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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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知道桑桑与这位公主殿下之间有种超越阶层年龄的奇怪情意,但他坚信桑桑绝对不会对外人说起自己的任何秘密,李渔这句话不过是在试探撩拨罢了,温和一笑应道:“殿下应该清楚我此后应该会很忙碌,还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有时间。”
李渔眉尖微蹙说道:“本宫都有时间,你却没时间?”
宁缺静静看着她,忽然轻声问道:“殿下是不是想再次招揽我?”
李渔被他说中心事,表情却是平静如常,微笑说道:“这不是自然之事吗?”
听她应得如此自然,宁缺反而怔住了,沉默片刻后说道:“现在价码又不一样了。”
李渔微笑摇头说道:“上次很遗憾没能看清楚你的真实潜力,也低估了你的自信,但这次我想应该不一样,也许我会开出一个你无法拒绝的价码出来。”
宁缺看着她秀丽的面容,说道:“世间无法拒绝的事情不多,但公主您确实令人无法拒绝。”
李渔微微一怔,眼眸里隐现怒色,颊畔却渗出极淡的一抹羞红,只是宁缺一语双关,可以说是轻薄无耻,也可以说是恭敬逢迎,她羞恼之余竟是不知该如何整治对方。
片刻后,她看着宁缺淡淡嘲讽一笑说道:“你长得真的很美。”
宁缺悻悻然转身离去,暗自后悔自己先前没用,结果反而让她偷去用了。
在殿外候着准备带宁缺出宫的小太监是禄吉。
沿着御花园走了很长时间,终于看到了夜色之中的皇城门,摇晃的宫灯已经远离了各座殿宇里穿行的太监宫女,一直低着头在前带路的禄吉放缓了脚步,压低声音说了声多谢。
宁缺知道他谢的是何事,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在皇城门外负责值夜的是宫廷侍卫副统领徐崇山。
经过一番严苛甚至有些变态的漫长检查之后,宁缺终于被带到了皇城门洞旁的值班房里,重新穿鞋系腰带,穿戴完毕后,他看着窗畔的徐副统领苦笑说道:“何至于如此?”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徐崇山脸上满是无奈神情,看着他认真拱手一礼,感激说道:“我今日担心了整整一天,如今既然陈疾尽去,总还是要对你道一声谢。”
宁缺看着他,摇头说道:“禄吉带我出宫,您在这里值夜,陛下肯定知道这件事情,我甚至在想,陛下是不是专程给我们留些时间,好让我们把口供对好。”
徐崇山带着深深悔意说道:“事已至此,就算陛下猜到了些什么,我还不是只能死不开口。”
宁缺看着这位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安慰说道:“猜到和知道终究是两回事。”
徐崇山挪着两条粗短腿走了过来,看着他认真说道:“若这次俺真失了圣眷,那从今往后,我可就要抱您大腿了,我腿短跑不快,您可得悠着点儿跑。”
才在李渔那儿说了句双关,便在皇城门听到一句双关,宫廷侍卫副统领这是何等样的人物,这是何等样的表态,直接把宁缺唬了一大跳,连连摆手说道:“大人,千万别这样说,属下的腰腿虽好,但真没多粗啊。”
徐崇山假作不悦说道:“汝腰虽细,大腿必肥,这就不要客气了。”
听着带着浓重河北道口音,不文不白令人嗝应的话,宁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转了话题,压低声音问道:“大人,咱们暗侍卫的身份是不是太容易曝光了些?今日入宫之前,林公公便点明了我的身份。”
徐崇山解释道:“林公公是陛下的身边人,当然知道暗侍卫的名单。除了宫中寥寥数人,朝堂之上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你的身份,包括皇后娘娘在内。”
宁缺想着先前当着皇后娘娘面时,陛下确实没有和自己谈及暗侍卫的事情,方才放下心来。
忽然间他想到一件事情,认真问道:“那……公主殿下?”
徐崇山表情有些尴尬,讷讷说道:“猜到不见得是知道,先前你不是说过这话?”
“臣弟拜见皇兄。”
“坐吧。”
皇帝很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亲王李沛言坐下,放下手中的奏章,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问道:“上次我让宫里送到王府的两桶双蒸喝了没有?喜不喜欢?”
李沛言皱了皱眉头,老实说道:“那酒太烈了。”
皇帝没好气说道:“酒不烈还有什么喝头?我说你啊,就是自小身体差,被母亲疼得厉害,结果养成了这么个娇弱身子。”
李沛言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反正有皇兄遮风挡雨,我弱些就弱些。”
说完这句话,他面色一肃,从椅中站了起来,开始进入君臣奏对的时间段,禀告道:“西陵使团准备启程返回,隆庆亦要离开长安,臣请陛下降旨,将此人留在京中。”
皇帝随意说道:“当时的协议是让那个年轻人进二层楼,既然他没本事,进不了,也不能怪我。不过如此一来协议等若作废,他要离开便让他离开好了。”
李沛言听着这话有些愕然,情急说道:“皇兄,这可是燕国的人质,怎能让他离开?”
“大唐威震天下,靠的是铁骑勇士和不言败之精神,不是靠长安城里这几个天天流连勾栏青楼的人质。”皇帝微嘲说道:“当年燕皇遣太子入长安城为质,不是为了安朕的心,而是要安他自己的心,若朕不收他的儿子,他岂不是每夜都要担心朕的铁骑随时都会攻破成京,杀进他的寝宫?为了让那个老家伙能睡得好些,能多活几天,朕只好勉为其难应了。”
“你要明白一点,是燕皇南晋国君这些人非要哭着喊着把人质送到长安城来,而不是朕想要这个人质,什么狗屁太子皇子,难道大唐养他们不用花银子,不用浪费粮食?”
皇帝挥挥手,说道:“隆庆皇子想走便让他走,长安城不养废人。”
在临四十七巷巷口便下了马车,悄悄溜到院后那条窄巷,隔着墙对了几声暗号,老笔斋后门吱呀推开,宁缺用最快的速度闪身而入。
接过滚烫的热毛巾洗了脸,把双脚放入温度正好的热水盆里,宁缺舒服地发出一声呻吟,觉得从昨日至今夜累积起来的疲惫倦乏一扫而光,绷紧了很久的精神也终于舒缓了下来。
一天一夜之间,他登上了书院后山,战胜了隆庆皇子,得到了进入二层楼的资格,从一个被人遗忘的书院学生,变成了被书院和昊天道南门争抢的天才,紧接着被发现是花开帖的主人,进入皇宫,被陛下留膳,与陛下一家子闲聊……
震惊连着震惊,一波跟着一波,接踵而至,纷沓踏来,这等遭遇实在是难以想像,日后可能也极难有人能够复制,放在旁观人眼中已然是目不暇接,更何况是他这个当事人 ?'…'直至此时终于躺到熟悉的床上,宁缺依然有些精神恍惚,觉得极不真实。
桑桑往他脚下的洗脚盆里加了半瓢热水,蹲在地上仰起小脸,看着他好奇问道:“少爷,皇帝老爷子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胡子又长又白?”
“又长又白的是圣诞老爷子,可不是皇帝老爷子。”
宁缺斜躺在被褥上,用手指指自己发酸的大腿,示意桑桑捶几下,说道:“皇帝陛下啊,其实年龄并不是太大,要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还真说不清楚。”
这是一句很诚实的话。对于大唐皇帝陛下,这些年来宁缺的感受向来有些复杂,从那场天灾到渭城兵寨的很多细节,他能感觉到如今这位天子便是传说中的那种明君,然而每每想起将军府里的血案,想起那些依旧安坐朝堂之上的凶手,明君二字在他心里便要打上问号。
从边塞回到长安城,他开始追杀当年参与将军府血案的凶手,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这些年里,那位皇帝陛下虽没有明查此事,但暗中还是做了很多事情,该谪的谪该贬的贬该边缘的边缘化,虽然宁缺理所当然认为这些惩戒远远不足,但他必须承认,对一件被世人遗忘已久而且没有任何翻案证据和必要的案件来说,皇帝陛下做得已经足够多了。
至于将军府血案的罪魁祸首,亲王李沛言和夏侯大将军……一个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一个是帝国倚为砥柱的大将,现如今依然风光,他也能明白其中道理。
宁缺在心中默默说道:“陛下,你对自己的亲弟弟下不了手,那就交给学生我来做吧。”
桑桑坐到床边,挥动着小拳头极有节奏地敲打着他的大腿,看着他的脸,难以压抑心头的好奇,问道:“皇后娘娘生得好看吗?公主殿下好像不喜欢她,但上次在红袖招里,我听小草说过,皇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所以陛下这么多年才会就喜欢她一个人。”
感受着小拳头的敲击,宁缺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说道:“我说你就应该少和小草她来往,跟她学不着什么本事,也就学着像长舌妇人一样议论宫闱。”
桑桑说道:“我就是好奇。”
宁缺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睁开双眼,叹气说道:“皇后娘娘看不出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皇帝陛下也不好总结,但至少有一点我知道,如果他去做生意肯定是个好手。”
主仆二人盯着床上的银匣子,更准确地说是盯着匣子里的那些纸张,脸上心疼的神情如出一辄。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桑桑抬起头来,有些不甘心问道:“全部都要送进宫里?”
宁缺声音微微沙哑说道:“当然不,最多三分之二,不……顶多一半。”
桑桑开始从匣子里面挑选书帖出来,她的动作很迟缓很不舍,脸上的表情很心疼。宁缺也很心疼,带着悔意感慨说道:“若当年便知道将来某日我随意写一张字纸便能当银票使,我又怎么会随意扔了那么多烧了那么多?就算写得差些,墨团涂得多些,但当半张银票使总没问题吧?这般算来,你说这些年我们扔了多少张银票走了?”
听着这话,桑桑忽然眼睛一亮,异常迅速跳下床去,挥手粗暴地把宁缺扯下床来,掀起床板伸手进去掏摸半天,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她把盒子拿到桌上打开,取出里面的纸张,兴奋说道:“少爷,以前你扔的很多张纸,后来都被我拣了回来,你看看这些能不能换钱?”
宁缺微微一怔,下意识里拿起最上方的那张纸看了一眼,发现竟是卓尔死的那夜自己临摹的丧乱帖,震惊问道:“这帖我早已经扔了,你什么时候又拣了回来?”
桑桑微笑不语。
宁缺震惊无语,过了很长时间才醒过神来,伸出双手捧着桑桑微黑的小脸,深情感慨道:“桑桑,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活下去啊?”
正在这时,他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
宁缺收回双手揉了揉肚子,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说道:“离天亮还久吧?”
“是啊,少爷。”桑桑好奇问道:“怎么了?”
宁缺正色说道:“这时候我十分想念酸辣面片汤。”
桑桑疑惑不解问道:“听说皇宫里的宴席最少都有一百多盘菜,难道少爷你没有吃饱?”
宁缺嘲讽一笑,说道:“那些没见识的人,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御宴上各色佳肴清雅味美,但讲究的是精致,哪里能山海一般搬上来?少爷我现在也是吃过御宴的人了,日后你不要在外面说这种话,免得被人听见后耻笑我们眼界不宽。”
桑桑嗯了一声,继续平静追问道:“御宴肯定很好,但少爷你到底有没有吃饱?”
宁缺脸上神情微僵,沉默片刻后老实说道:“确实没吃饱。”
桑桑微笑说道:“我去煮面。”
第165章 后山
清晨起床,桑桑替宁缺梳好头,打好热水后,便出了铺子买了两碗酸辣面汤片回来,还特意加了两勺牛肉臊子。洗脸刷牙结束,宁缺披着件单衣开始吃早饭,桑桑则开箱取衣服鞋袜做搭配。昨天夜里书院春服已经被熨得极挺贴,鞋袜也全部都是新的,这些年来这般认真庄重处理宁缺的衣着,只有去年春天书院开学那日。
在桑桑的服侍下宁缺开始穿衣。他双手挽着那根崭新的密织细花腰带,用力拉了拉。桑桑从床头捧起一大堆牌子,往他的腰带里面塞,竟是塞了半天还没有塞完。
宁缺从她手里接过那面古朴小巧的木牌,指尖缓缓摩过其间光滑的纹路,暗自想着陛下昨夜给自己这块天枢处的腰牌不知道有何用意,而且这牌子感觉应该被很多人用过。
腰牌本来应该是系在腰带上,而不是塞进衣服里,只是宁缺现在手里的腰牌数量实在太多——暗侍卫的腰牌,书院的腰牌,书院二层楼的腰牌,鱼龙帮去年给的一块客卿腰牌,再加上昨天新鲜到手的天枢处腰牌,如果全部挂在腰上,他完全可以去跳土风舞了。
宁缺摸了摸腰间鼓鼓囊囊的突起,眉头皱了皱,在桑桑面前扭了扭腰,笑着说道:“来长安城一年,银子挣了不少,这牌子也捞了不少,只是你家少爷我腰还不够粗,日后牌子若再多些,只怕会挂不住。”
桑桑仰着小脸,看着他笑道:“少爷,你不要这么得意行不行?”
宁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