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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将夜-第2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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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黑伞下,桑桑低着脑袋轻声说道:“少爷,我真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先不慌。”宁缺想起一件事情,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我在土阳城里花了半个月时间,给你精心挑选了件礼物,你看看喜欢不?”

事实上这盒子是年节那天离开土阳城时,他顺手在街边一间铺子里买的,哪里花了半个月时间,又哪里谈得上精心挑选,但他的表情却极认真,看不出丝毫破绽。

桑桑好奇接过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可爱的小泥老虎。盒子里的小泥老虎半侧着身子憨态可掬,她看着它笑了起来,说道:“喜欢,挺好看的。”

宁缺厚颜无耻说道:“那是,你也不想想我花了多少精神在上面。”

桑桑把盒子关上,问道:“那个挺好看的穿白裙子的小姐是谁啊?”

这个问题来得过于自然,所以非常突然。

宁缺怔了怔,然后笑着说道:“她呀,叫莫山山,是大河国……”

夜晚的临四十七巷,非常安静,只是今日除了各家里的火盆噼啪声,枯叶落在冬雪上的微声,还多了那匹大黑马特有的喷翻唇皮儿声。

从头到脚洗到清清爽爽,宁缺舒服地靠在北炕上,取出一张当初没有完全画成功的废火符,用手指搓碎,然后用双手均匀擦在头上开始搓揉,不过片刻,符纸碎末里残存的暖意便将湿漉漉的头发烘干,柔顺黑滑。

“准备睡觉。”他高兴地钻进暖烘烘的被窝,感受着炕传来的舒服温度,忽然发现桑桑正跪在那边床上铺被褥,不由异道:“你怎么不过来一起睡?”

桑桑铺好被褥,脱下外衣叠好放在枕旁,说道:“我都这么大了,当然要分床睡。”

宁缺怔了怔,发现这句话很有道理,但还是觉得有些不习惯。他默默想了会儿,把手伸出被子食指轻弹,桌上的烛火应声而熄。

“那就睡吧。”

房间里一片安静,过了会儿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他的被褥被掀开,一个小而微凉的身子钻了进来,安安静静靠在他胸口上。

宁缺抱着她,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抚拍,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时那样,感受着怀里的小姑娘身体,嗅着颈间传来的她发丝的味道,感叹道:“还是这样舒服。”

桑桑把头在他怀里拱了拱,寻找着最熟悉也是最舒服的姿式,轻轻嗯了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忽然睁开眼睛,抬头看着宁缺说道:“我真有事要说。”

宁缺低头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也确实有件很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你。”

没有重新点亮烛火,借着窗外星光照在冬雪上的明亮,他从墙角不知何处摸出一锭沉重的雪花银,让桑桑专心看着。

宁缺意念一动,便将体内的浩然气运至双手间,双手一搓将那锭雪花银搓成了一根银棍,然后手指快速轻捏,银棍的尖端瞬间变得无比锋利。

桑桑跪在炕上,肩上搭着被子,不解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变戏法了?”

宁缺把那根锋利的银棍狠狠向自己的手臂上戳去,只见锋利的尖端深深陷入,却只留下了一个极浅的白痕,一滴血都没有渗出来。

桑桑很吃惊,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说道:“这么硬?”

“我学会了小师叔留下的浩然气,就是这股浩然气把我的身体变成了这样,而所谓浩然气就是吸收天地间的元气,然后储存在自己的身体里。”

宁缺看着她眼眸里反射的星光雪色,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换个说法,我现在修行的功法是魔宗的功法,对这个世界而言,我就是魔宗余孽。”

就算他是冥王之子,对桑桑而言也没有任何影响,更何况是什么魔宗余孽,难道修了魔宗功法的少爷就不是少爷了?桑桑怔了怔后,想到另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说道:“这样啊……那老师说的可能确实是真的,你就是冥王的儿子。”

“扯蛋。”宁缺暗运真气,把手里那根银棍揉成银球,一抖被子把两个人盖进去,说道:“少提那些扯蛋的事情,明天我要吃煎蛋面。”

桑桑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应道:“知道了。”

第二日清晨,吃了碗加葱加花椒特别加蛋的煎蛋面,宁缺便向书院去,师傅颜瑟把马车当伟大遗产赠予他,他自然就乘这辆马车,原先那辆马车已经花钱退掉。

马车行经冬日晨光下的微黄草甸,来到书院石门外,宁缺跳下马车,解下大黑马让它自行去玩耍,背着行李走入书院,觅着教习交待了边塞实修的一些事务。

然后他背着沉重的行囊,走过诸舍走过窄巷,走到湿地畔看了眼薄冰块间无神游动的鱼,又看了眼远方如剑的密林,便来到了旧书楼前。

都是非常熟悉的景致,有他很多的美好回忆,虽然只有大半年不见,他却已经非常想念,对长安城的想念越多,对渭城的想念便越少,抬头看着旧书楼依然开着的东窗,宁缺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最想念的地方大概便是家乡。

走过那片将大山笼罩的云雾,右手轻挥赶走最后一缕雾气,他便来到了山腰间那片阔大的崖坪,看着与时节完全不符的青草花树,看着远处那道自崖顶垂落的银色瀑布,他不由精神一振,大声喊道:“我回来啦!”

喊声回荡在空旷的书院后山里,隔了很长时间,除了他的声音竟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没有哪位师兄师姐兴高采烈地出来欢迎他。

宁缺不免有些悻悻,顺着山道向那片镜湖走去,然后他脸上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开心,越来越快活,因为虽然依然没有师兄师姐出现,但他听到了道畔的山林里有人在弹琴唱歌,有棋子落在枰上清脆作响,有锄头入土的声音,想必是在葬花。

溪畔有水车,水车前的屋内依然响着打铁的声音,那些单调而枯燥的声音似乎从来没有停止过。宁缺精神一振,掂了掂身后的行囊,加快了脚步。

然而还在中途,他便被人喊住了。

他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明镜般的小湖中央,那道被第一枝元十三箭轰塌的亭子早已修复如初,七师姐看着他掩嘴而笑,挥挥手便算是打了招呼,而片刻后,神情严肃的二师兄和他那顶极不严肃的高冠一起缓缓走了出来。

“你这次实修的表现不错。”

站在湖畔,二师兄负着手,看着湖光山色缓声说道,语气平淡而不容置疑。

在书院后山,能够得到二师兄的赞美或者说肯定,要比从夫子或大师兄那里听到好话要艰难太多,所以宁缺不免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射杀隆庆这件事情倒也算不得什么,师兄师姐们耗这么多心神给你做出元十三箭,本来就是为了让你去射那个家伙,所以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不值得夸耀。”

二师兄回头看着他,脸上极罕见地现出一丝赞赏之色,说道:“但在土阳城里杀死谷溪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不去理会夏侯在城中,不去理会那是东北边军的大本营,只要占着道理那么杀便杀了,要知道我书院弟子讲究的便是道理二字。”

宁缺当日在土阳城里杀死军师谷溪,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体内浩然气境界陡进而做出的选择,事后想来确实显得有些疯狂,回长安的旅途中他一直有些担心大师兄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教训自己,却没料到二师兄竟是如此看法。

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二师兄沉默片刻后缓声说道:“我对大师兄向来尊敬,但我尊敬的是他的修为、心境乃至德行,至于他信奉的那些宽恕之道,处世之法,我却是与他有不一样的想法,若真以德报怨,那我们用什么来报德?”

听着这番话,宁缺想了会儿后认真问道:“那何以报怨?”

二师兄说道:“当然是以直报怨。”

宁缺赞叹道:“师兄此言简约而不简单,细微之中大有真义。”

二师兄看着他说道:“这是老师当年教我们的话,所以你赞美错了对象。”

第148章 比刀更重,比箭更快

宁缺知道二师兄是个严肃君子,最不喜欢被人逢迎溜须,或者说最不喜欢被人用一种粗劣浅显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方式逢迎溜须,所以他苦苦思索出了简约而不简单那句话,并且用一种最自然的方式说了出来,然而遗憾的是还是错了。

这就等同于想要拍雪马的翘臀,结果却一巴掌糊到了大黑马的大屁股上,场面难免有些尴尬,然而他的脸皮何其厚也,顿时沉默不语观湖,浑然不觉脸烫。

“听说书痴跟着你回了长安城?”

“那位可是大师兄认做干妹妹,邀请来长安城玩的,和我可没有什么关系。”

二师兄看了他一眼,寒声说道:“难道她要嫁给大师兄?”

这不是误会而是赤裸裸的嘲笑讥讽,宁缺的脸皮再厚终也是禁不住了,只好学着那些姑娘的模样,低头看着自己擦出前襟的鞋尖。

“去做你的事吧。”

二师兄说完这句话,便踏上栈桥向湖心亭走去,姿式稳定甚至可以说固执,每一步就像尺子量出来那般精确,头上那顶高高的冠帽在微风中不颤一丝。

宁缺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二师兄为什么总喜欢在亭子里呆着?

这种问题断然是得不到答案,或者说得到答案也没胆子到处说去,他耸耸肩,背着沉重的行囊,走进那间雷声火浪终日不歇的打铁铺。

白色蒸汽间,穿着青色学院冬服的四师兄还坐在幽暗的窗边,对着沙盘里的符线冥思苦想,裸着上身的六师兄还在炉旁挥舞着沉重的铁锤。

听着脚步声,二位师兄停下手中的工作,回头望去,发现是宁缺回来了,他们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激动起来,问道:“箭好不好用?刀呢?”

宁缺本以为二位师兄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与自己久别重逢,没有料到他们竟是连一点嘘寒问暖的意思都没有,只关心他们凝结在刀箭上的心血结晶,不由苦恼一笑,然后深深鞠躬及地,向二位师兄行了个最郑重的大礼。

此去荒原遇着无数凶险,如果不是铁匠铺里这二位师兄不眠不休好些日子替他造出元十三箭和符刀,只怕他早已死了,这便等若是救命之恩,怎能不感激?

宁缺放下行囊从铁匣子里取出元十三箭,整整齐齐排在地面上,说道:“元十三箭非常好使,我看了一下,只需要经过简单的修复便能重新使用。”

四师兄脸上现出狐疑之色,走上前来手指轻点,把地面上的符箭数了一遍,有些不可置信说道:“居然没漏一根?你是怎么拣回来的?”

宁缺老实回答道:“大师兄帮我拣回来的。”

四师兄笑了起来,心想既然当时大师兄在场,那这箭自然是不会丢了。

地上这些符箭凝聚了书院后山所有人的心血,尤其是四师兄和六师兄二人,更是把自己毕生所学全部都倾注其间,为之废寝忘食才有了最后的成功。

他们已经知道隆庆皇子惨败的消息,心想小师弟能战胜隆庆,必然是动用了元十三箭,所以没有指望能够看到所有的符箭,没有想到小师弟回来时,符箭竟是一枝不少,对他们而言便像是孩子们一个不落回到家里,自然高兴异常。

六师兄看着宁缺憨厚问道:“小师弟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宁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六师兄常年与炉火精铁打交道,却没想到能够如此准确猜到自己的想法,然后他把三把朴刀取了下来,连鞘递给对方。

六师兄的手掌极为粗大,一把便抓住三把刀,问道:“这刀不好用?”

宁缺斟酌着用词,说道:“有些轻了。”

在荒原上他经历了很多场战斗,这三把朴刀帮助他在与马贼群的对峙间收获了很多飞起的头颅,然而当他面对林零、隆庆、叶红鱼以至莲生大师这样的修行强者时,朴刀所能发挥的作用便显得极小,便是上面刻着的符线也用处不大。

和元十三箭以及锦囊比起来,朴刀对他的帮助已经越来越小,然而他毕竟习惯了用刀战斗,也实在舍不得就此弃之不用,所以想请六师兄帮着改造一下。

六师兄低头看着三把刀,问道:“你想怎么改?”

宁缺看着那三把细长的朴刀,想起了很多事情,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就是靠着这三把刀在梳碧湖畔杀马贼,在北山道口灭刺客,然而随着自己实力的提升,在这个世界上所处的位置不同,很多事情都在发生着变化。

以前他永远背着三把刀,这已经变成了某种标志,那是因为他一直想着如何对付夏侯麾下那些阴险的三人刺客组,现如今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头便可以杀死那些刺客,所以他已经不再需要三把刀。

他要杀夏侯,而夏侯是一个人,所以他只需要一把刀。

一把很大很重的刀。

那把刀最好能比唐小棠拿着的那把血色弯刀更大更重。

宁缺看着朴刀细长而熟悉的刀身,压抑住心头的不舍。

“麻烦师兄把这三把刀合成一把。”

有些师兄在弹琴唱歌,有些师兄在下棋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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