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神-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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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天辰“避难”去了,诸多士子犹自不罢休地说着。
“省省吧,三小姐与西门二公子的关系,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哪里真会斗起来?”
“话虽如此,但文会归文会,一码归一码,总不能被人看扁了。”
他们说得义正词严,却不曾想过:面子从来都是靠自己挣的,丢了面子,不在自身找原因,而一味地推卸责任,怨天尤人,未免搞笑。
张山宗坐在圈子里,面色黯淡:本来邀请叶君生来,希望能一鸣惊人什么的,他附带也沾些荣光,哪里料到最后的结局乱糟糟,不可收拾,反而变得更糟糕。
失策呀!
心里一声哀叹,琢磨着是不是该拉上刘天辰,提前告辞离去。
对于诸人的怨气,其实他也有几分明白:新春文会,形式自由,又无官方组织,不那么正规。可是如果有人表现杰出的话,东家涨了面子,高兴,就会命人派发奖励。
别小瞧了这奖励,分到手上,每人差不多有一贯钱呢,算是很丰厚的了。
事关大家福利,最后化为一场空,自然有人借题发飙。
打定主意,张山宗也不敢声张,悄然起身,进庄园找刘天辰。
庄园甚大,一时间张山宗也不知道刘天辰跑哪里去了,心里不由有些埋怨,穿梭于走廊之际,迎面遇上两名丫鬟——庄园有内外之分,文会期间,外庄开放,可以自由走动。但内庄却属于管辖之地,非请莫入。
这两名丫鬟,明显是属于服侍郭三小姐的随从。此时一人正捧着一块托盘,上面摆着一碗白粥,三碟小菜。正往内庄走,一边走,一边小声说话:
“小姐今晚有点怪,晚饭的时候一点胃口都没有,现在才感觉饿了,要吃粥呢。”
“倒不是怪,而是她在画画。”
“画什么画,以至于如此沉迷?”
“《梅花图》,只是画了十几幅,都很不满意,揉起来扔在地上,是以有些暴躁。”
“啊,原来这样。不过小姐精于丹青,怎会画了十几幅还不满意呢?这般情况,可从不曾出现过。”
“我也不大明白,但小姐这画,是想凭想象临摹别人的画作。”
“哦,那画作肯定是名家作吧,难怪临摹困难。”
“才不是呢,而是一个比小姐还年轻的少女画的。白天的时候你不在,是以不清楚。”
“什么?对小姐还年轻的少女画的?谁这么厉害了得!”
“嗯,她姓叶,名‘君眉’,她的哥哥更厉害呢,据说是北方第一才子,其在画上题了一首词,小姐喜欢得不得了,抄录在纸上,三番几次诵读。我在边上听着,都听熟了。”
说着,自然而然念出来。
郭家三小姐饱读诗书,精于丹青书法,身边服侍的丫鬟亦非等闲,不是那种大字不识的女人,知书识礼,懂得文墨。
她们的议论声本来压得甚低,偏偏那张山宗有心,悄悄竖起耳朵来听,一字不漏听了去,满心欢喜,犹如泉涌般压抑不住,差点要笑出声来。
正文 第215章 错了
今夜有月光,一弯月牙,在云层的缭绕下若隐若现,散发出淡淡的月华来。相比之下,扬州城中悬挂的数目繁多的街灯,都比这月光要明亮些。
西门家,大开宴席,共开了十八桌,坐着一排排的士子,个个满面笑容,喜气盈盈。
其时将近子时,一天光阴即将过去,可究竟不算虚度——今年的新春文会,将是西门家扬眉吐气的一届,列席者,人皆与有荣焉。当然,想到稍后东家派发下的红包,自然更是眉开眼笑了。
除了士子们,负责评审的几位也都请到上席坐着,同坐的,有古问道,以及西门二公子等。
主宾和谐,其乐融融,不外如是也。
席间,对于古问道的九首诗词,自不乏赞誉之词。
古问道频频举杯致谢,脸上的笑意洋溢出来,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也没必要藏。
青年才俊,笑傲士林,人生得意须尽欢,正该如此。
一碟碟的佳肴,走马灯笼地端送上来;边上又请了当红的青楼歌姬,在抚琴吟唱。
一派欢乐情景。
忽而门外有小厮急步走入,看着场中的情况,不敢声张,便悄然走到西门二公子身边,俯身于耳边轻语了几句。
西门二公子面色一变,但他毕竟久经历练,很快又沉住气,告一声罪,起身与小厮到一边去,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小厮连忙道:“公子,竹山那边有新作传出,貌似不俗,在其它几家文会获得共鸣,评价很高,不少人说……”
顿一顿,迟疑打住。
西门二公子面一板:“到底说了什么?”
小厮吞口口水,才缓缓道:“说此一首词,足以压过古公子九首。”
闻言,西门二公子不禁倒吸口冷气,眉毛一挑:“好大的口气,我倒要问问,此作出自孰人之手,竟有这般能量?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可是京师袁世杰?”
江南一地,在疆域上囊括了京师,江南三大才子之一的袁世杰,便来自京师。他与郭家属于两表之亲,若果突然在郭家出现,并赋诗助阵的话,那一点都不稀奇。
小厮摇摇头,示意不对。
西门二公子又道:“莫非是张小木?”
还是摇头。
“究竟是谁?”
西门二公子有些不耐烦了,干脆直接问,心想既然不是那几个鼎鼎大名的才子,倒有可能是某人的突然灵感爆发,一鸣惊人了。
小厮回答道:“那词的作者也是外地来的书生,冀州来的……”
“叶丰?”
西门二公子突然打断了他的讲述,眼睛睁大起来:最不该,以及最不愿意出现的情景,竟然幽灵般闪现,无法躲避。
小厮道:“正是他。”
“词作呢,拿给我看。”
小厮赶紧拿出抄录的纸来,呈上。
西门二公子接过一看,《卜算子》,属于短词范畴,甚至不足五十字,可以说一目了然,扫下来即可。
然而只一眼,他便怔住了。
“公子,此人来自冀州,可也不是无名之辈,被称为北方第一才子……”
嗡……
西门二公子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但随即明白过来,嘴里喃喃道:“叶丰,叶君生,原来就是他呀。”
又抬起头,望着云层间漏下来的月光,面上表情古怪得很,似笑非笑。半饷,吐出一口气,叹道:“错了,全弄错了。”
好大一个乌龙!
对于叶君生,他慕名已久。最先的时候,自然是被对方的词作所吸引,只觉得才华横溢,绝非等闲。继而就想当面与叶君生见一见,好生结交一番。本以为才子竞赛,叶君生自会南下。没想到人家早就在路上,还坐上了自家的船,最要命的是,自己当时很威风地赶对方下了船……
阴差阳错,却铸成了大错。
回想当时的情况,二公子只觉得哭笑不得,荒诞至极。话说,当时为什么叶君生不表露身份?
不对,彼此无亲无故,天南地北,人家怎么会表露身份?万一亮出了名堂,反遭讥讽,不更是尴尬?
人家又不是自己肚里的蛔虫,知晓内情。
咦,这么说来,期间必然存在误会。叶君生能写出那等大气磅礴的词作,岂会是小肚鸡肠之辈……
一时间,念头百转,居然忘却了文会的事情。
其实今年的文会,浑然少了许多竞争意味,变得非常和谐。而他西门家与郭家,来往亲密,根本不会计较一时长短。
说白了,也就是一场消遣而已。
如果说这场消遣最大的意外,无疑便是这最后时刻的倾覆之变。
西门二公子与一名小厮走到一边,许久不见返席,引起古问道等人的主意。古问道此际已薄有几分醉意,便站立起来,走过去笑道:“二公子在商议何事?何故久久不回来喝酒。”
西门二公子瞥了他一眼,忽而将手中素纸递过去,淡然道:“这是刚从竹山那边抄回来的,你看看如何。”
“咦,这个时候,还有词作出来,希望是佳作。”
古问道浑不在意地接过,然后一字字念起来:“山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全篇上下,无一“梅”字,可读下来,字字都是梅——《卜算子·咏梅》,词作后面,工工整整地抄上署名:竹山才子,彭城叶丰。
他使劲眨一眨眼睛,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抬头去看西门二公子。
西门二公子涩声道:“叶丰,字‘君生’,他就是叶君生。”
啪!
这句话听在耳朵里,古问道就感觉内心深处有些东西噼啪一响,爆裂开来,脆弱地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碎得再也无法重拾起来。
错了,原来是自己错了。
眼前不禁掠过那一张清秀的面庞来,以及总是淡泊的神情:自始至终,对方都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这算什么?
我好恨呀……
古问道的面皮突然充血般涨红,甚至额头上有青筋凸出来,他朝西门二公子一拱手,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西门府。
这一刻,他只希望自己还留在平州,没有出门。
正文 第216章 隐居
在叶君生想搬家的时候,已有人找上门来了。
首先是郭家命人送来一份烫金请帖,还有两贯钱。请帖是请他登门做客的,而钱,却是奖金,关于昨天新春文会的奖金。
那首《卜算子》流传出去的方式有些不常规,甚至不属于郭三小姐的主观意愿。但木已成舟,而且造成了不俗的反响,三小姐干脆默认了下来,反正不管怎么看,都是好事。
郭家的人刚走,西门二公子后脚便到。这位年轻有为的青年站在叶君生面前时,先是有些尴尬的一笑,然后便长揖下去,久久不肯起来。他正是想通过这等方式,来向叶君生赔礼,至于过去种种,很识趣地不再提及。
看得出,其行事风格倒是干脆利索,敢作敢为。
这样的性格,绝不会是小人。
叶君生一笑置之,或者其实对于被驱逐下船的事,由始至终都不曾放在心上,又哪来的恼恨?
看着民居简陋,西门二公子拍着胸口邀请叶君生兄妹到西门家一处别院去住,全包了,非常豪爽。
这,应该隶属人情拉拢的一种。
叶君生没有答应,他一向都不大愿意欠人情——以前黄超之要送宅子,也是还之一幅盖上天地玄黄顽石印的字帖。后来,字帖救了他一条命。
如今在扬州,叶君生更不愿轻易得人好处,看看再说吧。
叶君生拒绝了,西门二公子微微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勉强不得,只好作罢。
然后,又有一大群扬州士子涌上门来,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漏出来的消息,得知叶君生的住处。
说实在的,叶君生颇为讨厌诸如此类的打交道,一大套繁文缛节,寒暄客套,文绉绉的,说着别扭。
他始终属于一位穿越者,哪怕入乡随俗,可某些思维习惯难以改变,觉得面对素不相识的人说“久仰”之类,有点假。
可是礼尚往来,不可避免,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细节的处理都有不少讲究的地方。
也许,权宜当做是一种人情历练的,倒不完全是坏事。
纷纷扰扰好几天,期间新词像风一样在扬州,以及江南其他地方流传开来。获得不少点评意见,赞誉甚多。还裹挟着不少惊诧之意,无它,关键在于叶君生这几首脍炙人口之作,风格很不统一,乍一看,仿佛不是一个人写的。但事实胜于雄辩,又无任何有力的证据驳斥。
另外不得不提的一件事是,《卜算子》在扬州的“文艺女青年”阶层得到了极其夸张的反响,小家碧玉、大家闺秀、青楼中的红牌都推崇至极,还常以此自比,时不时就念叨一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表明心志。
火了!
一把火在扬州熊熊点起,有人喜欢,自然有人不舒服。
首当其冲的正是江南一众风流自诩的才子们,他们早不约而同地憋了劲道,要在才子竞赛上给叶君生一个下马威,非搞得他灰头土脸不可。好让他明白,在扬州,在江南,在这个天下,所谓的“北方第一才子”的名讳是多少的虚。
但始料不及的是,今年大家都不甚重视的新春文会上,叶君生居然以这么一首词一鸣惊人,拿了头彩。
讯息传扬开来后,据说好几位闭关才俊都淡定不能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在读书人的心目中,所孜孜以求的,最重要的便是一个“名”字。出名要趁早,相信不少人都这么想。
如今,叶君生北下江南,扬名立万,不就等于掠夺他们的名头光环吗?当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名字,突然换成了另一个人,那一份妒忌,自会油然而生。
外界的纷扰噪杂,喋喋不休,仿佛与叶君生无关。
十天后,他带着妹妹搬家去了。
说是搬家,其实了无家什,行李之类,简单得很。况且身怀宝物,将些日常用品一股脑摄取进来,两手空空多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