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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将夜-第2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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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肤色的人杠上了。

片刻后,他诚恳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何必在意那些身外虚名?”

观海僧人更加诚恳说道:“贫僧在寺中苦修多年,时常听闻长老提及当年在夫子席前求教的过往,知道书院乃是世间第一流之所在,对书院诸贤心向往之,早就想前来拜访,却一直被课业所系不得脱身,今日难得来到长安城,还请十三先生体谅贫僧这难得的贪嗔之念,不吝指教一二。”

宁缺盯着对方的眼睛,发现这年轻僧人的眼眸里除了恭谨还是恭谨,除了仰慕还是仰慕,除了坚定的战斗意志还是坚定的战斗意志。

对方对你如此恭谨仰慕,难道你好意思骂对方?对方战斗意志如此坚定,而且还是个从不吃荤油极少食盐的油盐不进的僧人,你凭什么说服他?

宁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如果换作以前在渭城时,他大可以跑,然而现在他身上被迫扛上了大唐和书院两座大山,若真的跑起来,只怕有些吃力。

其实他从来不害怕战斗,更不会恐惧打架,只是担心打不赢对方。

观海是烂柯寺长老的关门弟子,在宁缺看来,关门弟子这种隐藏性人物向来很强大,比如书圣的关门弟子莫山山,比如夫子的关门弟子他自己……好吧,他必须承认自己是史上最弱的书院行走,于是他愈发没有信心战胜对方。

打不赢对方还要去打,在有些时候可以说是勇气,但有些时候可以说是愚蠢,宁缺撑着大黑伞,在长安城的微雪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在勇敢与明智之间来回挣扎,却始终得不出一个答案。

莫山山一直在大黑伞那边安静站着,大概猜出他此时心里的痛苦,不由眼帘微垂,睫毛轻眨,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不让脸上露出笑意。

观海僧人是个老实人,从小到大他一直听着长老对夫子的敬畏仰慕,打心眼里就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战胜书院二层楼的学生,此时见宁缺长时间沉默不语,暗想十三先生大概是不想让自己输得太过凄惨,不由觉得有些感动。

“十三先生若嫌贫僧修为卑微,不如坐而参禅如何?”他诚恳说道。

宁缺心想烂柯寺以辩难闻名于世,再说你这僧人肤色微黑,又有个观海的名字,一想便知平日里豆油吃得极多,很是擅长与人做口舌之争,我要与你坐而参禅,岂不是不到三息便要无言败退,正式宣告入世第一战的失利?

输不是问题,问题是大师兄不让自己输,问题是那样会让书院蒙羞,让夫子丢人,而夫子好像很丢不起人,那么这便会导致一连串非常严重的问题。

宁缺这般想着抬起头来,与僧人清澈诚挚的目光一触,他心头微微一动,忽然觉得与对方相较,自己好像缺少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飘落的雪花在大黑伞油腻的伞面上铺了浅浅一层。

宁缺看着僧人平静说道:“能不能麻烦师兄你等我半天时间?”

观海僧人合什。

莫山山看着他问道:“你要半天时间做什么?”

“我需要半天时间来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宁缺说完这句话,收了大黑伞背在身后,一个人在微雪中向长安城南走去,半个时辰之后,他来到城南那片新浚出来的大湖,于残雪间缓缓坐下。

第153章 鱼见

长安城南雁鸣山畔有片大湖,天启十四年秋初才刚刚疏浚完毕,沿湖砌着的石堤里的灰泥似乎还带着新鲜的味道。深冬时节,湖水早就已经凝结成冰,空中的浊气似乎也变成了冰层上的尘埃,显得格外清新。

宁缺前些时日听大师兄说过这湖,所以先前撑伞独自离开后便来到了此间。

他在残雪里坐了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大师兄的身影,但看到了大师兄提到过的那些破冰网鱼的渔夫,他看着那些吱吱作响转动的绞索,看着那几匹在冰层上喘着热雾努力奔跑转动绞索,拖动冰层下巨大鱼网的骏马,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烂柯寺长老关门弟子观海,是他代表书院入世后遇见的第一次正面挑战,如果他今日退却躲避,必然会对今后的修行心境造成非常严重的影响,如果不敢接受他人的挑战,那么日后他凭什么像大师兄说的那样去正面挑战夏侯?

之所以这件事情会让他挣扎犹豫如此长时间,关键还是在于入魔,他很担心在激烈的战斗中无法控制,暴露了自己入魔的事实。

就算他能强行控制住自己,然而小师叔传承下来的浩然气是他如今最强大的力量,元十三箭这等箭出必杀的物事也不可能用在修行境界互证的战斗中,这两样最强大的武器都不能动用,他靠什么去战胜观海这样的修行强者?

不能动用浩然气和元十三箭,宁缺还是那个雪山气海只通了十窍的修行废柴,念力操控的飞剑像爬一样,甚至除了桑桑之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本命物,用陈皮皮的话说,这种状态下的他就算晋入知命境界,依然没有任何意义。

宁缺坐在湖畔雪中,看着面前雪堆里的草丝,忽然想起土阳城那个庭园里遮天盖地的符意,想起那个瞬间施出无数道符的军师谷溪。

他右手伸出棉袖轻弹一片淡黄色的符纸落在冰面上,嗤的一声化作一团极微弱的火焰,然后瞬间黯淡,被湖面冰层轻而易举地冻熄。

颜瑟大师虽然肯定他是最有潜质的神符师传人,可是潜质并不等同于实力,符道本来就是一个相对艰难险崛的修行道路,哪里有速成的可能?

宁缺看着湖冰上那些忙碌的渔夫和马儿,沉默不语。

他曾在书院镜湖侧练习飞剑,他曾在魔宗明湖畔破境入洞玄,然而今日他在雁鸣山下这面无名湖畔坐了很长时间,却依然一无所得。

时间缓慢而坚定地流逝,雪早已停止,长安城上方的云层尽散,日头渐斜,红艳的暮光照耀在洁白的冰面上,仿佛要让整座湖都燃烧起来。

看着这美丽到令人心动的景致,宁缺的心微微一动。

他想起师傅曾经对自己说过,写符要存形忘意,施符却要以心凝气,存形忘意的意思他在旧书楼二层楼里看书时便已经有了很深的体悟,那么有心无意这四字又应该做何解释?如果说心字指的是念力,气字又指的是什么?

自然是天地元气。

所谓施符便是以念力催动纸上的那些符文之意,继而以那些符文里天然蕴藏的气息影响周遭的天地元气,如果符文足够强大,那么这种影响便会以一种难以想像的方式呈现出来,比如燃烧比如静止比如山川倒流以至天地倒开……

要让山川倒流天地倒开,那是传说中比神符师还要高无数境界的圣人才能写出来的惊世之符,宁缺现在距离那种境界还有无限距离,他如今写出的符文太过弱小,只能调动极微渺的天地元气,只能用来烘干头发温暖冬日小侍女和少女符师的身躯,便是要点燃灶里的干柴都有些困难,更何况是用来对敌?

然而符纸虽弱,但如果它能调动的气却足够多呢?这就如同街角的小姑娘手里拈着根随时可能被寒风吹熄的火柴,可如果火柴上方忽然出现一桶火药呢?

嗯,这个设想未免过于残忍了些,但好像有些道理,宁缺看着仿佛正在燃烧的湖面,脸上渐渐流露出一丝喜悦的神情。

对于传统符师而言,他此时的设想完全离经叛道,而且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众所周知,天地元气以一种相对均衡的状态分布在田野山川湖泊里,就算有的名山大川稍微多些,却也远远达不到那种程度,因为昊天是公平的。

然而宁缺不是传统符师。

他是一个入魔的符师。

从魔宗山门斑驳的墙壁直至长安城的这些日子里,他的身体一直在缓慢地吸收着大自然里的天地元气,然后安静存贮在身体深处,变成属于自己的浩然气。

浩然气也是气,而且比自然界里的天地元气凝练精纯无数倍!

微黄色的符纸在眼前微微颤抖,不知道是被湖面上的风吹拂所致,还是因为宁缺的手在颤抖,还是因为它感受到了正在灌注它薄薄身躯内的那道恐怖气息。

一道浩然气度入符纸,宁缺指头轻弹,把符纸弹向湖面冰层,就在符纸飘离指尖前的那一瞬间,识海里的念力同时迸发,瞬间落在符纸之上。

看似简单的动作,实际上却要求身体的动作和念力的动作保持绝对的一致,不能有丝毫差错,普通人绝对做不到这一点,但宁缺有符箭的经验,却是熟稔至极。

随着微黄符纸被引发,一道极微渺的燥意从纸间渗出,按照湖畔天地元气的浓度,这点微渺燥意,本来顶多能形成一团很小的火焰,然后落在湖面上,便像先前那张符纸般瞬间熄灭,然而这一次那道微渺燥意瞬间变成一团幽蓝色的火!

那是附着在符纸上,尚未来得及飘散回天地间的浩然气在燃烧!

看着空中飘浮的幽蓝火焰,宁缺不知道这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这一次明显与以往施符时的感觉不同,然而为什么火苗的体积却没有明显的变化?他正这般想着,那抹幽蓝火焰已经落到了湖面上。

极轻微的一声嗤后,幽蓝火焰瞬间消失无踪,落在冰层上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桶般大的洞口,只是从湖岸望去,不知道那个洞究竟有多深。

哗的一声,一只肥鱼从那个洞口里跳了出来,在冰面上啪啪弹动着尾巴。

原来那抹看似不起眼的幽蓝火焰,竟在瞬间之内烧穿了湖面厚厚的冰层!

湖中远处的冰层上响起渔夫们响亮的号子,破冰网鱼的劳作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随着骏马的努力奋蹄,绞盘转动得越来越快,冰下的鱼网被拖动得越来越快,渐渐露出大洞,里面无数条鱼儿在网中拼命地挣扎。

湖上湖岸响起无数人的喝彩声和加油声。

宁缺看着身前不远处在冰面上弹动的肥鱼,开心地笑了笑,起身拍掉身上沾染的雪屑草枝,便在这震天的喝彩声中离去。

暮色下的冬日长安城分外美丽安宁。

就如宁缺此时的心情。他走进那间茶铺,看着临窗畔正在低声交谈的二人,忽然微笑说道:“符真的能改变世界。”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总觉得此时的他与先前街上的他有了些什么改变。

然后宁缺转身望向僧人观海,平静说道:“不管参详还是请教,请。”

僧人观海站起身来,微微皱眉看着他,也如同莫山山此时的感受那般,觉得他与先前有了些细微的差别,然而不过半日时间,又能发生什么事情?

抬头便见冬树枯枝如臂,枝后便是宫墙森森,宁缺收回目光,带着莫山山和观海走进了皇城脚下的南门道观。

在道殿前看着夹着黄纸伞的道人,他轻声说道:“明池师兄,想借地一用。”

何明池看着那名肤色微黑的僧人,微笑说道:“观海大师倒来得最早。”

观海合什一礼。

何明池看着宁缺和声说道:“师傅不在观内,不过既然是这件事情,我便做主。”

宁缺说道:“多谢明池师兄。”

何明池摇头说道:“十三先生入世第一战,便是在南门观进行,这将来是要写在史书上的事情,谁会愚蠢到把你们拒之门外?”

道殿的大门缓缓关闭。

何明池看了莫山山一眼,说道:“不知山主对胜负持何种看法?”

莫山山看着紧闭的殿门,说道:“我本以为宁缺必败,但过了半日却拿不准了。”

何明池看着殿门微笑说道:“如果必败,他又怎会挑选南门观做战场?”

平日里幽静的南门观正殿前,已经变得十分热闹,虽然没有人说话,但仅仅是呼吸声和窃窃私语声汇在一起便已非常嘈杂。

昊天道南门观所有人都现身于殿前,想要最快知道这场战斗的结局。

正如何明池所言,如果宁缺没有必胜的信心,他又怎么会选择这里做战场,要知道稍后无论是他胜还是观海胜,结果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世间。

第154章 雾隐

选择南门观正殿作为战场,是宁缺刻意的选择。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声势太过惊人,不能在街巷之间进行,而他不愿意让太多人看到自己的出手,所以需要选择一个密闭的空间,那个空间要足够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修行不同法门的修行者都感到公平。

南门道观正殿非常大,顶上那根黑梁仿佛是横亘在天空里的一道线,空间阔大到完全可以装进整株的千年高树,可以装进十几座假山,然而此时的殿内没有高树没有假山甚至连桌椅都没有,只有极高处的横梁侧方的廊柱,显得格外空旷。

地面铺着的乌黑色木板仿佛没有边际。

宁缺和观海盘膝坐在乌黑地板两头的草席上,遥遥相对。

二人点头互相致意。

宁缺说道:“我无刀无箭,只有符,今日之战便以符意应之。”

观海僧说道:“我有佛家手印,有佛偈护身。”

殿内太过空旷,二人的声音在乌黑地板上方不停回荡嗡鸣。

观海僧又说道:“好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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