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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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秀娥轻叫了一声,探头往右边看去,我心一跳,她看到墨阳了?忙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怔。那个光头大叔正和几个人在亲亲热热地说着话,那些人都穿着深色绸布长衫,有的还系了个雪白的汗巾子,周围的人却好像都在绕着他们走,四周有些古怪的空出了一块儿地。
站口附近站了几个维持秩序的警察,也瞄着他们探头探脑的,没一会儿,光头大叔就带着那几个人往站口走去。那些警察见他们过来,忙得凑上去点头哈腰的说了几句什么,就见光头大叔哈哈大笑了几声,又拍了拍他跟前警察的肩膀,这才大摇大摆的走了。
我愣住了,张嬷也愣住了,下意识的抬头看看丹青,她的脸色也不太好,见我看她,她做了个好像并不在意的表情。只有秀娥看着他越走越远,没心没肺的说了句,“小姐,我们要不要追上去,把他的包袱还给他啊”。
张嬷张口想骂,又担忧的看了一眼丹青,丹青皱了眉头,想了想才说,“算了,他走的那么快,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再迷了路,还是等回头见到墨阳,再找个人给他送去就是了”。
“就是,就是”,张嬷忙得点头,显然不想再跟光头大叔有什么直接接触,“小姐,我们还是赶紧出站吧,省得二少爷等的急了”,丹青点了点头,就带着我们往站口走去。
站口的人不少,人们都排着队,缓慢的往外走着。我们排在了最后,后面已经没什么人了。看着那几个警察也吊儿郎当站在出口,偶尔会把一些穿得破烂些的人叫出队伍来盘查一下。
眼看着再过一会儿就轮到我们了,站口外不远处闪烁着的霓虹灯,让秀娥看呆了眼,看丹青她们排着队,就偷偷拉着我往一旁走了几步,好看个清楚。
张嬷也正好奇的四处张望着,没注意到我们,丹青这会儿心情显然很好,只对我做了个别走远了的笑容,就回过头去和张嬷说话。秀娥正指指点点和我比划着,这时一个警察从站口外挤了进来,走到我们的一旁不远处站住。
我看着那几个警察忙得围了过来,殷勤的问候着,“队长,您怎么进来了”,说完有的就给他递烟,见他用嘴叼了,又赶紧打火。
“嗯”,这队长虚应了一声,叼着烟,斜着眼睛看了看排队的人群,我赶紧调转了目光,秀娥却根本就没注意,那个警察队长也没把我们两个小丫头放在心上。“行了行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围着老子转了”,他吆喝了一声,挥了挥手,警察们赶紧散了。
“刘四儿”,他叫了一声,一个警察忙得转身回来,“头儿,怎么了”?我忍不住仔细去听,就听那个队长皱了眉头,低头问了一句,“刚才我好像看见赵…”,没等他说完,那个警察赶紧点头,说了句“是,您没看错,赵秃子回来了”。
那个队长抽烟的手一顿,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原来真是他回来了。。。怪不得呢”,那个叫刘四儿的警察讨好的问了句,“您说什么怪不得”?那队长瞪了他一眼,那警察缩了脖子,往后退了一步,他“噗”的一声把嘴里的烟头儿吐在了地上,用鞋底碾了碾。
然后压低声音说了句,“我刚才看见叶老七的车了,就在站口外停着”,我正好没听清,他说什么七…下意识的转过眼去看他们,就看见那个刘四儿明显的打了个哆嗦,脱口而出,“展爷,他来了”?
错过
“秀儿;你们快点回来吧;该走了”,张嬷招呼了我们一声,我看了她一眼,她正冲着我们招手,示意我俩赶紧过去。我扯了扯秀娥,让她回过神来,就拉着她往队伍中走去。
秀娥还在依依不舍的回头看着,张嬷见她魂不守舍的,眼睛一瞪就要开口。丹青轻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秀娥的头,“傻丫头,等会儿出了门,有的是让你看的,何必在这儿坐井观天的”。
秀娥不懂什么是坐井观天,就吐了吐舌头,然后老老实实的站在了我身旁。“清朗,想什么呢”,丹青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我微微一惊,抬头看她正弯了身,笑看着我。我摇了摇头,“没想什么”,没等丹青再说什么,秀娥在我身后插了一句,“她肯定是在想二少爷呢”,丹青“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小姐,到我们了,快走吧”张嬷在前面招呼了一声,丹青直起身子,拉了我的手,带着我们往出口处走去。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警察方才说话的地方,可警察队长已经不见了,那个叫刘四儿的警察也回到了原来执勤的地方,和另一个人在说着什么。
他们管光头大叔叫赵秃子,还有那个什么展爷,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吧,要不然为什么那两个警察提他的时候,声音里包含了那么多的(炫)畏(书)惧(网),或者说是敬畏…我默默地随着丹青走着,脑子里却是止不住地胡思乱想着。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站台的外面,匆匆行进着的人群,一辆接一辆的黄包车一字长蛇的摆在路边,不时地有车夫走过来,殷勤的问我们要不要坐车。
空气有些湿冷,夜色深沉,车站四周人群涌动,可不远处又是一片黑暗。偶见的几丝光亮,还有那不时闪过的人影儿,显示出那是个有人居住的地方,却给人一种冷清萧条的感觉。
可眼前闪烁着的霓虹灯,车站前密集的人群,还有那些从或明或暗处传来的,我听不懂的话语和吵闹声,又给这个地方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慵懒与急切,繁华和萧条,亮丽与晦涩,这是我对这个地方的第一印象。
“怎么样,找到了吗”,丹青有些急切的问了一句,我回过神来,看见张嬷已经回来了,正有些气喘的拿衣袖擦着汗。她摇了摇头,又咽了口干沫,这才说,“没有,我把接站的人群里都找遍了,二少爷肯定没在那儿,再远的地方我就没敢过去了,怕走丢了”。丹青闻言皱了眉头。
“小姐,您信里说的是不是今天这个时候啊,是不是弄错了还是…”,张嬷有些着急的问了一句,丹青瞥了她一眼,张嬷表情一滞,忙把下边的话咽了回去。
“会不会还有别的接站口”,我轻声问了一句,张嬷一愣,丹青看了我一眼又去看她,她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急急地说了句“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就去问”,说完转身就走。
丹青看着她离开,眉头依然皱着,我和秀娥也私下里张望着,希望能看到墨阳的笑脸或是另一个接站口的牌子。“清朗,上次墨阳是不是说他会和同学在这里待上个一年半载的,若是回去北平,一定会立刻通知我们”,丹青轻声地问了我一句。
我抬头看她,她的眼光在车站里游弋着,寻找着,并没有看着我。“嗯”,我应了一声,那封信是一个多月前收到的,之前还收到过一封,也就是丹青被督军安置在别苑没有多久的时候。
第一封信上写满了墨阳对这件事情的愤怒和决裂,对大太太,大少爷,更是对老爷的,这封信就是老爷叫人带来,转交给丹青的。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要把这封信转交给丹青,那封写明了,从此以后和徐家再无瓜葛的信,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去问他了。
丹青按照上面的地址回了信,然后过了没多久,墨阳也回了信。第二封信却充满了墨阳特有的温暖与力量,甚至还写了一些,什么这样的婚姻是无效的一类的话,我看得不是很懂,丹青也无意解释,只是有空就把这封信拿出来看看。
虽然那封信的某些含义我大半都看不懂,但是墨阳确实说过他会留在上海一段时间;已完成他学业的一部分。后来丹青再写的信就是那个督军夫人来了之后了,但是我知道,她在信里写了不要墨阳再回信,以防那封回信在我们走了之后才送来(炫)(书)(网),被人知道我们去了哪里。
丹青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没一会儿张嬷气喘吁吁回来了,也带来了没有另一个接站口的坏消息。我们三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丹青,等她拿主意,丹青低头咬着唇皮考虑着,手指也在不自觉地交叠着。
四周若有似无的打量眼神渐渐多了起来,丹青显然也感觉到了,她抬头往一旁扫了一眼,就吁了口气出来,下定了决心,转头和张嬷说,“我们不等了,这地方鱼龙混杂的,不是久留之地,反正我手里有墨阳的地址,怎么也可以找到他的”。
张嬷一愣,显然对没有等到墨阳就擅自行动有些不安,可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这地方确实乱了些,因此也就没再说些什么,点了点头,拉上我和秀娥,就跟着丹青往外走去。
我和秀娥还有丹青在一旁等着,看张嬷去和那几个黄包车夫谈生意,比手划脚的。张嬷半句上海话也听不懂,显然那些车夫也听不懂我们老家的话,不过还好,没一会儿,两个车夫拉着车子和她走了回来。
张嬷快走了几步,上来和丹青低声说,“老天保佑,还有一个拉车的听得懂我说什么,听他说,二少爷住的地方离那个霞什么路不远”,张嬷边说边皱起了眉头想着。丹青低声了说了句“霞飞路”?张嬷忙得点头,“对,对,就是这个路”。
“嗯”,丹青点了点头,“那就证明这两个车夫没骗我们,墨阳的信上确实提过,那就走吧”。那两个车夫好像很懂规矩似的,一直站在我们不远处恭候着,这时见张嬷冲他们招手,才小跑着上来,先帮我们把包袱什么的放好,然后静候我们上车。
丹青带着我,张嬷带着秀娥各上了一辆车,黄包车夫快步拉着我们出了车站,上了一条大路,就开始小跑了起来。我张着嘴看向四周,越往前走就越繁华,对面也不时的有黄包车跑过来。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要是在老家,那早就已经歇下了,但在这里,好像某种生活刚刚才开始似的。
我目不暇接的看着,造型洋气的路灯,建筑,一间接一间的店铺,每家似乎都有个闪烁着花花绿绿颜色的招牌,不停的有人进出着。就听见店铺门口的铃铛叮当作响,西装革履,妩媚优雅的笑容,不时地从我眼前一闪而过。
“别张着嘴看了,小心吃了风,回头肚子疼”,丹青贴近我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声,我开心地对她一笑,丹青的脸上也带着些好奇,回我一笑,又帮我紧了紧领口,也抬起了头往周围看着。
我回头看看后面跟着的张嬷和秀娥,秀娥的臂膀被张嬷紧紧地抓住,可依然是伸头探脖的满处乱看。见我回头看她,她兴奋得冲我挥着手,身子也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吓了我一跳,没等我反应,张嬷已经一把把她按了回去,然后赏了她一个爆栗。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看见秀娥可怜兮兮的摸着头,我转回了头。车子继续前行着,没走一会儿,就往右边拐了过去,不远处闪烁着几个霓虹大字,雅德利西餐厅。
拉着我们的那个车夫略偏了头说了句,“小姐,前面就是您们要去的那个旅馆了,就在雅德利西餐厅对面的里弄,那里头窄,车子进不去,您得走两步”。
丹青略伸头往前看了看,“是那个和升旅社吗”,“对”,那个车夫脚步慢慢的放缓,先回头冲我们咧了咧嘴,然后转回去接着说“就是那儿,那家旅馆不错,价钱也还公道,住的一般都是些学生,老师,写文章的那些文化人”。
丹青冲我点了点头,当初墨阳的信里说得很清楚,那家旅社不错,他和那几个同来的学生家庭出身都不错,因此几个人就合租了旅社的一幢小楼。
到了那个西餐厅门口,车夫将我们放了下来,张嬷赶过来付了钱,车夫就将车子拉到了不远处,那里还有一些黄包车在等生意。这钟点好像是这餐厅生意最兴隆的时候,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门口的侍者带着奇怪的领子,正殷勤而礼貌的给那些客人开门,关门,叫车,丹青忙拉着我们闪到了一旁。
张嬷和秀娥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些衣衫靓丽的男男女女,我心里也惊讶不已,原来女人还可以穿那样的衣服,露出长长的脖颈,雪白的肩膀在各种材质的华美披肩下若隐若现,只有丹青还好,面色镇定的看着。
就这么傻看了一会儿,突然一个娇笑声从门里传了出来,声音里饱含着一种似无忌惮似的自信,偏偏又妩媚的让人不能不听。我一怔,回过神来,就看见那餐厅门口的侍者急走了两步,到了门口恭恭敬敬的把门打开,让里面的人走了出来,但是他自己连头都不敢抬。
一个窈窕的身影儿如众星拱月般走了出来,脚步不紧不慢,好像还带了些微的踉跄,细细的高跟鞋声,就那么“咔,咔”的响着,一步步都好像走在了人们的心上。
就算离得她还有段距离,我似乎也能闻到一股极艳的香水味,不是浓,而是艳,就像眼前的这个女人一样,虽然纱帽半垂看不见面容,只有一把青丝披在肩头,在灯火中闪着比夜晚的星空更乌黑闪亮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