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3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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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元十三箭没有动用,宁缺在这些天的战斗中使尽了手段,甚至有一次把浩然气拟成的昊天神辉都用了,却依然输得一塌糊涂。
此时再回忆去年在大明湖畔的战斗,叶红鱼用湖水凝成的冰鱼万片化解元十三箭的画面,宁缺确定这与计算无关,而是她的本能反应,不由觉得愈发可怕,这种本能反应在战斗中完全可以和相同境界的敌人拉开整整一个层次。
某个清晨,再输一场的宁缺,看着柳荫下的叶红鱼,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困惑,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在这些天的战斗里,叶红鱼也有很多收获,身体变得健康了不少,对那把纸剑的明悟也再次取得了进展。
而且她再次确认了一个事实,宁缺不是她所遇见过境界最高的对手,却是她所遇见的最难缠的对手,这个男人不像普通的修行者那样,只会用飞剑符纸愚蠢地击来击去,而是会真正地战斗。
因为确认了这个事实,所以她顺便确认在书院二层楼弟子当中,宁缺要排进必杀名单的前三名,只在大先生和二先生之后。
但那都是将来的事情,她不介意宁缺现在变得更加强大,因为她有足够的信心,所以她决定教宁缺一些事情。
“你知道什么叫知命吗?”
柳荫覆着少女微显红润、回复美丽神采的容颜,一片清凉,连带着她没有一丝情绪的问话,也变得清凉怡人起来。
第256章 何以越境而战之?
两年前从渭城前往长安城的旅途中,吕清臣老人曾经告诉过宁缺,什么叫做知命境,后来他进入书院,在某个夜晚离开旧书楼时,也曾经让陈皮皮展现过知命的境界,其时繁星覆野,湿地湖水中鱼儿悬停其间,仿佛琥珀中的静物,又仿佛是透明天空里的风筝,画面神奇异常。
“不再像洞玄境那般只在表面明白天地元气流动的规律,而是从本质上掌握了天地元气的运行规律,能领悟世界的本原,清晰捕捉到昊天与自然万物间的联系,如此才能称为上知天命,真正地得道。”
叶红鱼说道:“晋入知命境,便进入大修行者的行列。连天命都能知晓,自然能感知天地元气最细微的变化,那么在战斗当中,无论敌人施展怎样的手段都无法超越他们的经验和感知,这便是知命境真正的可怕之处。”
宁缺看着湖水里的柳枝倒影,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问道:“但你现在只是洞玄下境,为什么我还和你战得如此吃力?”
“我曾经越过那道门槛,晋入过知命境。”
叶红鱼说道:“曾经见过,便无法忘却,所以哪怕我的境界不停跌落,但意识却停留在知命境内,你自然不是我的对手。”
湖堤上的柳枝随风轻摇,垂落的枝叶不时轻点湖面,泛起点点涟漪,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将水面上的倒影点成碎片。
宁缺看着摇晃渐碎的湖光柳影,声音微低问道:“如此说来,想要战胜一名知命境的大修行者,必须要自己首先迈过那道门槛?”
“修行五境,壁垒森严。想要越境挑战,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基本上是很难发生的事情,但从感知到不惑,不惑到洞玄,如果拥有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一些帮助,偶尔还是会发生挑战成功的战例。”
叶红鱼说道:“比如去年在荒原雪崖上,你一箭射了隆庆,又比如我当年未入洞玄时,也曾经胜过天谕院一位洞玄中境的教习。”
“但知命境乃是修行道路上的真实巅峰,已脱尘俗,和下面四境间有难以逾越的沟壑,洞玄境中人,想要越境挑战知命境的大修行者,就如同是螳螂伸出前肢想要拦住道上行过的马车,注定要被碾压至死。”
宁缺看着湖面上追逐柳影的那些水爬虫,平静问道:“我只想知道有没有成功的战例?只要有一个就好。”
“如果你要把我和陈皮皮之间的战争看成真实的战例,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随时可以越境战胜他,但你应该清楚,这是特殊的例子。”
“除此之外呢?”
“西陵教典里从来没有洞玄境越境挑战知命境成功的战例。”
宁缺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失落。
叶红鱼看着他的神情,微显犹豫说道:“不过在教典记载之外,听神殿里老人们说过,轲先生当年修为未大成之前,曾经半途离开过书院一次,也就是在那次旅途中,还是洞玄境的他曾经战胜过一位知命境的强者。”
听着这段并没有真实佐证的往事,宁缺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他很清楚,无论是在修行天赋还是别的任何方面,自己和小师叔之间都有无限的差距,但至少以前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那么越境挑战成功的概率再如何小,也不至于像先前所以为的冰冷的零那般令人绝望。
他转身望着柳荫下的少女,问道:“武道巅峰强者和魔宗那些高手……应该怎么计算他们的境界?”
“武道巅峰本来就是起始于魔宗的概念。”
叶红鱼说道:“这种境界和知命境差相仿佛,只不过走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知命境说的是对天地的领悟与掌握,魔宗强者一味追求极致的力量,在体内另铸一方天地,根本不与身外的自然交流,妄图替代昊天行事,这种修行理念虽说邪恶狂妄到了极点,但必须承认也强大到了极点。”
宁缺看着少女渐现凛然神情的眉眼,忽然问道:“道魔不两立,我所见过的昊天道门弟子,无论你还是陈皮皮,当初一朝提起魔宗,便是恨到了极处,如今陈皮皮开始和魔宗的小姑娘谈恋爱,可我还是不能理解,神殿应该很清楚夏侯是魔宗余孽,为什么会允许他活着,而且活得如此风光?”
叶红鱼静静看着他,仿佛明白了他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也明白了他语气里毫不掩饰的寒冷和嘲讽情绪。
“西陵神殿代昊天牧守天下,需要力量,尤其是在唐国依然存在的情况下,神殿更加需要力量,而夏侯则是这数十年间,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之一。”
叶红鱼平静说道:“夏侯是一把可以开山斩海的大刀,无论神殿还是唐国,都想把这柄刀握在自己的手中,双方争夺数十年,才形成现在这等复杂的局面,尤其是对于神殿而言,夏侯这把刀非常好用,而且是锲在唐国甚至是军方最高层的一把刀,他们哪里舍得放手?”
炽烈的日光洒向长安城,风自湖南岸的雁鸣山间来,带着燥意,即便被湖水轻漾,柳荫降温,也依然让人觉得有些闷热。
湖堤柳岸间一片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宁缺看着叶红鱼正色说道:“我现在需要力量。”
叶红鱼沉默。
宁缺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你现在需要时间,实际上也是需要力量。”
叶红鱼说道:“我不否认这点。”
宁缺说道:“你能不能帮助我?”
叶红鱼看着他,说道:“你拿什么来换?这次自然不能是房租。”
宁缺问道:“你要什么?”
叶红鱼说道:“浩然剑。”
一个是西陵神殿了不起的道痴,一个是长安书院夫子的新学生,无论是立场理念还是过往,都注定了叶红鱼和宁缺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哪怕一同修行,互相参详,心里想着的都是一朝为敌又该如何。
在这种情况下,按道理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去思考会从对方手中获得什么真正的好处,然而当宁缺问时,叶红鱼的回答是如此的快速,如此的简洁,仿佛她在心里已经思考了无数个日夜。
很有趣的是,宁缺似乎对此时的场景也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当他听到叶红鱼的要求后,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问道:“你出什么筹码?”
叶红鱼说道:“我的筹码你那天已经看到过。”
宁缺皱眉思考了很长时间,说道:“那筹码你有完全的自主权?”
叶红鱼说道:“既然他给了我,便是我的。”
宁缺看着她说道:“很遗憾,我的筹码是书院的,我没有完全的自主权,这件事情我需要回书院去问一下老师的意见。”
叶红鱼说道:“请便,我想不用我提醒你这件事情需要保密。”
宁缺点点头,离开雁鸣湖。
书院后山那间草庐四面迎风,好在山中植物茂密,又有云门阵法相掩,元气充沛而不知寒暑,庐内的风并不像雁鸣湖畔的风那般燥热。
夫子坐在蒲团上,左手拿着一卷书,右手执笔正在不停地抄写什么。
宁缺盘膝坐在案畔的蒲团上。
从来到书院后山,走进草庐,被夫子命令在旁等候,他在蒲团上已经枯坐了很长时间,案上那卷史书都已经向前走了两年。
中间他曾经尝试着开口说话,然而夫子却根本没有什么反应,依然专注抄着书卷,仿佛小徒弟的话只是庐外吹进来的风一般。
夫子把左手那卷发黄微旧的书卷很随意扔到案上,把笔搁到砚上,揉了揉手腕,又伸了一个懒腰。
宁缺用最快的速度站起身来,从水盆中捞起毛巾拧干,递到夫子的手中,然后把案上那杯残茶倒掉,换了一盏热的。
“做事情,不能着急。”
夫子扔掉毛巾,端起微烫的茶杯,轻轻吹着面上的细沫,说道:“就像茶一般,太烫了怎么喝得下去?”
宁缺这时候一心想着怎么把叶红鱼胸前那张薄薄纸剑拿到手里,哪里听得进去老师的教诲,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说道:“但这盏热茶,再不喝可就要凉了。”
夫子转身看着他,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你自己去喝那杯茶便是,何必还来问我?整个后山,你向来是最有主意的小家伙。”
这句话里隐着的教诲甚至是警告,宁缺想不听也不行,身体骤然微僵,苦着脸说道:“弟子没有茶钱,茶钱是书院和老师的,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我虽然有主意,但这么大一件事情,真不敢有主意。”
“什么是主意?”
夫子说道:“主意就是面对选择时你最终决定的那瞬间的心意,岔路口选哪个方向?换或是不换,你想怎么选?”
宁缺很老实、又或者说很不老实地反问道:“怎么选?”
夫子被这句话噎得险些呛着,恼火训斥道:“如此简单的事情,居然还要来烦我!你这个白痴!任何选择当然就是要选对自己有好处的!”
第257章 一夜观剑遂画之
山风灌入草庐,拂得纱幔乱晃,雾气从夫子手中握着的茶杯里冒出,然后瞬间消散,想来杯中的热茶也会凉得更快一些。
宁缺不是陈皮皮,脸没有被风吹出皱纹,但被夫子一通恼怒训斥,也不免显得有些愁苦,说道:“就是想请您看看,到底是好处多还是坏处多。”
夫子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摇头说道:“我年纪这般大了,哪有精神去想这些小事情,你自己觉得划不划算?”
宁缺认真说道:“从她提出这个要求后,我便一直在想这件事情,浩然剑确实是我们书院名头最响亮的剑道本事,但如果没有小师叔的浩然气,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完全不能外传的功法。”
夫子不置可否,说道:“继续。”
宁缺回忆着当初与叶红鱼在庭院别居里碎梅一战的画面,想着她当时指间拈着的那片纸剑,有些犹豫说道:“她拿的那把纸剑,虽然我看不懂,但确实很有意思,我甚至怀疑那很有可能是南晋……”
夫子蹙眉看着他,不悦说道:“简单点。”
宁缺老实说道:“我觉得划算。”
夫子很随便地说道:“既然如此,还犹豫什么,那就换。”
书院绝学浩然剑便被这样送了出去,夫子的神情是那样的无所谓,感觉就像是送出去了一棵已经蔫黄的大白菜。
宁缺有些无法适应场间的气氛,他犹豫片刻后,看着案后的夫子试探着问道:“老师,您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夫子拿着书卷,准备继续先前的事情,随意说道:“有什么好问的?”
宁缺带着希冀的神情问道:“如果我死了怎么办?”
夫子根本没有抬头,看着手中的书卷,等着新墨的融化,说道:“谁都会死,如果你死了,不用你提醒,我自会节哀。”
最美好的希望就此化为泡影,宁缺那颗被尸水浸泡得百毒不侵的强大的心脏,在听着老师如此不负责任,甚至冷淡寡情的话后,终于啪的一声裂成了两瓣,一瓣留给桑桑,一瓣化为幻想中的烈火烧了夫子的胡须。
宁缺先去了二师兄的小院,在瀑布声里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然后他去了那片藏着万卷书册的崖洞,最后他穿过云门阵走上旧书楼二层,在书架上抽出与浩然剑相关的几本剑诀功法,走到东窗畔请三师姐做登记。
取书的整个过程都很顺利,顺利得有些诡异。
夫子给了个极不负责的口谕,二师兄、读书人以及三师姐极为不负责任地根本不要任何信物,便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了他,以至于当他捧着那厚厚的好几本书籍坐上马车时,依然有些没有醒过神来。
他心想按照今天的经历,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