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英雄榜-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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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冲见苏小楼的眼神中似有不解,讪笑道:“一个月正好今日到期,我又得了一种怪病,武功大不如从前,现下是打不过他了。”苏小楼道:“我已经离家十多天了,我爹会着急的,我,我想家。”说着话流下泪来。少冲心中一痛,心想她有家可想,自己却无家可归,仍是编着话劝慰她,言谈中得知她爹苏纪昌是洛阳中原镖局的总镖头,家道颇为殷实。她从小养于深闺,日日与琴棋书画为伴,从诗词中领会江南之美,心生向往,决意江南一游。无奈她爹以“江湖险恶”为由拒绝,于是趁爹外出走镖不在,便与一个丫头私自离家出走,两人都没什么江湖历练,所谓有钱走遍天下,好在身上有的是银子、银票,。游完苏州,听说扬州的瘦西湖风景宜人,才到瘦西湖第一天,便给在此游玩的王光智遇到,纠缠不清,三言两语之下,王光智已摸清苏小楼的脾性,邀她作客自己的山庄,说那里名胜古迹无不是江南极致。二人从未受过骗,以为世上人人都如她们只说实话,当时便信了。这一去风景自然没看成,途中随从丫头也失散了。
少冲道:“这有了这次教训,下回可要当心了,世上可不都是好人。就是咱们太公,这回也上了当。”苏小楼便问:“你太公是谁?”少冲道:“我自小无父无母,是太公收养了我。”当下将武师彦如率一家赴淮缫匪,如何进了藏剑山庄,那庄主夫人待客周到热情,却是想骗太公说出什么心法密诀,庄主“花白胡子”居然也没死。少冲只是听到蒲剑书与武师彦的对话,至于什么“双簧戏”,他却不甚了了。
二人虽有男女之别,但年纪都还小,于共处一室也没怎么在意。这十天当中,除了不能自由出舱,吃喝拉撒倒不用愁。那首怪诗实在太过深奥,二人起初还冥思苦想,后来就掷诸脑后了。只不过在跛李送饭之时,还装作冥思状。别的时候,便由少冲说自己儿时的趣事,诸如捣泥鳅洞误抓了蛇,蜈蚣打败了鸡等等,苏小楼闻所未闻,自是听得有趣。但只是静静的听着,并不说话。有时抿嘴一笑,脸上便浮起一对梨涡。少冲看着极是开心。
后来讲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少冲大骂法海卑鄙无耻,语多粗俗。苏小楼道:“法海不过多管闲事,怎么卑鄙无耻了?”少冲激愤道:“臭和尚没老婆,看不惯人家夫妻恩爱,便骗许仙他娘子是妖精,把他关在金山寺,还不卑鄙?白娘子为救相公才水漫金山,臭和尚便去天庭告御状,反咬一口,这不是无耻么?天上的皇帝和臭和尚是一伙,自然听他的话,派天兵天将把白娘子镇在雷峰塔里,说什么‘雷峰塔倒,西湖水干,白娘子才得与相公相见’,你说这法海可恶不可恶?咱们江南的百姓巴不得塔倒了水干了才好,你知不知道,后来玉皇大帝也怪法海多事,法海畏罪潜逃,躲来躲去,就躲到了田螺里。你信不信,等咱们出去了,我摸个田螺给你看,担保里面有个光头和尚。”
苏小楼道:“我这次来江南,原打算去西湖看‘雷峰夕照’的。书上说,雷峰塔是吴国国主钱(亻叔)为她亡故的母亲的所建。其实法海没就错啊,那白娘子是白蛇精变的,和尚以降妖伏怪为已任,没什么不对啊。”少冲道:“不对,不对,白娘子就算是妖精,也是好妖精,那许仙前世救了她命,她也知道报恩,换作了臭和尚,他心高气傲,不但不领情,说不定还恩将仇报。”
苏小楼道:“我爹说,人是人,妖是妖,妖就算变成了人的模样,终究还是妖。”少冲一听急了,道:“呸呸呸,你爹真正胡说八道。”苏小楼见他蛮不讲理,立时珠泪溅落,泣道:“你,……你这个人怎么不讲理?”少冲一见她落泪,便即失悔,但要他认错,却是不能。他并非仅仅喜欢白娘子而一力为她辩护,只因他在别人眼中是海盗贱种,黄管家还说什么“海盗的儿子定是海盗”,便不能与好人同列,适才听她说“妖永远成不了人”,便免不了跟她急。
两人争红了脸,接下来的两天,苏小楼再也不和少冲说话。少冲心想:“你不理我?你只不过出身好些,就瞧不起我,我好稀罕么?”便也不理她。不觉十天之期将至,到第九天下午,两人都在各想心事,忽听舱外有人说话。一人道:“李二哥,兄弟找得你好苦,大哥叫你回去,山寨出大事了。”跛李的声音道:“佛爷忙得很,这是他自找的,我可帮不了。”又一人道:“李二哥,铲平帮欺负到咱们家门口了,请你无论如何回去一趟,兄弟们也好有个交待。”跛李冷冷的道:“我早劝过他加入白莲教,他不听我劝,非要自立门户。可惜经营无方,门户狭窄,如今的江湖,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吓米。铲平帮崛起于太行,势力日炽,吞并我漕帮是迟早的事。要是早加入白莲教,有大树蔽荫,总好过被狼吃掉。”
先一人道:“一个是魔,一个是狼,被谁吃了都非好事。眼前之事,还请李二哥念在咱们结义一场的份上,不计前愆,共抗危难。”那跛李道:“佛爷自今日起退出漕帮,你们快滚,休来罗唣!”话音风落,便听啪的一声,一枝镖打在舱门上,镖尖插进来足有一寸,可见掷镖人力道不弱。跛李道:“好你个‘大头怪’,竟敢用暗器伤我!你藏在舱里就以为佛爷看不见?”跟着是打斗之声,想是动上了手。一人道:“不关我的事,老大要杀你,我们不过奉命行事。”说话有些喘气,显见招架不住。忽然间打斗声大作,想是另两人也加入战团。只听跛李道:“阿猫阿狗也配动爪子?千军万马,佛爷尚且不惧,何况汝等三个废物。”
便听有人“啊”的一声,舱门上破了一个洞,钻进来一个大大的脑袋,那人颈上如戴了个大枷,进退不得,挣得两下,舱门合页脱落,舱门向下便倒,怪叫声中,“大头怪”头下脚上,双脚乱蹬,情景颇为滑稽。少冲瞧着大笑不止。
苏小楼这会儿害怕已极,躲在桌子下抱成一团,栗栗发抖。舱外甲板四人相斗正烈。来的三人两个拿刀,另一个空手。李头陀窜高伏低,身形却比三人灵捷多了,丝毫不个跛了脚的人。那三人渐渐招架不住,忽然江上有三艘快船急速靠过来,跳上来十来劲装汉子。李头陀骂道:“他妈的,铲平帮的火都烧到家门口了,你们还大举出动对付佛爷。”一脚踢出,立将一人踢入江心。手一伸,又抓住一人,只听“咔嚓”两声,那人脖子已被生生扭断,其余人见他如此凶悍,不敢拢前。头目陈功叫道:“这跛子不会水,大伙儿抓住他啊,大哥重重有赏。”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人听说有重赏,个个奋勇,人人争先。李头陀眼见双拳难敌四手,涌身跳入江中。来人中立有数人跟着入水。一会儿工夫,就见两人露出水面,抱着一人,正是李头陀。两人将他抬到甲板上,绳索绑了双脚,再头下脚上的控水。半晌李头陀醒来,骂道:“龟孙子,佛爷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已然有气无力。他武功远高于这些人,终因不会水落于人手,心中怎肯服气。
陈功道:“李二哥,大哥说啦,他与你结义一场。只要你交出那本书,咱们便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跛李诡笑道:“晚啦,适才佛爷落水之时就喂了鱼了啦。”陈功脸色突变,搜跛李全身,一无所得,忙叫喽罗:“下水找!”几人跳入江中搜寻,那江水川流不息,书入江中,只能望江兴叹。果然搜寻的人上来,都说“没有”。陈功道:“找不到书,只好将这头陀押回山寨交差。”众盐枭将李头陀抬到自己的船上,忽然有喽罗叫道:“五爷,这里有两个娃娃。”陈功进舱瞧了一眼,道:“大哥要开香堂,这两个娃娃正好用来活祭。”
几名大汉进舱不由分说将少冲和苏小楼捆在一起,抬到另一艘船上。一行共四艘船,逆流进发。众盐枭恨李头陀从前的暴虐,这一下落于手中,对他自是百般折辱。于二人却不予理睬。少冲心想太公正要他们的老巢,此去或许能与太公相会,就怕这伙人先下杀手。
直捱到太阳下山,船才靠岸,岸上早有数人接引。二人被封了嘴,蒙了眼,抬着离船上山。少冲心想:我记住方位,别到时分不清东南西北。他一直想着如何拐个弯,下一个坎,该是东北方,如何拐个弯,下一个坡,该是向西。起初还记得大概方位,约摸走了六七里地,蓦地暗叫糟糕,只觉水贼似乎在绕圈子,绕来绕去,绕得少冲昏头转向,已然分不清方向。再过不久,耳边闹嚷嚷的,想是已到了山寨。
听陈功道:“大哥呢?”有人答道:“回三爷的话,大哥在聚义厅待客,正问三爷呢。”陈功又问:“什么客人?”那人道:“听说是铲平帮狂风堂堂主姜公钓。”
陈功便道:“我去瞧瞧。”吩咐喽罗把少冲二人关起来。来到大厅的长窗外,已听到大哥叶彪说话声。守门的高声叫道:“三爷回来了。”里面传来叶彪的的声音道:“叫他进来。”陈功径自迈入大厅,只见上首客位上坐着一老者,打份甚是奇特,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腰挎一个鱼篓,扎着裤管,脚穿无耳草鞋,仿佛才打鱼归来的渔夫。身后立了两个劲装汉子。右首上位是个精悍汉子,面皮黝黑,尽是风霜之色。左首是老四吕汝才,老五巴三娘。
陈功走到叶彪身边,附耳说道:“老三人是找到了,只是他不肯回来,兄弟们还差此命丧他手中。”叶彪点点头道:“大哥给你引见两位客人。”指了一下客位的老者,道:“铲平帮的姜堂主。”陈功抱揖为礼,道了声“久仰!”姜公钓只“嗯”了一声,浑没将陈功看在眼里。陈功虽心中有气,却没发作,跟着叶彪引见右首上位的客人道:“中原镖局大当家苏纪昌苏总镖头。”苏纪昌立起身,笑容满面的作礼道:“幸会!幸会!”陈功作揖还礼,心道:“毕竟苏镖头好结纳。”
姜公钓咳嗽一声,道:“漕帮五大头领现下到了四位,还有一位呢?”叶彪道:“李头陀来不来不关紧要。姓叶的还是那句话,漕帮我是老大,入不入伙我说了算。”姜公钓道:“叶老弟,你信不信我铲平帮可在一夜之间踏平你山寨?”
叶彪闻言跳了起来,面有愠色道:“你铲平帮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胡吹什么大气?”
姜公钓道:“也罢。”向身后大汉一打手势,那大汉立即会意,快步出厅。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却听厅外响起一声号角,连响三下,甚是短促。第三声刚停,立听远处四面八方都有呐喊声,此起彼伏,听声音人数颇众。叶彪、陈功、吕汝才、巴三娘惊得面面相觑,便有喽罗进厅禀报:“大哥,山下突然现出大批人,将要道封锁。黑夜之中,瞧不清有多少人。”
叶彪瞧了一眼姜公钓,见他似笑非笑,心道:“你果然不是空手而来。”说道:“你待怎样?”姜公钓道:“你我都是道上混的,肩膀齐为兄弟。我也不想看到兄弟相残。咱们大王临行前交待我:姜堂主,你务必对叶兄弟客客气气转达我的意思,天下将乱,强者为王。叶兄弟贩卖私盐,朝廷早晚派兵征剿,漕帮和我们铲平帮同属绿林同道,分则弱,合则强。好比一根筷子易折,折断一把筷子却难了许多。漕帮入我铲平帮,大伙儿都有好处;漕帮不入我铲平帮,我铲平帮不损分毫,漕帮却要大大吃亏。总而言之,漕帮入伙铲平帮,全是为了叶兄弟及合帮上下兄弟好。”
叶彪“哼”了一声,道:“说得好听,叶某生平还见过不要钱的买卖。”姜公钓道:“不但不要钱,还倒送你一笔银子。”当下拊掌三下,从厅处进来四个黑衣汉,抬着一个大铁皮箱,放在厅中央。启锁开了盖,光华耀眼,竟是一大箱金砖银锭。叶彪等人以贩私盐起家,盐利虽丰,但南来北往花销也大,比不得马帮、金刀寨等盗匪打家动舍,坐地生财。这么多的金银还是头一回见到。吕汝才眼都看直了,走上前摸着金砖银锭再也不忍离手。巴三娘道:“大哥,铲平帮有钱有势,咱们便入了吧?”
叶彪没有言语,不知在想什么。姜公钓见他迟疑,道:“叶兄弟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叶彪道:“金银珠宝我漕帮多的是。”姜公钓道:“我跟你打个赌,贵帮若能拿出一万两银子,姜某再无话说。但若拿不出,嘿嘿,这里苏镖头可作见证。”叶彪走到陈功身边,低声问道:“咱们帐上有多少银子?”陈功道:“本月尚未结帐,上月底是三千二百多两,凑上大伙儿的私房钱最多不过四千两。”姜公钓哈哈一笑,道:“怎样?叶兄弟速速布置香堂,你我歃血为盟。我铲平帮分内四堂外八堂,你漕帮以后归我狂风堂管辖,这箱金银便是定礼。”
叶彪无话可说,正此时,忽有喽罗来报事。叶彪听了,仰天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