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似锦时-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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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时稍稍犹豫了一会才说:“……其实……其实她和我们少爷并没有拜堂成亲,只不过我们叫得顺口了……哎,说来话长了……”
我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原来她们说的“少夫人”是泽杨和手下的人八年前从外面偶然救回来的女子,叫做沉香,是孤身一人,功夫非(…提供下载…)常好,人也很豪爽。可是泽杨的父亲嫌她有些江湖习气,并不喜(…提供下载)欢她,于是泽杨瞒着父亲常常与她在这鹿台山庄相聚。因为下人们都喜(…提供下载)欢她,泽杨和他们关系也好,所以也就没有人跟老爷打小报告。可是一年前,沉香忽然告诉泽杨她爱上了别人,恳求他放手。泽杨虽然对她用情至深,却是条好汉,不想死缠烂打。见她去意已决,只好放她走了,怕她受苦,反而送她些盘缠。自她走后,泽杨很长一段时间都打不起精神来,病了好一段时间。庄里上上下下虽然都叹息泽杨的苦情,却也并不怪沉香,反倒是希望她能悬崖勒马,回到鹿台山庄来。
看来那李管家见了许老伯的车脱口就说“少夫人回来了”,多半是因为每次她都是由许老伯接回来的。也难怪浅桐当时说“有一阵子不见了”,原来是病着呢!八年不是眨眼就能过的,只是不知那沉香究竟有什么魅力,竟然让庄里上上下下都甘心始终替她瞒着,就连她负了他的心,居然都没有人怪罪她!
我心里此刻是五味陈杂。不知是该同情他,还是该祝福她。
入夜,我和伊溱共枕而眠,她辗转不能入睡。我笑道:“好妹妹,什么时候学会煎鱼了呢?”
“李泽杨……他实在是不可原谅……”她忽然喃喃说。
我还只当她下午的话都听见了,在怪他毁人名誉,便道:“他也是侠客心肠,况且有些事情也是由不得他,你怪他干什么呢!”
“什么由不得他嘛,连你也帮他说话!”伊溱话里颇有几分怒气,索性转过身去不理我了。我一时摸不到头脑,只好随她去,翻个身朝外睡了。
第二天凌霄果然来教我草药的知识,我心里感激,想叫伊溱和我一起研究,可是她似乎这一晚都不爽,也不理我。我心软了,走过去拉她手:“怎么,还在他生气?”
她果然余怒未消,但总还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没好气地说:“我是生你气!我还敬你是个烈女子,叫你一声姐姐,你怎么这样轻浮!李泽杨他明明已经有了夫人,还对我们动手动脚的,你倒帮他说话,可见你正好和人家干柴烈火去了!”
我楞了半天才想明白这话,只好把凌霄的话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了,她面色才好了,不好意思地一笑,转身跑进去。
我正不知她又怎么了,只见她从屋里跑出来,捧着一个硕大的精致三彩陶碗,单膝着地:“妹妹不懂事,让姐姐口舌受累,请姐姐原谅!”
我笑了:“这会知道来负‘碗’请罪了?人家饮茶,说一杯为品,两杯为饮,三杯就暴殄天物了。这么一大海碗,我成什么了?”
“姐姐是美丽善良的仙女,有什么好东西给姐姐多用了也不算是‘暴殄’啊!”她也笑。
我伸手来拍她头:“这回会说话了,刚才怎么就满口秽语,跟个醋坛子似的!”
她起初还笑,听见我最后一句话,脸上顿时飞了红,举着帕子就来砸我,两个人在院子里大有鸡飞狗跳之势,连凌霄都忍不住笑起来。
洛玉和泽杨回来的时候已是半月之后。那天天气正好,阳光明媚。我研究了一天草药,下午,伊溱闲来无事,凌霄给她搬出古筝来,我亦抱了琵琶出来,两个人琴声淙淙,一来一去的自娱自乐。
“今个真有耳福了,好琴声,好手!”泽杨也不通报,直接走进来,抢过我手里的茶杯就喝。
伊溱抬头一看,琴声中止,脸立刻就红了。凌霄不解,我和洛玉却知道,她弹的正是当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琴声相戏一见钟情的一曲《凤求鸾》。
凌霄虽憨,却看出几分眉目来:“我去倒茶。”一溜烟跑进去了。我嘻嘻笑着在伊溱背上拍了一下,也走进去:“我去找个琴谱来。”
不一会洛玉也跟进来,笑着一指外面的两人道:“看他们两个,一见面就眉来眼去的,只怕有戏。”
我上前来拉她坐下:“瞧妹妹瘦得,手指骨节子都摸得出来了。”想着都是为我,不由得心酸。
她反倒笑了:“汉唐以前不都流行瘦美人吗,看妹妹我做个‘可怜飞燕拟新妆’如何?”她拈起瓶里一枝腊梅故意做了个倚窗的姿势笑道。
我也笑了,一指桌上的水果盘:“那你岂不是该编个玉盘舞曲了?听说当年赵飞燕可是在玉盘上舞蹈的!都是姐姐连累了你,我走了以后,子充可有没有为难你们?”
“他怎么敢!咱们洛阳望姝楼的头牌姑娘哪有那么好说话的,哪个身后不有千军万马挺着!那边形势不太好,他们防备也不是特别严。还是托了姐姐的福,那些奴仆们也没太为难我,我伺机就逃出来了。”
听她说得那么轻松自然,可是我知道,事情一定不是这么简单的。分别才不到一个月,看她这形销骨立的样子就知道,为这事她一定没少受苦。
过了好一会,泽杨才和伊溱一起走进来。
“少爷车马劳顿,我去厨房叫早点预备晚饭。”凌霄说着去了。我见他们家下人说话都不自称“奴婢”,心里恍然大悟。这山庄里人大多年纪都不大,也难怪泽杨和沉香姑娘能在这里秘密相会了七八年还都相安无事。
伊溱的脸还红着,见了我们反而有些挂不住,便说:“我和凌霄一起去……”
洛玉拉住她:“小妮子害什么羞呢,真是的,你就不用去厨房了,今儿不过重阳,你可千万别再拿那菊花酒来吓唬我们了!”
泽杨不解,洛玉便说了一遍,这一来,大家都笑成了一团。
吃晚饭的时候,伊溱和洛玉在泽杨左右两边坐着,我坐他对面,凌霄见有这么多人,也不好意思和我们同坐,就不难为她了,让她自己出去吃。
几个人难得这么聚了,你一言他一语说得欢快。然而其中具体的事情,泽杨和洛玉却都一言带过,或者胡诌过去。我心里知道他们不肯说,也就不再问,只是多怀了一层凄凉。
泽杨给伊溱夹了一筷子菜,手还未缩回,洛玉正边吃饭边和我说话,一不留神,手腕撞到泽杨的胳膊上,不料泽杨却痛得“哎哟”一声,筷子都掉地上了。
我心里一震:“你身上有伤?”说着饭也不吃了,急忙过去看,一时间大家都手忙脚乱地围着他了。
泽杨自知反应过头了,忙道:“没事,没事……”可是伊溱把他袖子往上挽的时候手不小心碰上他胳膊,他又是不由自主地一颤。这次虽然没叫出声来,我们还是都看出他伤得不轻。
当下泽杨只好说:“让凌霄来就好了,只是皮肉伤,不碍事的。”我心里愧疚,自告奋勇来帮忙,伊溱也不忍心离开,我向洛玉使了个眼色,洛玉会意,找了个借口带伊溱走开了。
泽杨的确伤得不轻。虽然只是外伤,可是伤口却很深,两条尺来长的刀伤几乎要把胳膊上的肉都割掉,伤口用一片干净的袖子裹着,已经被血凝住——我说怎么觉得洛玉的衣服有点什么古怪呢,原来是那个半截花纹的半袖外衣!不过她为人聪敏,把袖子断得恰到好处,这半袖的衣服穿着反而另有一般风味。
第三章 鹿台佳期如梦 (下)
更新时间2009…4…20 12:04:12 字数:4489
“看不出,桃卓你居然也懂医药……”泽杨没话找话,企图打破这种沉闷。
“我哪里有那么厉害,只不过在这里反正没有事情可做,每天叫凌霄教我些东西罢了,要夸,也是夸凌霄这个老师当得好。”
凌霄抿嘴一笑,似乎不习惯被人夸奖,脸上一红。
“你既然对医药感兴趣,也是件好事。要知道,毒与药是相通的,一种药,剂量稍微差了点,或者配伍不对,立刻就能变成害人的毒。医者,最重要的品质就是谨慎,你说呢?”
我立刻就联想到了用毒。我一个弱女子,如今还失去了青楼的庇护,没权没势也没钱的,如果想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必须有一技之长。我虽然在望姝楼号称才女,说实话,只不过是天赋高、学东西上手快,诗画还可以,舞蹈和琵琶就是学个形似神似还看得过去罢了,反正来看的人未必有几个真懂的。棋技却烂得很,最多能称得上会而已,因此我很少与人下棋。然而诗画毕竟只是骚人墨客和千金小姐们的消遣,用来糊口可不好。况且,我也不能孤身做一辈子青楼女子吧!我本体弱,学武功是不行了,那么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研习毒药。我并不想用毒药来做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但至少可以用来防身。我心里一动,若有所思。
“我的书房,你平时可以去看看,里面有几部好书,我想你这才女会喜(…提供下载)欢的。”泽杨是说得漫不经心,却又似乎话里有话。
我点了点头:“这是好事,我一定会去看的。”
这些天来我一直都在自己住的小院子里活动了,从来没私自去过泽杨的书房。那晚他们都睡得早,伊溱也睡得奇迹般的好。我却睡不着,想起泽杨说的书房有些好书,便秉烛往书房去了。
书房果然很大,但是书大多比较新,似乎泽杨并不常常读书。却有一个书架上的书看起来像是常常翻阅的,纸质有些发黄。我凑过去细看书名,可吃了一惊——整整一架的全是关于医学和药理的!先是《内经》和太医孙思邈的《千金方》,然后是政府颁布的《新修本草》,除此之外还有《难经》、《阴阳十一脉炙经》、《杂禁方》、《外台秘要》、《神仙遗论》、《甲乙经》、《灵枢》等数十部中医药的鼻祖名书。
我心里一喜,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本看起来。
似乎过了并不久,油灯却没油了。我抬头朝窗外一看,外面竟然已经有白亮的天光。我不觉得累,反倒是一喜,凑到窗边继续看。
“你果然在这里!”
我听出是泽杨的声音,头也不抬地说道:“你怎么不去睡啊,这么晚了。”
“什么这么晚啊,这都吃早饭了,你不是在这待了一晚上吧?”
他看起来果然荣光焕发,似乎这一夜睡得不错。我迷迷糊糊地从书里抬起头望着他,忽然一阵疲惫卷着眩晕涌上来,脚一软往下跌去。
“桃卓,桃卓!”情急之下泽杨冲上来一把扶住我,我软软地跌在他怀里。
“卓姐姐,吃……”
伊溱一撩屏风走进来,“饭”字还没说出口,脚步便定在了门口。楞了半晌,忽然转身跑了出去。
我定了定神,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硬是给吓了个激灵。
“我……泽杨……对不起,我……”我语无伦次起来。
他鼻子里似乎叹了口气,似乎想去追伊溱,这边却又放心不下我,眼神转过一瞬的无奈。
“先什么都别想,待会我自己去和她解释。先送你回房间休息吧。我也真是服了你了,不过跟你提了句书房,你就那么废寝忘食的,也不管自己身体受不受得了!”他俯身横抱起我往我和伊溱住的房间走去。
我自小体质便弱,虽没有什么大病,却一直有些虚证,平时特别要注意饮食调理和生活作息规律。昨日急着看看他的书房,忘了这一说了,结果引起了些头晕眼花的症候。我自己也知道没什么大事,不过好好休息着,调理一两天就没事了。
进了房间才发现任由泽杨抱着我进来又是一大错误。伊溱正好在房间里生闷气,见此情景,一言不发地摔门出去了。
天啊!本来让她看见抱了一下也就算了,伊溱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解释几句也就好了。可是这回是直接抱进卧室来了……
这不知道该引起多大的误会……
我顿时感到头顶上有一个巨大的宇宙,成千上万的星星围着我晃悠,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恍惚中听见泽杨的声音:“给她炖碗十全大补汤来。”我用最后的思维回忆起十全大补汤的配料及功效:补气的“四君子汤”:当归,川芎,白芍,熟地;补血的“四物汤”:人参,茯苓,白术,甘草,外加黄芪,肉桂;主治诸虚不足,五劳七伤等症……
梦里星辰轮转,云图变幻,而我站在那片竹林里,整个世界只有我和他。
野有蔓草,零露团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悠扬空灵的歌声在空旷的碧竹间回荡,不绝于耳。我轻轻地舞动着长长的水袖,随着他的旋律缓缓地舞着,那个瞬间,时间停滞,日月无光。
他坐在我身边,声音清澈,语调却透着暧昧:“桃儿姐姐……”
“楚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