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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将夜-第2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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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局面的关键点在于,当书痴不惜让识海濒临崩溃,也强自构筑块垒阵意隔绝莲生大师念力攻击后,究竟是莲生大师用饕餮大法吸收血食回复强大在先,还是宁缺率先领悟浩然剑意,从当前的懵懂境界中醒过来。

宁缺并不知道这时候的局面凶险如此,不知道书痴和道痴为了不让莲生打断他莫名进入的修行状态做了怎样的牺牲和努力,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着那些剑痕磷火便觉亲切,身体乃至身体里的血液气息都下意识里要随这些剑痕走向而动,他甚至忘了先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和自己以外的所有世界。

这种境界很危险,就像一个浑身赤裸的婴儿,手无寸铁茫然行走在危险的原野森林中,随时可能被野兽击伤然后吃掉,但也正因为这种境界充满了天真稚子心,干净透明未惹半点尘埃,这样才能真诚地接受外界在心灵上的投影。

这种状态便叫做空明。

宁缺在空明状态里的感觉很好,很强大。

他的眼前只有石墙,屋顶四壁的青色石墙,那些石墙上斑驳的剑痕仿佛活过来一般,通过眼眸进入他的心灵,演化成无数种东西。

像繁星般在夜空里流转,像溪水般在涧谷里雀跃,像流云般在碧空里飘荡,像大山般在尘世里傲然,像旅人般在道路上欢快行走。

那些剑痕流转起来,牵起丝丝痕迹,如一本书般逐渐翻页,每页上绘着清晰的图谱,那些图谱似乎是某种奇妙的步法,又像是某种强大的剑术,更像是某种神奇的功法,又什么都不是,只是某种意味某种态度。

他跟随着眼眸里的剑痕,开始模仿行走,开始执刀为剑挥舞,开始沉默思考,开始微笑品味,脚下的步伐越走越通畅,握着的朴刀挥舞得越来越流畅。

隐隐约约间,他领悟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小师叔留在青石墙上的这些剑痕,原来只是想表达某种情绪。

脚下走得越来越通畅,刀挥舞得越来越流畅,到最后便是畅快。

旅人要看世间更多风景,要忘却旅途间的疲劳痛楚,便应该手舞足蹈且走且歌之。

大山独立尘世间,要无视庶民的膜拜才能自在,便应该如此骄傲凛然。

流云在碧空里停留或飘荡,都是它在追随着风的方向。

溪水在涧谷里流淌而下,必然要把与石块的每一次撞击当成游戏,轻快随着大地的吸引奔腾而下,激出无数美丽的水花,这样才叫雀跃。

繁星在夜空里静止或者流转,只是按照它自己的想法微笑看着世间。

所有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

这是一种叫做理所当然的畅快。

因为理所当然,所以哪怕千万人在前,我要去时便去。

我有一股浩然气,便当自由而行。

这就是天地之间的至理。

他受创严重的识海里,十余年冥想所得的念力开始像那些白云、夜星、溪水般缓缓流转,开始像大山般自巍然不动,开始像旅人般欢快。

石墙上斑驳剑痕里蕴藏着的剑意,随着幽幽的磷火飘浮,渐渐渗进他的身体,随着他心灵开悟,这些剑意加速涌入,然后开始随念力一道流转停驻雀跃。

不知这些剑意是怎样的存在,进入身体之后竟变成了温暖的热流,在很短的时间内修补好了他的识海,然后自眉心继续向下直刺雪山气海。

识海被修复滋润的感觉很好,宁缺握刀站在石墙前,茫然不知身外诸事,眉头却下意识里舒展开来,然后骤然一紧,感觉到胸腹处传来极强烈的痛楚。

斑驳剑痕里的剑意在他的身体里肆虐,仿佛变成数千数万柄真实的小剑横冲直撞,把那些肉眼看不到的经络腑脏割得鲜血淋漓,戳得千疮百孔。

这比大明湖畔道痴施出的万柄道刻更加恐怖。

紧接着那数千数万柄小剑飞到了腰腹部的雪山处,开始不停地撞击,锋利的剑锋轻而易举地削去雪峰间坚硬的冰块,暴起无数团雪花,剑意撞击雪山的速度越来越快,眨眼之间便完成了数百万数亿次切割,剑锋与冰块的切割渐渐积蕴出恐怖的高温,沉默凝固无数时光的雪山开始融化成水,向上汇入气海。

数千数万柄小剑在他身体或者意识里再次向上飞起,飞临平静无波的气海处,依然如同撞击雪山一般开始沉默专注地进行数百次数亿次的切割,平静的气海开始翻滚,掀起惊天巨涛,如同沸腾,直至最后真的开始沸腾成遮天的水雾。

雪山气海融化蒸腾变成的水雾,在他的身体里依着某种通道缓慢运转前行,丝丝缕缕却又无缝不入,每遇着某处便会留下一些水雾然后凝结成露珠开始滋润。

随着那些水雾凝成的露珠不停滋润,那些身体部位开始分解重构,就像是一间旧房子被拆开然后重新建造,只是重新修建起来的房子是那样的漂亮,那样的结实,廊柱相撑,根本不惧雨打风吹。

宁缺感觉到随着那些暖意流淌过身体,仿佛有无数的力量正在重新灌注进自己的肌肉骨骼里,这种感觉很舒服很好很强大,令人迷醉不愿醒来。

斑驳石墙上的剑痕还在缓慢流转,深刻剑痕里的剑意还在不停进入他的身体,化作无数柄小刻不停轰击着雪山气海,滋润强大着他的身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处于痛楚和迷醉感受中的宁缺,心灵上忽然掠过一丝阴影,纵使在空明的状态中也感觉到身体变得寒冷起来,因为他忽然想到某件事情,开始生出极大的恐惧。

如果任由这道磅礴剑意继续下去,自己的雪山气海岂不是会被戳烂?自己千辛万苦才打通的那些气窍如果消失,那自己还能修行吗?

因为恐惧,因为不安,他骤然惊醒。

他不安看着墙上的斑驳剑痕,一身冷汗,手掌与刀柄间冰冷滑凉。

这些剑痕,这些剑意,便是小师叔的浩然剑。

他终于明白了莲生大师说的那句话。

修浩然剑,在于胸中那股浩然气。

而要修练浩然气,需要背弃昊天,甚至与昊天为敌。

与昊天为敌,便是魔。

而小师叔在握住这把剑的那一刻,便已入魔。

所以小师叔最终受天诛而死。

自己已经悟了浩然剑意,如果再接受剑意入体为气,便继承了小师叔的衣钵。

也便入了魔。

继承小师叔的衣钵是光荣而骄傲的事情。

然而却也是世间最危险的事情。

便是小师叔这样的绝世人物,一旦入魔也逃不过灰飞烟灭的结局。

如果自己学会浩然剑,还能在世上存活几日?

宁缺惘然四顾。

骨山里,老僧沉默运着魔功,叶红鱼在他身下昏迷不醒。

莫山山见他终于醒来,艰难一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昏倒在了地上。

夜色早已铺满山外的世界,房间里黑暗无比。

他执刀站在骨山前,冷汗湿透棉衣,沉默不知如何前行。

斑驳石墙上的剑痕停止流淌,沉默等待。

体内的剑意缓慢停止流淌,沉默等待。

他的意志也在沉默等待最后的决定。

一旦入魔,便是莲生这样的人物最终也只能藏匿于黑夜之中,若要像小师叔傲然行于世间,无论修行到何等境界,最终结果依然是遭受天诛而死。

宁缺抬头看天,却看不到,只看到了冰冷的石墙和黑夜的色彩。

对于修行者而言,这是最艰难的决定。

对昊天的敬畏,会让他们根本不敢触碰那个黑夜的世界。

即便是对昊天没有丝毫敬畏之心的修行者,基于生死间大恐怖的大考虑,也会十分挣扎,大概会苦思冥想半生白头,也得不出最后的结论。

似乎思考挣扎了整整一生那么长。

事实上只思考了三十粒葱花从小手心里落在煎蛋面上的时间那么短。

他要活下去。

他要和某人一起活下去。

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与之相比,昊天只是一坨屎。

狗屎。

宁缺举起朴刀直至与双眉平齐。

此生最后一次拜天。

然后落刀。

刀锋落在石墙上。

落在小师叔当年留下的剑痕上。

腕转刀锋动,依着两道剑痕,向左一撇,再向右一捺。

刀锋之下磷火纷舞而起,仿佛星星离开夜穹。

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那道正在沉默等待的剑意骤然而起。

无数柄小剑凝在一道,自气海而下,劈开雪山。

就在这一瞬间,宁缺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识海里念力犹在,却不再弹琴付诸天地听,而是在身体内创了一个美丽的新天地,那个天地里有树有湖有山有海,只待生命在这里繁衍丰美。

雪山气海之间多了一条通道,那条通道似乎一直存在,只是被堵塞遮掩,无法看到,此时却终于展现了真容,磅礴剑意化为某种实质般的气息从那条通道里呼啸而过,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直冲天穹,好不快哉。

是为浩然气。

细微的气流喷吐声响起,尘埃挟着杂屑从宁缺身体上喷溅而出。

他的眼眸里一片晶莹,然后缓缓敛为寻常。

第88章 入魔(十三)

呼兰海畔,寒雪覆黄草,湖面渐渐冰凝,草原男子正在抓紧最后的时间捞鱼。

带着毡帽的中年男子看着湖上的画面,沉默不语,线条方硬的脸颊上,渐有铁青胡须生出,愈发显得强悍。一名下属神情恭谨站在他身后。

这支中原商队在这里已经停留了好些时日,部落里的头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这里等着做什么,如果是等夏末的皮货未免也太早了些,不过看在这支商队给够的银子和货物份上,也没有人去理会他们。

下属看着湖面上的积冰碎雪,低声犹豫说道:“天书真会在这里现世?”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后说道:“天谕神座自南归来,便放出了天书在荒原现世的消息,想必是从观主那处得到了确认,听闻李青山也曾经在万雁塔上与黄杨共同算过,天书会出现在呼兰海畔,应该不会有错。”

那名下属蹙着眉头,思忖片刻后说道:“大人,属下本不应该质疑,只是总觉得如果把希望尽数寄托在天谕神座所颁谕旨上,未免有些冒险。”

稍一停顿后他轻声说道:“土阳城那边总不能一直瞒着消息,若让朝廷知晓大人您擅离将军府……而且前些日子传来确认,林零确实是死了。”

中年男子看着这名二十年来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谋士,想着那名同样忠诚却已然死亡的下属,轻抚鬓角花发缓声说道:“那些事情以后再做处理,眼下局面错综复杂,唯有拿得天书奢图再进一步方能破局,与之相较别的事情都是闲事。”

他看着大湖对岸北方的莽莽山脉,面无表情说道:“我相信天谕神座的话,因为除了我之外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离开山门的通道便在呼兰海。”

那名谋士蹙眉问道:“为什么不进山门去寻找天书 ?''纵使有多方势力关注,但有能力进入山门的人想来极少,伺机而动总比眼下被动等待的把握更大。”

中年男子沉默看着遥远的北方某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当年轲先生没有拿走天书,天书便应该还在圣地里。

他不愿意回到山门,而是沉默在湖畔等着觅机出手抢夺,除了战略上的考虑,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心头的恐惧——当年他年纪并不大,却已经能够清晰地记得那些血腥的画面,还有那位冷酷无情,化身万千的老师。

谋士看着中年男子若有所思的神情,沉默想着,不知道大人抢到天书之后究竟怎么做,献给陛下还是献归神殿还是留给自己?

一卷天书真的能够改变所有的一切吗?近二十年来,谋士跟随自己的大人在诸方之间摇摆求存,看似织了一张极密的网,然而这张网最终却是缚住了自身,渐渐令自己艰于呼吸,想到这一点,他忍不住在心中黯然叹息了一声。

中年男子平静看着湖对岸的远处,再次想起自己逝去的老师。

这些年来,出身明宗的他为了保住自己,更为了保住隐藏在长安皇宫里的妹妹,在帝国和西陵神殿之间挣扎求存,万般辛苦实不堪言。

而当年他的老师周游于天下诸方势力之间,却像是鱼儿游于湖水之中,惬意无比甚至散发着满足的幸福感,这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粗糙的手指缓缓抚摩石台,兽皮在风中轻轻颤动,站在万丈深渊之前,看着眼前那些纵横相贯的巨大石梁,唐回忆着老师当年叙述中的圣地模样,与眼前这片因为宏伟愈发显得荒凉的世界相对应,久久沉默不语。

他缓步走到崖畔,看着黑暗的无尽深渊,默然想着昊天道门能领袖中原千年,自然有其道理,不可轻视,尤其是那座知守观的道人想必真的有抵天之能,对方如此重视此事,想必天书真的留在山门中,只是为何一直没有找到?

他看着脚下不远处那座堆满白骨的殿宇,忽然开口说道:“按照老师的说法,轲先生当年单剑闯圣地,并没有把山门里所有人都杀死,事先便有两个流派的弟子提前撤离南下,老师飘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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