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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将夜-第2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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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只在长安城瓦弄巷里听过两段评书、从来没有听过相声、更没有参加过某小学相声表演的陈皮皮哪里会接话,反正便是一个劲地嗯嗯啊啊。

“为什么我总是只能嗯嗯啊啊?”

“因为你是捧哏,我是逗哏。”

“可你明明在茶楼里说的是三分逗,七分捧。”

“嗨,这不是逗你玩嘛。”

莫山山把砚畔搁着的秀气毛笔搁到笔架上,然后平静坐在椅上看着二人,当宁缺把那段逗你玩说到一半的时候,她终于唇角微翘,笑了起来。

陈皮皮一直在紧张地注视着她的反应,看到少女的笑容后觉得僵硬的身体顿时放松,高兴说道:“她笑了。”

宁缺看着他很认真说道:“多谢师兄帮忙。”

坐在椅中的莫山山忽然抬起手来,指着陈皮皮说道:“十二师兄你的……很不熟练,所以不好笑。”

陈皮皮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尴尬说道:“刚学的,见谅见谅。”

莫山山看着宁缺说道:“我更喜欢你一个人说的。”

陈皮皮看了宁缺一眼,毫不犹豫转身而出,把安静的房间留给冬末的竹林疏影,以及竹影里的这对年轻男女。

片刻沉默后,宁缺声音微哑说道:“山山你那天在巷口说的是对的……”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汗水就像暴雨般从他僵硬的身体里涌了出来,把身上的衣裳从里到外全部打湿。

莫山山看着身前的地面,疏长的眼睫毛微微眨动,听着他的声音,忽然站了起来,没有让他把这句话说完,轻声说道:“十三师兄,请。”

宁缺微微一怔。

莫山山在书桌上铺好黄芽纸,镇纸摆在一角,注水入砚开始磨墨,然后指着笔架上的那些笔,轻声说道:“你选一枝。”

宁缺不知她要做什么,沉默上前选了枝惯用的狼毫。

莫山山看着他认真说道:“在荒原上你答应过我,要给我写很多书帖。”

宁缺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沉默片刻后认真说道:“你说要我写多少就写多少。”

莫山山美丽的容颜上少见地流露出少女的娇憨调皮,打趣说道:“我要你写多少便写多少?那写无数张如何?”

宁缺微涩应道:“那怎么也写不完啊。”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说道:“所以就给我写一辈子啊。”

礼宾院竹海畔的内居门一直紧闭,从白天一直到暮时,始终没有开启过,宁缺一直在和莫山山讨论书道,在给她写书帖,直至入夜点起烛尖,窗上的剪影变成了两人,从外面看上去那两个影子仿佛合在一处。

灯花微跳,莫山山拿起小剪把灯芯剪短,然后走回宁缺身旁,静静看着他运笔如飞,她知道他这时候已经很累了,但她知道他这时候不需要怜惜。

终究不可能写一辈子,没有第二次剪烛,房门吱呀一声轻响,莫山山送宁缺出门,在门槛外,二人平静行礼,然后互道珍重。

直起身后,莫山山看着宁缺的眼睛,忽然向前走了一步,然后把身子前倾,有些笨拙生硬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静静听着。

经过瞬间犹豫,宁缺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莫山山静静靠在他怀里,说道:“你还欠我一张便笺。”

走出礼宾院,宁缺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非常痛苦,哪怕是用手绢捂着,也不能让咳嗽的声音变得微弱些。

陈皮皮知道他现在疲惫到了极点,而且在晨时那场战斗中受了重伤,一直在院外等着他,此时看着他咳嗽,忍不住叹息说道:“本来就受了重伤,却要来做这些心神震荡之事,岂不是伤上加伤,真是何苦来哉。”

宁缺笑了笑,把手绢塞进袖中,没有说什么。

陈皮皮余光看见手绢上的斑斑血迹,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让书痴知道你受了重伤咳血,她会不会更感动些?”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已经做了决定,就不再需要什么感动,那除了让我自己高兴没有别的任何意义,甚至那很下作。”

陈皮皮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我们喝酒去。”

宁缺问道:“你什么时候爱上杯中物了?”

陈皮皮说道:“二师兄打听过像你现在这种时候就需要借酒浇愁,所以他专门去黄鹤教授那里借了两罐双蒸,我们这时候就去把它给喝了。”

宁缺笑了起来,想着二师兄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关心自己生活里的这些事情,而陈皮皮更是一直陪伴着自己,不由心头微暖。

不过今夜此时安独处。

宁缺拒绝了陈皮皮借酒浇愁的提议,决定回家休息,然而当他走到临四十七巷巷口时,忽然想起桑桑现在还在学士府,老笔斋里幽静得像座坟场,床炕冷得像是坟墓,所以他沉默片刻后转身离去。

不多时后,他来到长安城老字号松鹤楼前,要求对方给自己准备一桌最丰盛的酒席,因为即便他不想谋一场醉,也想做些很没有意义的事情。

第171章 松鹤楼纪事(上)

夜已深了,松鹤楼也打烊了,楼里的人们正在收拾清扫,听着宁缺的要求,为难地表示了拒绝,然而此时的宁缺哪里肯离开,他从怀里取出厚厚一叠银票,思考片刻后还是只抽出了一张递到掌柜身前。

昨日离开老笔斋时,他怀抱着找不着桑桑便再也不回去的心态,所以把最重要的身家全部带在了身边,除了元十三箭当然还有这些银票。

虽然只有一张银票,但掌柜清清楚楚看到了银票的面额,再想到先前在自己眼前挥舞的那一厚叠银票,顿时吓了一跳,心想随身带着这么多银票的豪客已然不是普通豪客,绝对是松鹤楼得罪不起的角色,哪里还敢多话,老老实实接过银票,极恭谨地把宁缺迎进楼里,把他安置进二楼一个临窗的雅间。

各色佳肴吃食流水价端进雅间,搁在桌上,宁缺坐在窗畔,看着被白日冬雪抹过一遍从而格外清新的夜空,手里捉着只酒杯缓缓地饮着酒。

芽菜蒸肉就着春泥瓮中的小酒,越喝越有,宁缺眼睛渐渐眯了起来,看着夜空里的繁星,想着这两日里的纠结事,拿着手中筷子轻敲酒瓮,哼唱道:“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好几千年……”

便在这时,隔壁雅间里传出一道声音:“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曲子?难听到了这等程度也算是罕见,用词更是完全不通。”

松鹤楼临湖一面设着露台,供客人赏景小歇,每个雅间都有通往露台的小门,此时夜深人静,声音只需要稍大些,便能通过门窗传到露台,再传到相邻的雅间里,宁缺微醺之后的歌声也是如此。

宁缺才知道原来松鹤楼里居然还有客人。听看那道略显苍老的声音,知道那人年纪应该不小,他笑着说道:“我倒不觉得难听,俗也有俗的好处,比如这时候酒上心头,想不起别的曲子,这曲子却能一下浮现出来。”

隔壁雅间那位客人好奇问道:“这曲子可有名?”

“求佛。”宁缺回答道:“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就叫这个名字。”

那位客人笑了两声,嘲讽说道:“佛家修的自身,连世事都不如何理会,更何况是这些凡夫俗子的小情小爱,年轻人,如果你真想少惹这些红尘烦恼,除了避开别无它法,求佛不如求己。”

宁缺听着这话有点意思,从窗畔向隔壁望去,想要看看这如自己般半夜饮酒作乐的是什么样的人,哪里来的这些闲趣。

夜穹星晖之下,隔壁雅间露台上坐着一人。因为光线黯淡,加上侧着身子,看不清楚容颜,只是那人身影异常高大,纵使身下是一把极宽大的椅子,坐在里面依然显得有些局促。

看着那个高大身影,宁缺觉得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般,但当场却一时想不起来,皱眉回忆片刻,旋即自失一笑,心想相逢何必曾相识,摇摇头重新坐回椅中,取出手帕捂在唇边咳了些血出来。

沉闷的咳声回荡在松鹤楼的露台上。

宁缺取下手帕塞回袖中,想了想,提着酒瓮和椅子走到了露台上,看着不远处那个高大身影说道:“不介意我坐在这里?”

那人说道:“本来就是你的地方。”

松鹤楼的掌柜知道最后的两名客人都坐到了露台上,有些疑惑不解于他们的不惧寒,却还是极为细心地命人在露台边缘挑起了防风灯。

昏暗的灯光笼罩着露台,宁缺把那人看得清楚了些,只见那人身穿着一件极名贵的绛色狐裘,容颜清癯,下颌有须随夜风轻飘,似极了长安城大富作派,但身上的气息却又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尤其是此人明明是位老人,但从他的神情气质上却感觉不到任何苍老。

“要不要聊两句?”宁缺问道。

那名高大老人摇了摇头,提起手中酒壶说道:“我回长安城首要事是先喝三壶松鹤楼春泥瓮存的新酒,酒不喝完,没兴趣聊天。”

宁缺不再理此人,坐回椅中看着长安城天上那些繁星,缓缓饮着酒。

那老人坐在椅中,看着天上那些繁星背后的夜穹,缓缓饮着酒。

宁缺的酒量很一般,如果和桑桑比起来,就像是小溪之于汪洋,尤其是他受了伤又疲惫憔悴至极,没有过多长时间眼神便开始迷离起来。

那位老人看似不凡,仿佛江湖里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者,然而酒量也着实有些糟糕,没过多久也开始有了醉意。

醉酒之人分很多种,有所谓武醉,那便是要借着酒意发泄打人踢树砸墙,也有所谓文醉,那等人要借着酒意写诗抄诗卖弄诗,宁缺不属于这两种,因为他不会写诗,所以他只是借着酒意不停喃喃自言自语。

那位老人醉后的神态也极为有趣,明亮的双眸盯着繁星之后的夜穹,不停轻声说着什么,像是在对这片夜空说话,只是看他面色如霜沉如铁的模样,可以想像那些话大概不是什么好话,更可能是脏话。

未曾相对,相邻饮酒,老少二人同时长吁短叹起来。

宁缺叹的是人生。

虽然他在大唐的人生还不到二十年,但两世为人又经历了这么多的蹉磨,总有很多可以感慨的地方,比如河北郡大旱人比鬼狠、岷山里人比兽狠、草原上人比狼狠,又比如最难消受美人恩,此生最痛舍不得如何云云。

老人感慨的内容则更为具体一些,在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大框架下,具体针对的是某郡某酒铺无良老板往烈酒里兑水这等焚琴煮鹤之举,又比如松鹤楼居然也堕落了,一道芽菜蒸肉居然用的不是长安南郊的黑猪,就连这春泥瓮的泥居然也换了出处,怎么闻酒里都有股黄州泥的味道。

“这是用来贮酒,又不是用来磨墨写字的,怎么能用黄州泥呢!”

老人愤怒地挥舞着手臂,花白的胡须在夜风中乱飞。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大,传进宁缺的耳中,他侧头看着愤怒的对方,感慨说道:“真是对生活有要求的人,但你这样不累吗?”

老人蹙眉看着他不悦说道:“既然活着当然要好好活着。”

宁缺沉默片刻后,微涩一笑说道:“那是因为你老人家生活幸福,所以你不知道,有些时候,只要能活着便是世上最大的幸事。”

老人像驱赶蚊子一般挥挥手,似乎是要把宁缺这番阵词滥调以及话语里透着的自怜自艾恶心感觉全部驱出露台。

宁缺此时酒意上涌,只是下意识里想要抒发自己的人生感慨,哪里会理会老人对他这一套很是不屑。

“我本以为我是什么岗上怎样淡的人,后来混得好了,我又以为自己是那些直指本心杀伐决断冷漠无情可以在世上建大功业留名字刻石柱的人,然而直到这两天我才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在世间不停扮家家酒的人。”

“人生啊,就像一场扮家家酒,扮得久了,你也就当成是真的了,于是什么冷漠无情也都会被柴米油盐熏染成我以前最不屑的责任或习惯。大概是因为从小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我那她该怎么办啊,然后又变成,如果没有她我该怎么办啊?我依然能活着,说不定还能活得更轻松,但什么才是轻松?习惯了,如果习惯被打破,就不可能轻松,因为你总会觉得你生命里少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总觉得你的身体少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宁缺转头看着椅中的老人嘿嘿笑着说道:“你可不要嫌我说得酸腐骚情,要知道为什么世上总会有这些话语?因为事后人们总能通过各种方法证明,原来这些东西真的是很要命的一些玩意儿。”

他举起春泥酒瓮,对着夜空里并不存在的那轮明月,说道:“没有就会不习惯,就像这片夜空,无论是十四年前的夜空还是现在的,无论是渭城的夜空还是长安城的夜空,只要没有月亮,我就不高兴。”

老人来了兴趣,看着他问道:“月亮……又是什么东西?在天上吗?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人说过。”

“月亮是一种会发光的东西,有时是圆的,有时是弯的,它出现在黑夜里,有时候也会在白天偷偷出来逛逛,很漂亮。月亮这个东西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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