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3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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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渔看着宁缺平静说道:“生老病死,大河滔滔,势不可逆,夫子和父皇在思考将来的事情,你我有什么资格不去思考?”
宁缺接过她手中那杯残冷的桑椹茶,走回书桌畔搁下,双手扶着桌沿,沉默思考片刻后,说道:“至少还有很多年。”
李渔眉头微蹙。
宁缺说道:“夫子和陛下至少还能活个十几二十年,到那时候我会比现在强大很多,或者大师兄或者二师兄能够坐上夫子离开后的位置,我想那时候的大唐会像现在一样强大,所以我不认为现在需要思考什么。”
李渔说道:“以前我便对你说过,我对你的请求很简单,当大唐皇位的继承真的需要书院出面的时候,请你站在我的身旁。”
宁缺没有转身,抬头望着窗外的幽幽古树,看着树林远处的雁鸣湖,想着这片湖在凛冬时节的模样,想着夏侯,想着夏侯与皇后之间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说道:“如果真有那天,我不会站在皇后那边。”
李渔有些满意他这个答案,却依然遗憾于他不肯直接表明态度,看着他的背影,清丽的眉眼间浮现淡淡惘然神情,轻声叹息说道:“如果早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当初我就不应该放过你。”
宁缺转过身来,说道:“那时候的你我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且我不是一个愿意被人抓住的人,所以不用遗憾。”
李渔缓缓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到一些东西。
“不抓你,可以留下来陪着你。我一直在想,当时如果我在篝火堆旁没有站起来,我们会不会留在一个世界里?”
宁缺回忆起北山道口的篝火堆,火堆旁的婢女和童话故事,还有那些谈话,唇角微翘,说道:“关键是你当时给我开的价钱太低。”
听到他这句话,李渔清晰地察觉他对当年的些许感慨和闪避,有些遗憾,又有些悄悄的喜悦,微笑说道:“如果早知道你家小侍女都会成为西陵神殿的光明大神官,我肯定会开出最高的价钱。”
宁缺笑着问道:“最高能有多高?”
在世间女子们的眼中,宁缺的容貌算是清新,却谈不上英俊,笑起来倒是极为可爱,尤其是几粒雀斑和那个小酒窝。红袖招里的姑娘们,当初便是被少年郎的酒窝雀斑和清新气息所迷倒。
此时他展颜一笑的模样,映进李渔的眼眸深处,她下意识里抬起手,摸了摸他脸上的小酒窝,说道:“你这雀斑越来越淡了。”
宁缺感觉着脸上的滑腻指尖,微微失神,说道:“桑桑涂陈锦记的脂粉时经常用多,所以便会匀些给我,大概是这个缘故?”
李渔忽然醒过神来,赶紧收回手去。
“我吃亏了。”
宁缺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
李渔双颊红晕微现,明亮的眼眸里却看不到什么羞涩的意味,微微仰着头打趣说道:“如果不怕桑桑吃醋,让你摸回来又算什么。”
宁缺咳了两声,极为艰难地压抑住伸手去摸她光滑微尖下巴的冲动,把双手背在身后,问道:“说起来桑桑人呢?”
“肯定是在给小蛮讲故事。”
李渔眼波流转,说道:“不逗你玩了,我去寻她。”
宁缺和司徒依兰沿着雁鸣湖散步,在微凉湖风中随意说着话,只是要注意时不时伸手拂开扑面而来的恼人柳枝。
司徒依兰没能参加荒原上那场春季战争,所以情绪有些失落,而这份失落落在宁缺眼里,却觉得有些荒唐。
“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打仗有什么意思?”
“天天在书院里看书,在府里学女红,你不觉得无聊?”
“我是男人,又不是姑娘家,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会觉得无聊。”
“在碧水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二人行走在青石道上,就像去年在边塞那片碧蓝海畔白石滩上一般,平静而没有丝毫杂质的气氛,围绕着这对年轻的男女。
“离她远些。”
宁缺忽然开口说道。
司徒依兰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公主殿下,不解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什么?”
湖堤上不断有柳枝垂下,拂中脸颊,宁缺有些烦,伸手摘下一枝,说道:“当年你年纪小,可以跟着她驰马长街,骄傲得意,但如果你真要立志成为大唐的女将军,就要明白,那和娘子军是两回事。”
司徒依兰静静思考很长时间后,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我要做的是大唐的女将军,而不是哪个人的女将军。”
宁缺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赞赏地点了点头,把手中用柳枝编成的那个蚂蚱递了过去,说道:“奖励你的。”
司徒依兰接过可爱的柳枝蚂蚱,很是高兴,说道:“你动作可真够快的。”
宁缺又摘下一根柳枝,说道:“当年桑桑还小,经常饿得哭,我就会找些树叶编些小玩意哄她高兴,做得多了自然快。”
司徒依兰看着他脸上神情,打趣说道:“对着湖照照,你就能发现自己这时候的得意劲儿该有多可恶。”
宁缺得意说道:“本来就擅长,凭什么不得意?”
司徒依兰眨了眨眼睛,问道:“是因为手巧得意,还是哄了桑桑得意?”
宁缺说道:“都得意,不过后者更得意。”
司徒依兰轻轻咳了两声,笑着问道:“那些日子,长安城里一直在传你和书痴的事情,好些人包括无彩都曾经看到你与那位书痴姑娘把臂同游,怎么没过几天,你却和自家的小侍女好上了?桑桑忽然变成了大学士府的小姐,本来就很令人吃惊,这番变化就更令人吃惊了。”
宁缺愣了愣,问道:“不行吗?”
司徒依兰把柳枝蚂蚱举到眼前,那模样调皮无比,说道:“哪里有什么不行的?只不过很多人都说你玩弄了书痴的感情,对你很是不耻。”
宁缺挥舞着手臂,老羞成怒说道:“哪里玩弄了?哪里玩弄了!我已经成现在这样了,你们还想我怎样?”
“再说我什么时候和她把臂同游过?”
他把手臂伸到湖风里,愤愤不平抗议道:“同游倒是同游过,但臂在哪里把的?我连她手都没有摸一下!”
雁鸣湖畔新宅落成,在桑桑的强烈要求下,宁缺没有请管事仆人丫环,也没有浪费银钱办什么开伙仪式。
但既然李渔带着依兰来了趟,宁缺心想似乎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一下,于是便回书院后山,邀请师兄师姐们来做客。
果然不出他的意料,书院后山的师兄师姐们对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兴趣,他稍感放松之余,不免又觉得有些没颜面。
未曾想到,第二天陈皮皮却带着唐小棠来了。
宁缺划着桨,摇着船儿,看着躺在船首唉声叹气不停催促的那个死胖子,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心想平日里游湖都是桑桑划船,本大爷享受,结果你来之后,便得是我服侍你,这是什么道理?
想是这般想的,这话却是说不出口,因为书院最讲究……准确来说是二师兄最讲究兄友弟恭,陈皮皮既然是师兄,那么理所当然可以指派宁缺做事,宁缺即便对此再有意见,也没胆子去找二师兄讲道理。
“我说你能不能快一些!你今天没吃饭啊?”
陈皮皮看着前方快要隐入莲田的小船,看着船上唐小棠的身影,便急得快要跳脚,对着宁缺一通怒斥。
宁缺把桨扔下,大怒说道:“中午的饭都被你一人吃了,我到哪里吃去!”
第248章 雨中院门外来了位浑身湿漉的少女道士
四人两舟,泛于湖上,怎么看都是很美好的事情。然而遗憾的是,唐小棠和桑桑坐在一艘船上,陈皮皮便只能和宁缺拿相同的船票。
小船在莲田里时隐时现,唐小棠和桑桑举着些小东西在开心地说着什么,陈皮皮看着前方,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把小棠从三师姐的魔掌之下拯救出来,却没有办法与她亲近,实在是太过遗憾。
“她们在说什么?”陈皮皮问道。
宁缺说道:“前几天给桑桑用柳枝编了些小玩意儿,好多年没有做,她还是很喜欢,这时候见着朋友,当然要拿出来夸耀一下。”
陈皮皮微微一怔,回头望向桨旁的他,说道:“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挺会讨女孩子欢心的家伙。”
宁缺微嘲说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禽兽不如?说起来都这么多天了,你难道还没有搞定那个小姑娘?”
陈皮皮有些羞愧地低下头,紧张地搓着手,说道:“你不要瞎说。”
宁缺摇头无奈说道:“单看你的大胖脸,怎么也瞧不出来你居然脸皮这般薄。”
陈皮皮有些底气不足地辩驳道:“那是小姑娘脸皮薄。”
小船前后驶入莲田深处,前些天的雷雨闪电铁壶留下的痕迹早已消失不见,青枝圆叶蓬然遮天,清幽无比。
桑桑和唐小棠的船不知划向了何处。
宁缺放下木桨,走入蓬内,递了壶酒给陈皮皮,低声说道:“你到底想清楚没有?”
陈皮皮接过酒壶,小心翼翼地抿了口,然后被辣得蹙起了眉尖,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这种事情怎么想得清楚?”
“但你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
宁缺平静说道:“虽然你始终不肯明说,我依然不知道你到底是掌教大人的儿子还是观主的儿子,但总而言之,你是昊天道门的骄傲和将来,老师虽说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最终还是要回去的。”
陈皮皮看着船外的百亩莲田,惘然说道:“大概如此吧。”
宁缺说道:“唐小棠是魔宗的人。”
陈皮皮低声说道:“那你说这事怎么办?”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想。”
宁缺说道:“我只是提醒你,如果你确定要回到道门,无论西陵神殿还是知守观,都不可能允许你娶唐小棠当老婆。”
陈皮皮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选了桑桑,没有选书痴?”
“这和你现在面临的情况是两种痛苦。”
宁缺毫不客气说道:“无论我怎么选,顶多就是被人嘲笑不屑轻蔑,或者会伤着姑娘家,但你如果选得不对,或者做选择时的决心不够强大,你将面对的绝然不止是这些,而唐小棠会更惨。”
陈皮皮眉尖再次蹙了起来,惯常散漫憨喜的圆脸上,罕见地流露出凝重的神情,凝重最后又尽数转为无尽忧愁。
“要下雨了。”
他皱着眉头,像喝毒药般把壶中的烈酒一饮而尽,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我带着她先回书院。”
宁缺探头出船蓬,只见莲田之上是湛湛青空,万里无云,哪里有要下雨的模样。
陈皮皮轻抚胸口,幽幽说道:“这里在下雨……都怪你,难得出来玩一趟,偏要提起这些让人心里发霉的事情。”
万里晴空无雨,一向乐天知命的胖青年陈皮皮的心里却落下了一场寒冷的雨,渐要将心中每个角度都渥出霉点来。
宁缺很同情自己这位师兄,送他与唐小棠离开后,坐在书房窗畔,想着他在船间那句形容,也不禁觉得好生悲伤。
便在这时,有风自雁鸣湖南岸袭来,吹得湖中莲叶簌簌乱响,又乱了湖堤长柳,绕着古树粗干,灌入书房里。
桑桑坐在椅中,手里捧着杯凉茶,被窗外袭来的湖风吹得眯起了眼睛,说道:“看样子似乎真的要下雨了。”
小侍女语声落处,雨声骤起。
淅淅沥沥的雨点,从空中堕下,缓慢而坚定地梳洗着宅院树林间的暑意,没有过多长时间,庭院尽湿。
“没有想到真的下雨了。”
宁缺从她手中拿过那杯残茶,喝了下去,滋润了一下因为担忧朋友而显得有些干燥的咽喉。
然后他看着空空的茶杯,问道:“唐小棠怎么说的?”
桑桑抱着瘦瘦的双腿,把下巴搁在膝头上,认真地回忆着先前在莲田深处船间的对话,说道:“棠棠说她比较迷糊。”
宁缺微怔,问道:“就这样?”
桑桑说道:“她说这件事情总要先问过她哥哥的意见。”
宁缺想着那位穿着皮袄,像岩石般恐怖的魔宗强者,忽然觉得窗外袭来的湖风有些寒冷,对陈皮皮顿时生出更多同情。
庭院里的雨落得越来越大,暑意被迅速地冲走,地面草坪上的雨水也越积越多,汇成细细的数条小溪,向着雁鸣湖里淌去。
“万川入海,自然之理。”
宁缺感慨说道。
桑桑抬起头来,疑惑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有些事情我们只能被动地担心,却没有办法去管,只能沉默看着它发展,顶多祝福两句。”
宁缺看着窗外的骤雨,说道:“就像天要下雨,小娘子要嫁人。”
桑桑若有所思,把腿抱得更紧了些。
庭院间一片沉默,没有语声,只有雨声。
便在这时,宅院前门处忽然传来一阵极响亮的叩门声。
“我让你说下雨,说下雨,这下好,果然真的就下雨了。”
“是不是没拿伞?”
“这是昊天留客,你们俩晚上就在这儿睡吧,但别指望我借伞给你。”
“我和桑桑打小就定了死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