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2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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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得有些苍白,紧紧握着双手,根本说不出话来。
那些死者骨手间紧握着的兵器显非凡品,过了数十年时间依然寒意透骨,宁缺注意到这些人身上穿着的盔甲上竟有强大符文的气息,更是大感震惊,心想这些人想必是当年魔宗极厉害的强者。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去盔甲上的灰尘,想要看清楚那些符文,却没有料到,当指尖刚刚触到盔甲表面,咯喇一声脆响,看似坚不可摧的盔甲竟瞬间崩裂开来!
脆响之声连绵响起,石阶前这几名前代魔宗强者身上的盔甲尽数崩裂,上面残留着的强大符文气息,也随之消散在空中,再也感受不到丝毫。
盔甲的断口处光滑锃亮,明显是被剑之类的锋利武器直接砍断。什么人能够用剑如此轻易地砍断这般强大的盔甲?而且那道剑意竟是透体而不发,凝在盔甲之内数十年时间,直到今日被宁缺手指所触,才骤然迸发?
宁缺心中自有答案,沉默不语。
莫山山先前被吓了一跳,看着他此时的沉默,便看出了几分从容不迫,不由有些惭愧,又生出些别的感受。
二人走上石阶,推开殿门。
开门见山,见着一座如山般巨大的石碑。
这座石碑竟似是用整块岩石打磨而成,表面极为光滑。
“无字碑?”
莫山山最先注意到那座石碑,想到听说过的那些传说,吃惊说道。
宁缺正警惕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下意识问道:“什么是无字碑?”
莫山山怔怔说道:“当年背叛昊天创立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曾经说过一句话,知我者罪我者,唯时光耳,所以他死之时,要求碑上不留一字,任由世人评说。”
“原来这座碑下葬的便是那位光明大神官?”
宁缺震惊抬头望去,旋即脸上神情变得更为震惊。
因为无字碑上有字。
一行不可一世的字。
“书院轲浩然灭魔宗于此!”
第73章 白骨山中一枯僧
碑上的字深刻入石,带着剑尖留下的锋锐意味,纵横森然其上。
宁缺看着碑上这一行字,眉梢缓缓挑了起来,他没有发表什么感慨,就这样沉默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他一言不发离开,避着脚下的零散白骨去旁边看了看。
他围着无字碑绕了几圈,最后又绕回石碑之前,重新抬头沉默望向碑上,挑起的眉梢仿佛要飞起来般,指着碑上的文字微笑说道:“我小师叔写的。”
莫山山曾经听老师讲过魔宗山门毁于某位前辈高人之手,然而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那位前辈高人的姓名并没有流传开来,她曾经猜测会不会是那位在世间惊鸿一瞥便消失不见的书院前辈,也没有什么证据。
今次深入荒原来到魔宗山门,一路所见宁缺神情有异,尤其是在块垒阵里的那番跪拜,让她愈发坚定自己的猜测,此时终于从宁缺口中得到证实,却依然还是觉得有些震惊难言——单剑毁魔宗,那位前辈当年究竟强大到怎样的程度?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薄红的双唇抿成一道线,沉默片刻后,她看着宁缺渐飞的眉梢和疏旷的神情,轻声问道:“你看上去似乎很得意骄傲?”
宁缺诚实地点了点头。为了化解碑文带来的精神冲击,先前他去四周看了看,发现那些死去的魔宗强者骸骨上残留的气息依然强烈,尤其是那些白骨的硬度竟似超过了一般的钢铁,不由更是震惊,如此众多的魔宗强者在小师叔浩然剑前,竟像遇阳春雪般不堪一击,由此可以想见,小师叔当年的境界实力多么恐怖。
在书院后山通过二师兄等人的间接反应,宁缺早就知道小师叔肯定是世间第一流生猛之人,然而他还是没有想到小师叔竟然生猛到了这种程度,难道说他当年闯魔宗山门的时候已经破了五境,超凡脱俗成就了圣人王道?
身为书院二层楼弟子,拥有这样一位小师叔,实在是没有道理不感觉得意骄傲。
不过得意骄傲不能当饭吃,宁缺和莫山山历经千辛万苦来到魔宗山门,为的是天书明字卷还有小师叔留下的气息,站在石碑前沉默观看追思片刻后,他们继续向殿内行去,他感受到小师叔的气息便在石碑后的殿里。
魔宗正殿依旧恢宏雄伟,看似简单的石梁架构,绘上那些繁复的油彩画面,便自然显露出几分神圣感觉,宽敞通道两旁树立着几百尊石制雕像,雕刻着很少能在中原诸国看到的奇异神魔,各自狰狞沉默。
通道渐趋幽深,却依然干燥毫无一丝湿意,好在当年荒人建造此间时,通风采光的设计格外精巧,宁缺二人向里面走了数百步,依然还能以目视物。
随着深入魔宗正殿,那道令宁缺亲近动容感沛的气息愈来愈浓,渐要变成某种实际存在,他沉默望着前方,不知道稍后会看到什么,天书明字卷还是魔宗的秘密,无论是哪一种都好,他只希望不要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
通道里的尸体也越来越多,在转弯处,白骨甚至多得叠加在一起,变成了一座小山,宁缺扶着莫山山行走其间,看着墙壁上越来越深的纵横剑痕,想像着当年在此间发生的血腥战斗,不禁心生悸然。
魔宗正殿通道尽头是一个很普通的房间,这房间原本应该极为宽敞,但如今一座白骨及干尸堆成的小山占据房间正中央,所以显得极为拥挤狭小。
“当年究竟死了多少人。”
莫山山怔然看着面前的骨尸山,下意识里轻声感慨了一句,她的小手有些发凉,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作为神殿客卿书圣的亲传弟子,她对魔宗向来没有丝毫好感与同情,然而今日一路所见,便是连她都有些不忍去想魔宗当年的绝望。
宁缺看着那座白骨干尸堆成的小山,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也不知道小师叔当年为什么要灭魔宗,但我想他总有自己的理由和原因。”
就在这个时候,那座白骨山的深处,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人世间很多时候,有很多事情,其实并不需要原因,也不需要理由,因为那些原因和理由,如果换一个角度去想,往往都是痴妄。他当年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可以给出无数种解释,但真实情况是,那年他就这样来了,然后这样做了。”
这房间本来只有沉默的白骨干尸山,无言的石墙剑痕,幽静得仿佛不在人世,于是这道忽然响起的声音虽然微弱,却非常清晰。
这道声音很轻微,很虚弱,透着股中正平和之意,在宁缺和莫山山的耳中却不止清晰,更像是一道雷霆,而这自然和幽静环境无关。
青翠山谷消失在莽莽天弃山脉深处已有数十年,那面大明湖不现于世已有数十年,水落石出才能现的魔宗山门也已与世隔绝数十年,在世人的认知猜测中,这里早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不可能有任何生命,二人所见也是如此,只有白骨剑痕寂寥曾经,哪里能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人活着!
宁缺震惊无言,以最快的速度把莫山山拉到自己身后,然后挽弓搭箭,用自己最强大的武器,对准了那座白骨干尸堆成的小山。
仔细望去,他才发现白骨干尸堆成的小山里有一个人。
那个人很老,老到头发早已落光,牙齿也已经落光,只有两缕极长的白色眉毛在脸上飘拂,快要垂到他干瘪的胸前,此人身上穿着一件极旧的僧衣,僧衣早已破烂如缕,丝丝絮絮就像眉毛般挂在身前。
那个人很瘦,瘦到胸腹下塌四肢细如柴枝,身上已经没有任何肌肉与脂肪,嶙峋的骨头外面包着一层薄薄的皮,尤其是深陷的眼窝看上去就像两个黑洞,极为恐怖,但偏生眼窝里透出的眼神却是那般的慈悲温暖。
除了那些薄紧已经丧失弹性光泽的皮肤,这位老僧与身周的白骨干尸根本没有什么分别,所以他坐在白骨山堆里很难被人发现。
有两根很细的铁链穿过老僧如破鼓般的腹部,另一头钉死在身后的坚硬墙壁上,数十年前的鲜血早已变成了黑色,涂在那些丝丝缕缕的僧衣上。
这幅画面很诡异,画面中的老僧很恐怖。
宁缺手指微颤,险些松开弓弦一箭射将过去,莫山山紧紧捂着嘴唇,险些惊叫出声——如果不是因为这名形容枯瘦恐怖的老僧目光是那般慈悲温暖的话。
“你是谁?”
宁缺紧扣着弓弦,瞄准着白骨山间的老僧,紧张问道。
这里是与世隔绝数十年的魔宗山门,忽然出现这样一位老僧,实在令人难以理解,这名老僧老瘦成这般模样居然还活着,也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思考范围。
而任何超出常理难以理解的事情,一般都蕴藏着极大的凶险。
“我是谁?”
老僧缓缓抬起头来,穿过腹间的铁链叮叮作响,大概是带动体内伤势,枯瘦如鬼的骨脸上现出一丝痛楚,深陷眼眸内目光依旧温暖,却带出了几分惘然追忆之意。
过了很长时间,老僧眼眸里忽然现出一丝明悟之意,牵动唇角松如叠纸的皮肤,露出一丝难看的微笑,说道:“我是一个自缚之人。”
“我当年做过一椿极大的错事,引为终生之憾,所以我用铁链将自己锁缚于此地,发誓用尽余生超度这些亡魂,企盼能以此赎罪一二。”
铁链穿体而过,老僧无论说话还是极细微的动作,都会让他显露出几丝痛苦,但他虚弱的声音以及眼神,依然那般平静慈悲,令人感觉如春风一般。
宁缺看着这名枯瘦如鬼,气如春风的老僧,怔怔问道:“赎什么罪?”
铁链叮叮再次响起,枯瘦老僧微笑看着身周的白骨干尸,艰难地伸出手指自身前一根白色腿骨边缘缓缓抚过,说道:“赎杀人之罪。”
“杀人之罪?”
老僧看着他平静说道:“我二十岁始入佛门,后成佛子,自以为慈悲为怀,将以佛光普度众生,哪里料到却有满地白骨因我而生,这便是我的杀人之罪。”
宁缺听懂了这段话,却听不懂这段话,魔宗山门满地白骨尸骸,传说中都应该是小师叔剑下亡魂,一路看剑痕纵横以及无字碑上那行大字,当年真相应该与传说相去不远,为什么这名枯瘦老僧却说这是他的杀人之罪?
“你……认得我家小师叔?”他问道。
老僧像长辈看晚辈一般看着二人,温和问道:“轲疯子是你小师叔,那你就是夫子的弟子了。那么这位小姑娘又是谁?”
宁缺和莫山山感应到对方的善意与信任,甚至还有那么一抹被宠溺的温暖感觉,下意识里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老僧轻声感慨说道:“我本以为此生便在漫漫赎罪日里度过,不会再见到任何人,没有想到能再见到故人之后。如此说来,难道说魔宗山门开了?”
然后他看着宁缺不解说道:“你便是这一代的书院行走?看你应是十几天前刚破境入得洞玄,境界怎会如此之低?难道书院也是一代不如一代?”
紧接着,老僧又望向莫山山感慨微笑说道:“枯坐骨山,山中不闻晨鼓暮钟,不知岁月渐逝,我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居然小王也有传人了。”
宁缺知道自己是书院历史上最差劲的天下行走,被对方点明难免还是有些羞恼,但想着这名老僧枯坐魔宗山门数十年,称小师叔为轲疯子,唤书圣大人为小王,想必是辈份奇高的世外高人,自不好意思跳将起来对骂。
只是,这枯瘦老僧究竟是什么人 ?'…'
第74章 莲生三十二(上)
年纪大辈份高,总是值得尊敬的,这位老僧枯坐骨山自言赎罪数十年,想来也不是曲妮玛娣那等老不修的货色,宁缺收弓于身后,却没有踏前,隔着十余丈的距离看着枯瘦的老僧,神情恭谨说道:“晚辈确实是书院学生,魔宗山门因应天时而开,却不知前辈为何要说这满地骸骨都是您的罪孽?”
那老僧干涩虚弱笑了两声,说道:“这自然是一个比较繁复的故事。”
每有山谷奇遇时遇着一奇人,总会听到一段久远的奇妙的故事,或许是因为心中已有预盼,宁缺的反应很平静,轻声说道:“还请前辈赐教。”
老僧沉默片刻,悠然回忆说道:“当年轲疯子开始代书院行走天下,腰佩一柄普通青钢剑,世间便无人敢撄其锋。其时魔宗势力犹盛,行事嚣张,嗜血无道,不知多少无辜之辈被魔宗之人残忍杀害,二者相遇自然便是一番风雨。”
“那场风雨极为血腥浩大,横行中原的魔宗强者纷纷丧于轲疯子剑下,西陵神殿和正道同仁,也借此机会想将魔宗势力连根铲除。”
“轲疯子此人站在风雨高峰间指天呵地,眼中全无敬畏,西陵神殿那些老古板自然也不会喜欢他。魔宗被那场风雨逼得苦楚不堪,便琢磨出来了一个法子,想要借着书院与神殿之间的隔阂,布一局挑动双方之间的战争。”
“某年烂柯寺盂兰节大会,中原诸国修行者齐会于其间,又有韶舞翩翩,魔宗便于此时血洗烂柯寺前坪,却将这椿祸事嫁于神殿裁决司,这便是故事的开头。”
老僧枯瘦如鬼,当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