘!
剑若一道光线,飞离城墙,刺破黎明前的最后那抹夜色,向着那片冬林刺去。
紧接着,叶苏从城墙上跳下,晨风中素衫衣袂微振,随剑而去,身法神妙难以形容,宛若风中一片薄雪,竟似比飞剑的速度也不稍慢。
第294章 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想法
晨光熹微,冬林乍乱,一道飞剑自雪湖疾飞而至,在残雪凋树间高速飞舞,伴着嗤嗤的啸鸣,寻找着蝉鸣发声之所在。
片刻后,叶苏掠进林中,素衫轻振,右手轻招,飞剑从远处鸣啸而回,落入手中,然后插入背后的剑鞘里。
蝉鸣已经停歇,那个人也不知去了何处,寒冷的冬林里,只剩下被雪覆着的哑巴僧人以及地上清河郡供奉的尸首。
叶苏望向东方朝阳起处,只见林中晨雾漫着光线,仿佛薄至透明的蝉翼,眉头缓缓挑起,面上现出前所未有的沉重。
踏雪声起,大师兄从林外缓缓走来,站在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向那处望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落雪声起,哑巴僧人身上如盔甲般的积雪迸裂而堕,露出身上那件朴素的木棉袈裟,然后他缓缓站起,向大师兄与叶苏合什见礼。
大师兄看着僧人眉宇间的残雪,想着这位佛宗行走的来意,眉头不由微微一蹙,说道:“欢迎七念大师来长安宣佛。”
悬空寺天下行走今次入长安城的目的,是要观察宁缺这个传说中的冥王之子,本来便没有存着任何慈悲之意,书院大师兄自然不可能真的欢迎,至于这句话最后的宣佛二字,便表示得清清楚楚。
七念神情宁静,眉宇间的残雪仿佛那里的坚毅情思一般,听着大师兄隐有所指的言语,没有做任何反应。
“昨夜冬湖一战,你始终在冬林里沉默,没有出手,我一直有些奇怪,还以为是书院来了哪位先生,却没有想到是那人来了……你修行闭口禅已有十五年,难道居然还不能把那人暂留数步?”
叶苏看着七念问道,脸上的神情极为沉重,透着几分冷峻。
在书院小师叔天诛之后,道门在世间最大的敌人便是那位二十三年蝉,偏生那位魔宗宗主神秘到了极点,以西陵神殿在世间如此大的威势和影响,居然数十年来没有探听到此人任何行踪。
谁也没有想到,当世间风云汇聚长安城之时,雁鸣湖畔却是响起了蝉鸣,这个世间最神秘的人,再一次降临在人世间。
西陵神殿知道这个消息后,必然会大为震惊,动用所有的力量去搜寻那片蝉声的去向,叶苏身为知守观传人,更是警惕到了极点。
七念修行闭口禅十五年,功力深厚至极,一朝开口必然佛音响彻人间,然而昨夜面对二十三年蝉凄切的寒蝉鸣响,面对那人无声无息却寒冷彻骨的压制,他始终没有开口,因为他不能确信自己开口便能胜过那人。
所以他此时也没有回答叶苏的问题。
叶苏知道哑巴僧人的性情,见他不开口说话,便知道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有关二十三年蝉的消息。
他转身看着大师兄,说道:“这里是长安。”
言语很简单,意思也很清楚:这里不是西陵,也不是悬空寺,而是大唐的长安城,是你们书院的地盘,魔宗宗主随意到来然后离开,这是对书院的挑衅,那么这时候至少书院应该给个说法才是。
大师兄说道:“这些年来,那人一直未对夏侯大将军动手,已经给足了书院面子,这次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出山。”
叶苏看着倒毙在雪地里的清河郡供奉,忽然抬手指向他颈间那片薄如蝉翼的片雪,说道:“他在长安城里杀了人,大先生莫非不想代书院执行唐律?”
大师兄叹了口气,说道:“书院确实讲究唐律第一,但律法一事终究是要看执行者的能力范畴,唐律只能约束那些我们唐人有能力约束的人,无论朝廷还是书院对此人都没办法,这件事情总不能请老师出山。”
叶苏很是不解,按照他的想法,即便夫子不问世事多年,但二十三年蝉重现人间这是何等样的大事,难道这样还不够资格惊动夫子?
没有人再说话,或者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位神秘出现又消失的二十三年蝉,让书院道门佛宗最了不起的三个人下意识里沉默起来。
晨光渐盛,冬林里的雪雾微粒缓慢飞舞在光线里,依旧像一双面积极大的蝉翼,只不过比先前看时要淡了很多。
叶苏看着晨光中的雪雾,看着这双蝉翼,忽然神情微变。
昨夜他与大师兄一直在城墙上注视着雁鸣湖,却始终没有发现冬林里的动静,要知道二十三年蝉在冬林里面对的并不是一般人,而是七念这个佛法无碍的强者,那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魔宗被修行正道所不容,是因为魔道修行妄图代替昊天的规则,吸纳吞噬自然里的天地元气,在体内开筑一个新的世界。
那位魔宗宗主,难道竟然已经超越了这个层次,轻挥薄若透明的蝉翼,便能覆盖住昊天的光辉,在自然里拥有一方属于自己的世界?
如此方能说明,湖畔冬林里的动静,能够瞒过他和书院大先生的双眼,能够让周遭湖崖里的人们完全没有任何察觉。
二十三年蝉,竟然强大若斯!
想到此点,叶苏脸色微显苍白,紧接着他又觉得好生疑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哪里不对,默默感知着雪林里残留的那些气息,陷入了沉默。
就在叶苏沉默的时候,大师兄与七念进行了一番谈话,七念是个哑巴,那么谈话自然便是单方面的,更像是某种温和平静却不容质疑的宣告,这番谈话的具体内容无人知晓,但想来总与宁缺有各种各样的关系。
雪桥下方,羽林军将士们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一夜未眠未休并不会让他们太难受,然而被一个人堵了整整一夜,听着远处湖面上传来的声音却无法参与战斗,这一点让他们感到羞辱,于是容易疲惫。
许世走上雪桥,在二师兄身前转身,扶着积雪的栏杆,望着桥下冻实的河水,说道:“难道我真的老了?”
二师兄缓缓站起身来,轻柔而极细致地掸掉身上每一片残雪,保证自己的院服之上没有任何皱纹,然后说道:“你本来就老了。”
许世没有动怒,淡然道:“书院果然是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地方,宁缺做到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但难道你以为这真是公平的?”
二师兄走到他身旁,望向桥下。
一夜骤风吹拂,冰面上的积雪被堆至两岸,冰面隐约可以照出人影以及别的东西,他对着冰面上的影子调整头顶高冠的位置,确认没有一丝一毫的偏斜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容质疑说道:“我做事最为公平。”
许世脸上的皱纹极深,被晨风吹着老态毕现,声音微哑说道:“君陌行事有古君子之风,整个世间没有任何人敢怀疑你,然则昨夜冬湖一战,宁缺靠他那位小侍女对夏侯完成了致命一击,以二敌一,何谓公平?”
二师兄说道:“我小师弟是符师,在修行界的规矩里,挑战决斗之时,当然可以拥有近侍,这件事情没有任何问题。”
许世想着昨夜雁鸣湖山崖间的大光明,想着湖上雷鸣般的刀枪相交之声,蹙眉说道:“宁缺哪里又是单纯的符师,桑桑姑娘乃是光明大神官唯一的传人,又哪里是什么近侍?”
二师兄说道:“符师便是符师。小师弟哪怕符武双修还兼通神术道法,他如果说自己是符师,那便是符师。至于桑桑,就算她将来成了西陵的光明大神官,她想做小师弟的近侍,便可以是近侍。”
许世脸色微沉说道:“原来君陌也会强辞夺理。”
“我在世间最看重的便是道理礼数,既然如此,自然要擅于用各种手段让道理站在我这一边,莫说强辞便是强打也成。”
二师兄漠然说道:“当初月轮国的道石僧便有近侍武僧,是你们军部核发的挑战文书,是你们军部提供的地址消息,那时候你们没说不公平,便永远不要说,不然书院不介意向军方请教一下到底什么才是公平。”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雪桥那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