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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将夜-第3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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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声请教,仿佛一记一记重拳,不停砸向老将军的心头。然而许世何许人也,怎会被宁缺几句话便撼动心神,他微怒而笑说道:“既然你要代书院入世,便要接受世间强者的挑战,为何不愿让那些人知道你的下落?莫非你怕,你没有信心,怕给大唐和夫子丢脸?”

不待宁缺说话,将军笑容骤敛,看着他冷漠说道:“即便你幼年时冷酷行事情有可原,那自渭城来长安之后呢?”

来长安之后?宁缺的眉梢缓缓挑起。

园内忽有风起,微寒,天光黯淡,似乎要下雨了。

“天启十四年,御史张贻琦死时,你在哪里?”

“城东那名老铁匠死时,你在哪里?”

“茶师颜肃卿死时,你又在哪里?”

将军看着他,神情漠然问道。

宁缺脸上神情不变,身体却变得僵硬了起来,如果说他先前对将军的质问,只不过是些隔靴搔痒的小把戏,那么将军这时候连续问出的三句你在哪里,则是真正锋利的寒刀,可以斩风劈雨断人头颅。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世会对自己如此警惕,甚至暗中调查打压,确认从林零开始,直到如今这位大唐军方第一人,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了那些命案,甚至已经嗅到了那些命案背后的味道。

今日将军府内,将军与自己的这番谈话。

便是将军。

“御史张贻琦死时,你在红袖招;陈子贤死时,你在东城;颜肃卿死时,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但那天是书院的考试,你与南晋谢承运本有赌约,但不知为何你却没有赴考,事后还请了两天病假。”

将军盯着他的眼睛,言语间蕴着无穷无尽的威压,缓声说道:“不要以为自己真的很强大,不要以为自己真能瞒过世间所有的人,不要以为自己成为夫子的亲传弟子便可以把过往一笔抹消,我说过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情,那么便是所有事情,一件事情都不会少。”

一件都不会少,一件都不能少。

这便是大唐军方第一人的气魄。

宁缺今天第三次听到将军说出类似这样的话,他不知第几次陷入了沉默。

台间也是一片沉默,园里的杨树被雨前的风吹得微微颤抖,本应该生活在更北方的树叶唿哨作响,似乎随时会垂落到地面。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将军说道:“夫子曾经说过,唐律第一,这不止是书院,也是我整个大唐帝国的最高信条,以往的事情我自会调查下去,以后如果再让我知道你违反唐律、干涉朝政甚至图谋不轨,我会以唐律治你的罪。”

宁缺忽然伸手把面前那些残着菜汁的碗盘叠了起来。

然后他站起身,看着将军说道:“唐律首重证据,如果将军能够拿到这些命案的证据,我会在长安府中等着将军。”

说完这句话,他向将军行了一礼,然后离开。

走出将军府,没多远便是熟悉的朱雀大道,宁缺信步走在平整青石铺成的大道上,神情平静,心情也很平静。

最终还是被人猜到自己与那些命案的联系,这让他很紧张,但他却并没有被将军府里这番谈话震慑住心神。

即便许世可以代表整个大唐军方横扫世间,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法指控宁缺,更没有办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因为他现在不是渭城的小军卒,也不是初到长安城的外乡人,他现在是书院二层楼学生,是与陛下亲厚的大书家。

现在想要动他,首先必须说服陛下,最重要的是需要说服夫子。

皇帝陛下的态度,宁缺无法猜测,但他很清楚,夫子绝对不会在乎自己的学生杀了多少人,因为夫子不理世间之事。

不过先前将军府里的谈话,有些部分确实对他造成了一些情绪上的冲击。

许世说得很对。

从逃离长安城,过千里饥地,入险恶岷山,在那些颠沛流离的岁月里,从某种角度说,宁缺就是一个无恶不作之人。

之所以无恶不作,那是因为他所处的人间有万般罪恶。

为了在万恶的人间活下去,他必须无恶不作。

后来到了渭城,再到长安,他来到了清平喜乐的人间,发现世上还是好人多,于是他开始尝试做个普遍意义上的好人。

没有人不愿意做好人。

宁缺也想做一个好人。

所以从渭城开始,他就一直在学习怎样做一个好人,一路学习到了长安城。

这和学习可以说成是某种伪装,甚至更像是第二种人格的形成。

那种人格很不稳定,时而尖酸刻薄,时而憨喜唠叨,故作无耻之态以讨喜,有些小清新,有些小可爱。

但他骨子里最真实的性情,其实还一直停留在四岁时,在通议大夫府柴房内手握滴血柴刀的那一瞬间。

如果面临着外部的压力,如果再次面对死亡,那份狠厉冷酷的性情,会毫不犹豫地从他身体最深处迸发出来。

登山入二层楼的那一夜如此。

在荒原上遇马贼时如此。

在大明湖畔箭射隆庆皇子时也如此。

时时如此,时时不如此。

如此才是宁缺。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朱雀绘像之前。

就在这时,筹谋已久的暮春之雨终于落了下来。

第226章 朱雀认主

雨自天降,街上的行人纷纷走避,那些外郡来的游客也依依不舍地离去,只剩下宁缺一个人站在朱雀绘像前沉默不语。

他撑开了大黑伞,雨点洒落在紧绷的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看着伞前逐渐被雨打湿的朱雀绘像,想起了很多事情。

过去的往事不用提,今天在宫里皇后娘娘震撼半蹲行礼,将军府里许世一着将军,都让他觉得很是麻烦,尤其是许世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不是愤怒,而是类似失落的感觉,因为他也曾经是名大唐军人,如同渭城里的同袍们一样,把这位大唐军方第一人视作偶像,喝酒闲聊时提起镇国大将军的名字便会肃然起敬。

他记得某种关于精神层次需要的说法,他喜欢在渭城与战友们逐马草原,出生入死,他喜欢在长安城里被民众尊重议论甚至敬畏,喜欢书院后山的师兄师姐,这些都是很美好的精神需要。

所以他想做个好人,想被许世这样的军方重臣欣赏,而不是警惕甚至意欲除之而后快,然而可惜的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春雨越下越大,缠绵得一塌糊涂,恰如宁缺此时的心情。

庄严清丽的朱雀绘像,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那双不怒而威的眸子,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生命,骤然间生动起来。

普通人根本无法感知到朱雀绘像的变化。

宁缺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看着朱雀绘像的眸子,感受着地面石线里渐趋凝结的气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年前他初入长安城,带着桑桑站在朱雀之前,曾经被这道绘像所散发出来的肃杀古意吓得浑身寒冷僵硬。

后来他知道这道朱雀绘像是道神符,对侵入长安城的敌人能够自动感应,并且能够施出近乎知命巅峰强者全力一击的威力。

此时朱雀绘像感应到的敌人,当然是宁缺手中举着的大黑伞。

以现在宁缺的修为境界,自然完全不可能抵挡朱雀绘像的气息,但是他站在春雨中,神情却异常平静安宁。

不是因为他手里握着大黑伞。

而是因为他怀里有根杵。

宁缺左手伸进怀中,握着那根被布包裹着的阵眼杵,看着伞前威势渐起的朱雀绘像,说道:“现在不是当年,你以为现在我还会被你吓得屁滚尿流或者变成冬天里的鹌鹑?我现在是你的主人,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朱雀神符的主人,是不能自封的,而是颜瑟大师传承给他,然后由大唐天子亲口确认,并且由那根杵最终确定。

雨水间的朱雀绘像,感应到了黑伞下传来的熟悉却又多年不见的气息。

宁缺的识海中响起一声清亮的啸鸣,鸣声尖锐高亢,夹杂着几分疑惑、几分不甘、几分悲伤和些许淡然。

雨水不停地冲洗,朱雀绘像里那道来自远古的肃杀气息渐渐淡去,直至最后归于沉寂,变成一面普通的石画。

宁缺知道这代表朱雀绘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先前识海中那声啸鸣里的悲伤,是朱雀对师傅颜瑟的追忆。

宁缺站在雨中,右手握着大黑伞的伞柄,左手握着惊神大阵的阵眼杵,感受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朱雀在春雨里认主,代表着长安城这座大阵,从此以后便成了他的责任,也代表着大唐的安危,从此成为了他肩上的责任。

他喜欢这片土地,喜欢这个国度,喜欢平静喜乐的生活,喜欢生活在此间的人们,所以他愿意承担这种责任。

他愿意用除了生命之外的任何事情,来维护大唐的安宁,但这并不代表他便要因此失去自己的人生。

左手握着阵眼杵,是握着大唐的将来。

右手握着黑伞,是握着自己的人生。

两手都要握,两手都要握紧。

如果两者发生冲突纠结,像此时的春雨一般缠绵,那么他需要做的事情,就像是当初登旧书楼般用刀砍开面前的春雨,像松鹤楼露台上夫子那一闷棍般,砸碎所有的纠结与不满。

松鹤楼露台上那个夜里,他与夫子曾经有过这样一番对话。

“我想杀的人实力非常强大,位高权重,而且有些连我也觉得棘手的背景。”

“看你也不像是没有身份地位的人。”

“因为我那位老师很了不起,所以理所当然我也很了不起。现如今就算是与我想杀的那位巨豪相比,我们之间的身份地位也可以说差相仿佛。”

“那你还愁苦什么?想杀便寻着机会去杀便是。”

“我那位老师似乎很愿意我们这些学生不讲道理,但其实他是个死脑筋,非常讲道理,总说什么唐律第一,唐律第一那怎么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和唐律有什么关系?不走歪门邪道,难道就不能杀人 ?'…'”

那时候的宁缺,以为自己谈话的对象是名长安城的普通富翁,如今想着这些话出自老师之口,自然便有了崭新的意义。

不走歪门邪道,难道就不能杀人 ?'…'不走歪门邪道,难道就不能杀夏侯?

宁缺笑了笑,把大黑伞收好系回背后,就这样一头撞进了如帘的春雨中。

他去了红袖招,与简大家见面,讲了讲在宫里与皇后娘娘的对话,离开之前,绕到澡房外看了一眼,当初他便在这里杀死了御史张贻琦。

然后他去了南城湖畔的小院,自青翠的竹林下走过,发现那名茶师颜肃卿被自己杀死后,小院早已换了主人。

他去了东城那间铁匠工坊,走到后院门口,想像着当时苍老的陈子贤倒在自己刀下的画面,沉默不语。

“以前我藉藉无名,杀死了你们,如今我的身份地位不一样,若是为了今后一世安稳与繁华,便不再继续下去,那你们岂不是死得太亏?”

雨渐渐小了,宁缺准备回老笔斋,却在临四十七巷巷口停下了脚步,转而走到春熙路,进了一家茶楼。

许世已经猜到他与那几椿命案之间的联系,甚至有可能把这几椿命案与当年的将军府灭门案联系起来,就算暂时还没有联系到这件事情,也一定会开始着手保护某些人,某些他要杀的人。

除了夏侯大将军,小黑子留下的油纸名单上,还有人活着,宁缺如果想要杀死对方,便必须和朝廷抢时间。

坐在茶楼二楼畔,看着栏外淅淅沥沥的雨点,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步骤,确认不会惹出太麻烦的问题,便开始着手准备。

他向掌柜要了笔纸,稍一思忖后开始疾笔书写,草草而就一封书信,然后封好,准备让车马行把信送到书院。

便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看见了他,惊喜说道:“宁缺,你怎么在这里?”

宁缺嘲笑说道:“褚由贤,你今天又没去书院,当心让你家老爷子知道,直接断了你的银钱。”

如今宁缺的身份地位早已与当初大不相同,但褚由贤本就是个豪奢开朗的性子,又有唐人不惧权贵的惯常思维,乐呵呵地凑了过来,说道:“断了银钱怕甚,你随便给我写幅书帖便成,再说若要去红袖招,以你现在的名声,难道还要本公子再请你?当然是你请我才是。”

褚由贤忽然眼睛一亮,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反正看你在茶楼上也闲来无事,又没带着那小侍女,不如我们去红袖招?”

宁缺摇头说道:“我今日有事情要做。”

忽然间他想着一事,把桌上那封书信递了过去,拜托道:“有封信要送进书院后山,能不能麻烦你走一趟。”

褚由贤苦着脸说道:“你不是不知道,我最厌憎去书院。”

宁缺说道:“一张书帖。”

“中堂?”褚由贤大喜道。

宁缺笑骂道:“你想得倒挺美。”

褚由贤接过书信,眼珠忽然转了转。

宁缺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可别想着把这信纸偷了去卖钱,不然那幅书帖不写,我还要去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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