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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将夜-第2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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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微微蹙眉,因为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此时的情绪而显得有些漠然。

曾静大学士一直在旁沉默看着母女相认的画面,虽然他内心也确实颇为喜悦,但毕竟与前妻育有子女,所以不像妻子那般激动。尤其是看着桑桑微黑的小脸,他便很容易想起那个流血的日子,想起随后发生的那些事情。

虽说他因祸得福,但他还是很不喜欢这段回忆,而且身为大唐高官,总要讲究一个伦理辈份,见着桑桑在妻子面前神情如此漠然便有些不喜。

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去收拾一下行李,罢了,想来这些年你在外流浪吃苦也没什么值得收拾的东西,直接跟我们回府,至于户籍的事情我会让长安府衙去办,而宁缺那里我会请祭酒老大人去说,不会有问题。”

桑桑心想这些年我和少爷藏了那么多银票,怎么会不值得收拾呢?

然后她重新低头,看着探出棉裙的鞋头沉默不语,微黑的小脸上写着不知所措的神情,因为她此时内心的情绪确实有些茫然。

桑桑曾经想像过自己的父母会是怎样的人,但那只是看着别人家孩子都有父母之后自然产生的联想——不知道是宁缺这个监护人做的太称职,还是小侍女对这个世界的要求太少,她竟是从来没有羡慕过别人有父母。

她在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宁缺,这些年来一直和宁缺在一起生活,甚至可以说她的生命里只有宁缺,没有别的任何人,也已经不习惯有别人的存在,然而今天她发现自己有了父母,按照她所了解的世俗习惯,父母便应该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甚至要比宁缺更亲近,那岂不是等于说,如今宁缺反而变成了别人 ?'…'

找到亲生父母本来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然而桑桑一想到自己和宁缺的生活似乎再也无法像以前那般只有自己和宁缺,那种幸福感便不知道去了哪里。

相反她很不适应,甚至有很强烈的抵触感,所以她轻轻摇了摇头。

曾静夫人微微一怔,然后才明白她的意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静的脸色更是骤然严肃,完全无法理解有人居然敢大逆不道到不认父母。

曾静夫人看他脸色知道他要动怒,急忙拦在他身前,微笑看着桑桑和声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太突然,你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要不然你先跟我们回府,我们认你做义女如何?我相信只要处得久了你一定能相信我是你的母亲。”

桑桑看着她忽然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会对我很好。”

曾静夫人看着她小脸上露出的真挚笑容,心都快融化了,伸手取掉她一直攥在手心里的那块大抹布,牵着她的手怜爱说道:“那你跟不跟我们走?”

桑桑还是摇了摇头。

曾静夫人不解问道:“为什么呢?”

桑桑说道:“因为少爷还没有回来,等少爷回来后我会问他应该怎么办,如果他觉得你们真是我父母,那我自然会认你们,到时候我会常去看你们的。”

曾静夫人从她话里听出一些别的意思,愕然重复道:“常去看我们?”

桑桑说道:“就算相认了,我还是得住在铺子里啊。”

曾静夫人吃惊问道:“为什么呢?”

桑桑看着她认真回答道:“宁缺他这些年变懒了很多,好多事情都不愿意做大概也不会做了,所以我要煮饭洗衣,还要拖地擦桌,有时候那些府上的管家过来偷废纸,我还得拿条帚把他们赶跑,实在是没有办法在学士府过夜。”

曾静夫妇怔住了,完全想不明白,一个做牛做马苦累不堪的小婢女,在得知自己是大学士府千金、飞上枝头变成一只雏凤后,没有痛哭流涕扑进他们怀里,而是一心系着要留在万恶的主家替那个懒惰的少爷打理一切事务……那个叫宁缺的家伙究竟是施了什么法术,竟让自己的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来?

桑桑接着说道:“而且宁缺他有时候想事情想得太多会睡不好觉,只有抱着我睡才能入睡,而有时候我觉得太冷也喜欢抱着他睡,所以如果分开都会睡不好哩。”

曾静夫妇互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和疑窦,心想莫非女儿这些年给宁缺做小侍女,二人间已经发生了些事情?但桑桑年龄尚幼,而且看上去也不像啊。

老笔斋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桑桑知道宁缺回来的日子,所以知道肯定不是他。

陈皮皮艰难迈过门槛,揉了揉疲惫的圆脸颊,看着铺子里的情形,大乐说道:“难道你这里又有麻烦?本天才还正愁那些人被我吓住就不好玩了。”

桑桑解释说道:“不是麻烦,你也不用玩了。”

陈皮皮说道:“那我们下盘棋吧。”

桑桑向着曾静夫妇抱歉一笑。

就在曾静夫妇有些惘然地离开老笔斋时,一辆简陋的马车驶进了长安城东门,在那辆马车四周尽是一片莺莺燕燕,却是宁缺一行人提前数日回来了。

在土阳城外,他们的马车与墨池苑弟子们会合,然后一道南下,今日这些来自大河国的少女们终于看到了她们闻名已久的天下雄城,自然难免兴奋。

车厢窗帘掀起一角,一身白裙的莫山山微眯双眼看着长安城里的景致人物,微圆的美丽脸蛋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得出来她也很开心。

大师兄揉了揉在路途上被震到有些酸痛的后背,看着满脸期待兴奋神情的宁缺,苦涩笑着问道:“小师弟你为何如此急着回长安?”

宁缺认真说道:“说出来师兄您可千万别取笑我,我虽然没有择床的怪癖,但只要离了家便睡不好,所以急着回家好好睡上几觉。”

即便是感情亲厚的同门师兄弟,依然还是会怕对方取笑,所以宁缺这句话其实并不完全是实话,只有他自己知道睡不好觉以及急于赶回长安城的真正原因。

不在老笔斋,便没有人端洗脚水,没有人煮煎蛋面,没有人递牙具,没有人陪你傻笑,没有人陪你悲伤,没有桑桑,而他不能没有桑桑。

第145章 新友故旧,重逢初看

残雪未褪,寒风依旧,这还没到春天呢,长安城的街上却开始吐露春的芬芳气息,十余名少女声若银铃,娇颜如花,看着街景指指点点,不知惹来多少行人的瞩目。

少女们穿着浅色的开襟长裙,宽长华丽的腰带系得比较高,风格非常清晰,见多识广的长安百姓很快便猜出她们是来自大河国。

大唐与大河国世代交好,两国子民间有一种先天的亲近感,只是由于相隔路途遥远,这些年长安城里能见着大河国人的次数变得渐渐少了。今日忽然看见这么多来自大河国的秀丽少女,看着她们身上的襦裙,年长些的唐人便忍不住唏嘘起来。

老人们开始回忆开化年间那位隐姓埋名来长安求学的大河国女王,开始对身旁的年轻人们讲述那位女王与唐皇之间的苦涩恋曲。

而年轻的唐人表现得更加兴奋,他们站在街边屋檐下,向着那些大河国少女拼命挥手,喊着欢迎来长安玩,有那胆子更大些的甚至直接追上了队伍,在少女们马畔一面跑着一面打听她们的姓名和住址。

大河国虽然崇爱唐风,国中的女子却是以温柔静贞著称,先前入城后少女们叽叽喳喳议论桂花糕万雁寺,醒过神时便觉得好生失态,小脸发烫,此时被那些年轻唐人追着询问姓名更是羞得不行,纷纷低下头去。

天猫女看着在马畔喘息着奔跑的一名年轻公子,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喜爱与兴奋之色,羞得把小脸蛋埋在毛绒绒的围领间,心想我才这么小你着什么急?

自己一行人受到长安人如此热情的欢迎,本有些不安的莫山山笑了笑,放下窗帘开始闭目养神,疏而长的睫毛微微眨动,似乎心里的不安还没有完全消除,只是不知她究竟因何而不安。

宁缺凑到她身旁,掀起窗帘向外看去。

在边塞实修的书院学生,大部分随他一同回到了长安城,前些天的急行军让这些学生着实有些辛苦,尤其是落在最后面的钟大俊脸色苍白,比以前瘦了很多,看他那恍惚的模样,竟似随时可能摔下马去。

宁缺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当初他冒充钟大俊随莫山山一行人深入荒原之前,便交待人把钟大俊本人关押了起来,后来他在王庭露出真实身份后也忘了这件事情,于是直到他离开土阳城,钟大俊才被放了出来,想必这半年时间吃了不少的苦。

宁缺的品行绝对谈不上端正,但对于钟大俊这种品行绝对不端的角色,绝对没有任何歉愧负疚之心,理都懒得理他,直接对侧前方吹了声口哨。

司徒依兰听着哨声,轻提马缰来到马车旁。这半年时间,她在碧水营带着同窗与士兵与草原蛮人及联军斗智斗勇斗狠,在军中闯出极大的名声,只是娇颜被风霜摧残,千里奔波又让她满头满脸的灰,看上去不免有些狼狈。

宁缺看着她说道:“呆会儿去我家,我请你吃面条。”

“你什么时候做事能大气一些。”司徒依兰没好气说了他一句,然后指着自己满是风尘的脸说道:“虽然在战场上我不在乎这些,但这已经回了长安城,你是不是应该给我留些时间去梳洗打扮一下?你可别忘了我是个女儿家。”

宁缺故作惊讶说道:“我本以为女将军不属于女儿家范畴。”

司徒依兰作势挥拳欲击,唬得他连忙放下窗帘,躲到山山身后。

莫山山睁开眼睛,看着他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书院实修归京,自然受到了朝廷的隆重欢迎,尤其是还有大河国墨池苑少女,礼部也来了几位官员,宁缺自然没有耐心去走那些流程,征询了一下大师兄和莫山山的意见,在朱雀大街上马车便与大部队分离,迳向东城而去。

行不多时,便来到了临四十七巷,宁缺跳下马车,看着熟悉的街景灰墙,还有那些原户部司库库房院内探出的冬树,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十分满足。春末去冬末回,大半年时间便这样消失不见,他好生想念老笔斋里的圈椅墨香井水鸡汤面片汤煎蛋面还有床下的银票,今日终于可以重新拥抱这一切,感觉真好。

忽然间,他看见铺子侧方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看着车厢上那些繁密的细纹,他不禁沉默了片刻,朝着马车点了点头,才走上石阶推开了老笔斋的门。

铺子里,陈皮皮与桑桑已经下完了三盘棋,正在吃面。

桑桑是一个不喜欢下棋更不喜欢赌博的人,但既然有人非要送银子给她,她难却盛情也只好勉为其难陪着下了几盘。随着那些泛着油墨香的新银票入手,她渐渐忘了两位老人离去所带来的寂寞悲伤以及大学士夫妇带来的惘然情绪,心情变得好了很多,所以她破例给陈皮皮和自己煮了两大碗素面。

便在这时候,铺门被人推开,发出吱的一声轻响。桑桑低着头捧着面碗,往嘴里吸着面条,心想听声音大概是门轴最下面有些变形,得找个时间修修才是。

忽然间她觉得来人的脚步声有些不对,有些过于熟悉,忍不住好奇抬起头来。

看到那个家伙,桑桑哪里还能记得吃面条这件事情,素如白脂的汤面挂在唇边,柳叶眼笑得眯了起来,含着食物口齿不清憨喜说道:“宁缺……”

宁缺笑着看着她,眼睛也笑得眯了起来,就像这个世界不存在的月牙儿。

桑桑忽然发现宁缺身后还有别人,有一个书生,还有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姑娘,那姑娘生得很好看,尤其是小脸蛋圆乎乎的很可爱。

桑桑顿时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这时候嘴里全部是面条,脸肯定也被撑得鼓鼓的,只是肯定没有宁缺身旁那个白裙姑娘鼓得好看,所以她有些无来由的慌乱。

她慌忙放下面碗站起身来,哧溜两声,以最快的速度把挂在嘴边的面条吸进肚子里,却险些被面条呛着,一面咳嗽一面低声说道:“少爷,你回来了?”

然后她低头望向自己探出棉裙的鞋尖,不再说话。

莫山山安静站在宁缺身旁,却稍拖后一点点的地方。

应书院大师兄之邀来长安城游览观光,她有些喜悦,有些期待,也有些不安,只不过这些情绪在她淡然宁静的脸上看不到分毫,她很清楚自己不安什么,她甚至有时候在想,自己对长安城的期待究竟是宁缺还是他的那名小侍女。

她跟着宁缺走进老笔斋,看见坐在小板凳上吃面的那个小侍女,从看到对方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那便是自己想要见到的人,那个小侍女就是桑桑。

鸡汤帖头两字的那个桑桑。

宁缺永远挂在嘴边的那个我家的桑桑。

莫山山曾经在墨池畔的夏夜里看了无数遍鸡汤帖,她比谁都清楚甚至比宁缺自己都更加清楚,鸡汤帖头前那个小侍女的名字散乱笔锋之间隐藏着多少绝对的信任和亲近,所以她一直很想知道桑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小侍女。

在草原王庭她说喜欢宁缺的大黑马,在雪原间她说喜欢宁缺的字,在魔宗山门将要死去的那刻她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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