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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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你有”,霍先生定定地答了一句,“长远”,丹青轻呼了一声,霍先生好像和丹青耳语了两句什么,然后脚步声响,就听见丹青的屋门开了又合,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我慢慢的转了身,靠着门坐在了地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第二天早起,眼睛肿得和桃子一样的张嬷被丹青拉入了房里,秀娥却很奇怪的问了我一句,“清朗,你探头探脑的看什么呢”。我一怔,随便应付了秀娥两句,就转身出去洗漱了,霍先生自然已经不见踪影了。
张嬷从丹青的屋里出来之后,脸色好了些,只是拉着秀娥张罗着收拾行李,秀娥赶紧跑进去帮忙。我犹豫了一下,正想跟进去,“清朗”,身后传来了丹青的一声轻唤。
我站住了脚,然后转身朝站在门口的丹青走去,“你昨晚上也没睡好吧,脸色这么差,没事吧”?丹青歪了头打量了我一下,怜惜的说了句,然后轻轻的帮我捋了捋头发。我抬眼看了她一眼,她脸色有些苍白,可眉梢眼底却别有一番清丽,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丹青扯了扯嘴角,伸手拉了我往屋里走,“跟我来”,她的手指冰凉,手心却很热。一进屋,丹青示意我先去坐在床上,她转身拿茶壶倒了杯水。我刚走到床边,就看见一只皮制的军用手套正掉在床下,在床单的遮掩下,若隐若现的。
我装作没看见,赶忙偏身坐在了另一边的凳子上,顺手拿起了丹青放在床头的一本书随意的翻了下。“给”丹青从我背后递了一杯茶过来,“谢谢姐姐”,我接了过来,丹青微微一笑,没说话,只是坐在了一旁的床上看着我出神。
我手里虽然拿着书,心思却根本不在那上面,“清朗”,过了一会儿,丹青轻声叫了我一声,“我相信墨阳没事,我们一定会等到他的,所以,我们都要坚强,哭是没用的”,丹青神色淡然却坚定地说了一句,我一愣,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没哭”!
丹青冲我肯定而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温婉一笑,“不过这儿我们是不能长住了,跟姐姐去别的地方住好不好”,我心里一顿,顿时想起了昨晚的霍先生,然后点头说,“好,姐姐去哪儿,我当然就去哪儿”。
丹青见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她好像很开心,然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翩然起身,弯身想从床下拿什么东西。我站起身刚想帮她,就想起了床下的那只手套,丹青的动作好像顿了顿,然后就抽出了一个大盒子来。
丹青笑着把那个盒子放在了床上,然后对我招手,“过来啊,干吗站那么远,过来看看”,我赶忙点点头,走到了床前,眼光不自觉地落在床下,那只手套已经不见了。
“想什么呢,赶紧打开啊”,丹青轻轻的推了我一下,“这个是…”我犹豫的问了丹青一句。丹青得意又神秘的笑了一声,“本来昨天晚上就要给你的,大家高兴一下,可是…”,她话没说完,脸色又暗了下来,显然想起了昨夜那个让人心碎的讯息。
我的心里一疼,丹青已经回过了脸色,强笑着说了句,“你快看看吧,喜不喜欢”,我赶忙点点头,解开系的牢牢的绳子,然后揭开了盒盖,“啊”,我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一套干净简洁的白衣黑裙制服,正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盒子里……
“清朗;快看啊;你想什么呢;快看…哇,好漂亮”;身旁的秀娥突然兴奋的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子回过神来;顺着秀娥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驶入了一条安静的林荫路里。
张嬷也抻着脖颈向外面张望着,一时间都顾不上去管管秀娥的大呼小叫了。两旁的树木又直又高,宽阔的叶子已经变成了深黄色,错落有致的散在枝头,偶有一两片枯叶不时地随风飘落在地面上,别有一番零落的风情。
树干的背后不时有一幢幢宅第从我的眼前闪过,看着好象都是仿西式的建筑,精巧的花园,别致的阳台若隐若现,安静得却仿佛没有人在居住一样,与我们之前所住旅社四周那种繁华而又拥挤不堪的气氛截然不同。
“清朗,这是什么树啊,叶子挺大,不过好象都受了伤似的,坑坑洼洼的,不是烂了吧”,秀娥一边扒着窗子往外看,一边喃喃的问了我一句。前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极轻微的憋笑,我闻声抬头看去,那司机的嘴边还有着来不及收回去的笑容,多少有些尴尬。
张嬷自然也听到了,她脸色一红,回头斥了句,“傻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不懂就别开口”。毕竟是当着外人的面,秀娥面色上有些讪讪的,她摸了摸鼻子,没再开口。我对她笑了笑,轻声说,“那个是法国梧桐树,树上那些瘀斑正是它的特色,这种树一般都是用来观赏的,倒是没什么实用价值”。
这种树杭州城里也有种,我曾经问过丹青,秀娥听了(炫)恍(书)然(网)大悟的点了点头,又向外张望。我知道那个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我几眼,只装作不知道,倒是张嬷的脸色换了回来,她略带得意的瞟了一眼那个司机。
看看四周的环境,我隐约能想到,这里必定是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居住的地方,忍不住探头往前张望了一下,前面那辆车子依然平稳的行驶着。影影绰绰的能看见丹青那件雪白的皮褂子,和霍先生那顶皂色的呢子帽,两种颜色靠得很近,黑白分明,却又那么的融合。
我轻轻的吁了口气,不晓得霍先生是不是要带着丹青回自己家去,如果是那样,那证明他对丹青真的是一往情深,可多少我又觉得唐突了些,霍先生的家里人会怎么看我们呢?
那夜丹青说过的话犹在耳边旋绕,军需处副处长的正房夫人…丹青真的能如愿以偿吗。想的我有些头疼,忍不住伸了手揉揉太阳穴,看看一旁东张西望的秀娥,一时间不禁有些羡慕她的无忧无虑。
“清儿,你看那个…哎,你怎么了,头疼了”?秀娥一回头看见我正看着她,刚要笑着说些什么,就看见了我按在太阳穴的手指,赶忙凑了过来,伸手帮我捋着脑门。秀娥的手可能一直扒在车窗上,冰冰凉凉的,却让我觉得很舒服,我对她微微一笑,就闭了眼任凭她按摩着。
“好点了吧,要不要再用点力气”,秀娥一边按摩一边看我的脸色,过了会儿我觉得好多了,就点了点头,轻轻地把她的手拿开,“好多了,谢谢你”。秀娥耸耸鼻子,一笑,反手握住我的手,然后凑过来在我耳边说,“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这才想的头疼”?
我一愣,转了眼看她,秀娥先偷眼看了看前头的张嬷,见她看着窗外并没有注意到我们,这才低声在我耳边说,“你肯定是在担心小姐吧,我看你是多余,小姐从小就那么聪明又有主意,她想干什么一定能干成,根本也不听别人的,老爷不是也说过,说她有,有那个…”,秀娥皱了眉头想了想,赶紧加了句,“有那个男子之风”。
我愣愣的看着秀娥上下翻动的嘴皮,从来没想过一向大大咧咧的她也是这样敏感的,秀娥对我做了个大家心知肚明的鬼脸。我看看她,看看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的张嬷,再看看前面车子里那个靓丽的侧影,我突然有些自失的一笑,原来大家对未来的路都看得很清楚。
秀娥对我眨了眨眼,显然不明白我笑什么,她皱眉说了句,“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可老爷就是那么说的”。我稍稍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你说得对,是我庸人自扰了”,秀娥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嘻嘻一笑,“别四个字四个字的卖弄学问,你知道我说的对就行了,以后省得头疼”,我笑着做了个了解的表情。
秀娥可能是第一次用道理教训了我,显得高兴又得意,我好笑的瞥了她一眼,就转头往外看。见我不理她,她又凑过来低声说,“你呀,就是像二太太说的那样,说得少,做得多…”她故意拉长了声音,“可想得更多”。
我一下子转过头来看着她,见得到了我的注意力,她咧嘴一笑,“真的,是二太太和我妈说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干咧了咧嘴“行了,行了”。秀娥潇洒地耸了耸肩膀,这个洋气的动作是她前两天跟丹青学来的,“本来就是,你有的时候活得比我还不如,二少爷不是都说过你,八岁看着就像八十似的”。
“嗯哼”,没等我再说什么,前面的张嬷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秀娥,你别和清儿嘀嘀咕咕的了,看样子快到了,安静些吧”。“啊,真的呀,这就到了”,秀娥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人也贴在了窗子上,恨不得钻出去看。我跟着往外看了一眼,果然车子已经开始转向,往一条看起来好像是私家道路的小路上驶去。
看看一脸好奇兴奋的秀娥,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秀娥怎么会知道,有的时候,我的身分处境本来就比张嬷和秀娥这些佣人还不如。八岁像八十吗,墨阳这样说过?我苦笑了一下,不晓得我们再见的时候,他会觉得我看起来会有多少岁呢。
想到墨阳,我振奋了一下,不管怎样,哪怕我到时候老得像八百岁呢,我也要笑着见墨阳,就如同我们每次的相聚一样。墨阳曾经说过,见到我的笑容,他才觉得自己真的回家了。
车子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一幢外墙装饰着花岗岩的房子顿时映入了眼帘,隐约有两三个人影,正恭候在大门前。霍先生他们的车子先停住了,我们随后,迅即有人过来恭敬的帮我们打开了车门,那个司机也赶紧下车,帮张嬷开了车门。
“清朗,快来”,台阶上的丹青正笑着对我招手,她挽着霍先生的手臂,跟前却站着一个毕恭毕敬的中年男人,穿着打扮很得体,他好像在和霍先生报告些什么。我回头看了眼秀娥,她对我微微点点头,我转身快走了几步,上了台阶。
正好听到那个中年男人说,“先生,房间全部都准备好了,一会儿请小姐们看看,若是有什么不满意,我立刻去换”。霍先生满意的点点头,丹青柔声说了句,“周管家,还真是谢谢你了,从今以后还要麻烦你”,那个周管家赶紧弯腰,“云小姐,您千万别客气,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吩咐”。
丹青笑着点了点头,见我走了过来,她伸手拉了我过去,对周管家笑说,“周管家,这是我妹妹,清朗”。那个男人微笑着看了我一眼,就适度的鞠了个躬,“清朗小姐,您好,您的房间也已经准备好了”,我赶忙点头回礼,“周管家,您好,麻烦您了”,他连道不敢。
霍先生一笑,“行了,就别在这儿客气来客气去了,怪冷的,有什么事进去说吧,你让他们把东西赶紧搬进去”,说完带着丹青往里走,周管家赶忙去给他们开门,身后自有别的仆人去拿我们的行李,张嬷和秀娥在一旁指点着。
我迟疑了一下,丹青已经回头示意我跟进去,我只能迈步往屋里走。一进屋,一股暖香扑面而来,正对着大门处有一个西洋壁炉,上面放着个别致的自鸣钟,炉里正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四周的家具很多都是我从没见过的,但是也看得出这里主人的品味,风格洋气却简约,和那天去的那家餐厅的奢华风格迥然不同,我傻傻的打量着四周,有些合不上嘴。
一个面貌清秀,打扮利落的丫头赶紧从里面迎了上来,轻巧帮着丹青脱下了那件皮褂子,周管家也接过了霍先生的帽子和外套。“清朗小姐”,周管家轻声唤了我一声,“啊”,我赶紧转头看他,他略低头,微笑着说,“您这个盒子,我让人帮您拿去您的房间吧”,“啊,好,谢谢”,我愣愣的答应了,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周管家客气的一笑,接过了我手里的盒子交给了另一个女佣。
丹青已经坐在了一个包裹着繁复花纹洋缎的沙发上,霍先生则走到一旁的茶几上拿起了一个锡制的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了嘴上,周管家快步走了过来,从兜里掏出火柴给他点上。丹青一笑,“清朗自打前天拿到了那个盒子,一直就不肯松手,宝贝似的收着,连秀娥都不让看呢”。
霍先生呵呵一笑,叼着烟卷踱到丹青坐着的沙发旁,倚着宽厚的扶手坐下,先垂眸笑看了丹青一眼,他们彼此交换着我看不懂的眼色,然后对我笑说,“清朗,你喜欢吗”。我点点头,“非常喜欢,谢谢霍先生”,霍先生挑了挑眉,故意做了个不满意的表情给我,然后低头对丹青笑说,“你看,清朗对我还是这么客气”。丹青笑嗔了他一眼,然后笑着对我意有所指的说,“清朗”?
“嗯哼”我清了清嗓子,“谢谢霍大哥了”,“哈哈”,霍先生放声大笑,笑了会才对丹青说,“清朗不去读书,实在是浪费了”。丹青点点头,笑说,“那是当然,清朗这么聪慧又爱读书,当然要送她去”,说完她有些自失的一笑,好像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