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朱明-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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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太行山脉见不到丝毫绿意,一夜暴雪覆盖四野,昏黄的土地已成茫茫雪原。顺德府以西的云梦山位于晋燕交界处,已是地处太行腹地,人烟稀少,相隔几十里方能见到十来户人家的小村落,而在这样的冰天雪地,就连山中的野兽也不见了踪影,苍莽群山显得更为空旷寂寥。
在深山里沿着崎岖的山路绕了大半日,就连午饭也顾不上用,朱允炆一行人等方才甩掉了顺德府的追兵,到得下午时分,连人带马俱是精疲力竭。连续多日的长途奔袭,边赶路还要边逃离追杀,又惊又吓,极度疲惫,从顺德府出城时,婉儿已是身体不适,却不愿意拖允炆的后腿,强打着精神硬撑着,到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沿途爬坡下坎,速度还极快,婉儿只觉自己已是被颠的七荤八素,五脏六腑都在翻滚,腿肚子直打颤,寒冬时节,额头上竟是冒出密密实实的虚汗。糟糕,已是撑不下去了,婉儿只觉眼前有些模糊,天旋地转,急忙唤道“允炆!允炆!”,话音未落已是昏在了马上。
朱允炆大骇,急忙叫人停下,将婉儿抱下马来,连声唤道:“快,快去找大夫!”这就叫关心则乱,蒋瓛无奈的环顾四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里来的大夫。他想了想,硬着头皮走上前道:“殿下,我们当中有个侍卫略通岐黄之术,让他先给马姑娘把把脉可好?”
朱允炆见婉儿面色潮红,又摸了摸她额头,有些发烫,急道:“那还等什么?快让他过来。”那侍卫年岁极轻,也就十六七岁年纪,走了过来,看着皇太孙怀中的男装女子,脸刷的就红了,颇有些为难的瞅了瞅长官蒋瓛,蒋瓛却状若未见。他只好扭扭捏捏上前,想了想,就开始在自己背着的包裹中翻来翻去。
朱允炆见其磨叽,不耐烦道,“你在翻什么?”那侍卫期期艾艾道:“俺想找块手巾敷在姑娘手腕上。”朱允炆又好气又好笑,翻了个白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讲究这个,还不过来把脉?”那侍卫无奈,只得上前,咬咬牙闭着眼睛摸上婉儿的手腕。
待得片刻,他已是把完脉,松了口气道:“姑娘并无大碍,估计是太疲惫了,身上又出了汗,寒风一吹,有些着凉,只要能好好歇歇,捂捂汗就好了。”朱允炆自幼生在富贵窝,就是看个头疼伤风,都是大明最好的太医,所用也全是珍稀的药材和温补食材,还从未见过这般草率的治疗。这是什么破办法,他眉头一皱就要发脾气。
蒋瓛有些想笑,却觉他这下属实在是有些冤枉,急忙帮着解释道:“殿下,这是民间的土方,挺管用的,我们小时候都曾用过。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个村子,好让马姑娘好生歇息。”朱允炆将信将疑的看了眼蒋瓛,这才信了。一行人在附近转悠了大半个时辰,却仍是未找到那个村落。
天已经渐黑,山间沟壑的轮廓已是有些模糊。蒋瓛急得满头大汗,手中拿着行军地图走到朱允炆跟前道:“殿下,按照图中标注,我们如今应该能看到那小村落了,莫非是信国公记错了?”允炆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的看着怀中的婉儿,嘴里说着胡话,烧的竟有些迷糊了,他轻轻与婉儿额头相触,已是滚烫无比。
允炆心渐渐往下沉,似乎即将坠入无底深渊般,婉儿的一声轻哼将他从心慌意乱中拉了回来。“婉婉,婉婉!”允炆念着将头埋在婉儿胸前,口中不停念着她的名字,过了片刻方才抬起头来,眼中已是清明。他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行兵打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可是最忌讳的,信国公在外带兵多年,绝不会犯这样最基本的错误,那村庄定是在此附近。”
话音刚落,只听一侍卫大叫道,“快看,那是什么?”众人顺着他所指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地方竟是云蒸雾蔚。朱允炆眯了眯眼,他已知道那是什么,这在南京城东郊的汤山皇家别院极为常见,他咽了口唾沫,稍许滋润了干涸的嗓子,带着丝喜意道:“那里应该有温泉。”
随着暖日的渐渐西落,山中已是寒风阵阵,此时的温泉犹如雪中送炭,众人一听,俱是眼睛大亮。蒋瓛想了想道:“殿下,天也快黑了,我们先到那里去避一避,既然有温泉,就能熬过今晚,明早再寻那村子去。”允炆点了点头,将婉儿小心翼翼的抱上自己的马,方才翻身上去。
众人朝着那处雾气笼罩的地方又行了约小半个时辰,竟是到了两座山脉的中断处。那山陉如横张的巨嘴,咧开一人宽的缝,雾气竟是从那中间飘散出来。众人看着那黑黝黝的缝隙,不由心生恐惧,面面相觑,俱是看向皇太孙。允炆对探路的侍卫努了努嘴:“你先过去探探路。”
众人又等了约莫一炷香功夫,那探路之人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回来,满脸兴奋,指着那缝隙气喘吁吁道:“村……村子。”众人大喜,已是眉开眼笑。蒋瓛对允炆笑道:“信国公曾说过这村子在山坳中,他是春季来的这里,定是未想到在冬季竟是如此难寻。”
那缝隙太过狭窄,一行人只能弃马步行,允炆背着婉儿穿过山缝,那缝隙竟是越走越亮,越走越宽,走了小半个时辰,众人只觉面前突然豁然开朗,竟是犹如世外桃源般,惊呼赞叹声一时之间四起。
这里面是一个山谷,被群山包围,中间却极为平坦,十几间错落有致的房子组成了小小的村落。大大小小的温泉泉眼密布其间,温泉四周长满了葱葱郁郁的草木,众人有些恍惚,只觉外面的冰天雪地已是恍若隔世。
山谷村落的村民是南宋末年逃难于此的,在这里一住竟是近百个春秋,自给自足,几乎与世隔绝,只在春夏时节才带着山中猎物到邢台县城换些针线布帛。村民们初见一行人时颇有些惊慌,允炆让蒋瓛奉上早已准备好的金银财帛,又好声好气说明来意,方才打消了村民的敌意。
婉儿这场病看似来势汹汹,却也正如那侍卫所说,不过是疲累之际而又风寒入体。这温泉遍布,和暖如春的山谷里,却是极适合她养病,当天夜里已是退了烧,让允炆松了口气。蒋瓛休整了两日,就自己带着两名侍卫出了山谷,返回了顺德府打探消息。
洪武二十四年的春节,大明江山,天下缟素。太子朱标三七未过,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已是传遍了朝堂上下,就连市井里坊也流言纷起,自庆州回京奔丧的皇太孙殿下失踪了。大明帝国两位储君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储君之位虚悬已是不争的事实。
南京城的这个春节过得极为寂静,因国丧的缘故,莫说什么锣鼓喧闹,爆竹横飞,就连常见的戏班子、舞班子、杂耍班子也不见了踪影,大街小巷俱是空旷寂静的。而城南马府在寂静的南京城却是一枝独秀,数日间俱是熙熙攘攘门庭若市。各式马车和轿子将马家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到处充斥着车夫、轿夫和小厮的争吵声。
皇太孙下落不明,吉凶未卜,全南京城除了皇帝,估计只有兵部马侍郎最为清楚皇太孙的动向。南京城低品级的官员们,还有部分进京述职的官员自是没机会去问乾清宫的洪武帝,只好成日候在马府门口,希冀能打听到一些可靠的消息。
据说马进周在得到消息时,当场晕了过去,随后就一直在家养病。自那日起,马府就开始闭门谢客,就连家中的马夫长随、婆子丫鬟们也是闭门不出。一众人轮番候在大门口几日,别说皇太孙的消息,就连马侍郎的近况都未探出半分。
马维璋在与永嘉公主完婚后,就搬入了驸马府居住,两人情投意合,感情甚笃。永嘉公主的嫁妆中有座园子,位于南京城西隅,因园中翠竹葱郁,名为万竹园。谁也没想到,自秦全儿快马回京之日起,马全就已偷偷搬到了这里,又向洪武帝上了抱病折子。马氏婉儿一同失踪,洪武帝自觉与马侍郎感同身受,遂很快便准了他的折子。
与南京城大多数贵人的园子般,万竹园中央有一处水阁,主人的书房就设在这水阁里,因四面环水,水的周围又是一望无际的竹林,故极为适合谈那隐秘之事。这日傍晚时分,马全、蓝云、杨时、驸马梅殷、驸马李坚和驸马马维璋在书房里围坐一圈,等候着宫中的消息。众人此时俱是心事重重,书房内鸦雀无声,格外寂静,各人手边的茶水也是一动未动。
就这么过了一个时辰,书房外突然响起脚步声,马全的贴身长随领着一满脸络腮胡的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一开口,声音却是有些尖细,衬着他那貌似粗犷的容貌颇有些诡异。众人俱是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迎上前去,马全急急吩咐侍从道:“快给赵公公看茶。”来人竟是洪武帝身边的大太监赵明。
赵明连忙道:“不用了,时间太紧,我必须得赶在皇上就寝前回到乾清宫。”他缓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秦王、晋王和燕王的折子前后脚到了。”赵明顿了顿,想起那折子,眼中已是露出丝笑意:“燕王的折子说太孙是在晋地失踪的,晋王和秦王的折子则说太孙是在燕地失踪的。”
房内众人你瞅瞅我,我瞄瞄你,其他人倒还端得住,“扑哧”一声,杨时却是已破了功,大笑道:“这两位,两位殿下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马全也想笑,却是强忍住了,想了想问道:“燕晋之地的官员可有上折子的吗?”
赵明此时已忍俊不住,唇角一勾笑了出来:“自然是有,不过都是自辩折子。晋王一方称有人在密云和保定等地都见过皇太孙,而燕王一方却称有人在顺德府和晋地见过皇太孙。这几地官员连忙上折自辩,恨不得将太孙在当地的一言一行全部汇报上来,却是异口同声咬定太孙离开当地时都是好端端的。”
梅殷讽笑道:“这就叫狗咬狗!无论怎么辩解,允炆在燕晋交界处失踪是确信无疑的。宁国公主求见了皇上好几日都被拒绝了,皇上可好?可是作何反应?”
提及洪武帝,赵明已是敛了笑容,叹了口气道:“皇上自太子逝世后,须发又白了不少,此次得知太孙失踪的消息,更是夜不成寐,气色愈来愈差。每天都要盯着先皇后的画像看半饷,口中还喃喃自语。”书房内顿时沉默不语,马全叹道:“希望皇上此次能真正意识到,祸起萧墙乃国之大乱伊始。”
待赵明走后,众人俱是向马全看去。马全此时已是成竹在胸,他放松了下来,端起茶杯吃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方才道:“所谓谣言,都是几分真几分假,今后几日,我们要陆续将消息散布出去,晋王与燕王觊觎储君之位,谋害皇侄。首先就要让他们名不正言不顺。”马全眼中带了丝厉色。
马全继续道:“其次,咱们要借助我们在文人中的影响力,要多多在翰林院和国子监那边活动,让士子们围绕欧阳修的‘统天下而得其正,故系正焉。统而不得其正者,犹弗统乎尔’做点文章,如果能掀起一场何为正统的论道是最好。当然,这场论道最终目的是指向嫡长制。”
“最后,这帮人已是急不可耐,过不了多久,定会有人上折,催促皇上尽快再立太子。”马全边想边道:“以你们的身份,到时必有不少人会向你们打探消息,你们无须与他们交结,只需要委婉表明你们的态度即可。”马全看着窗外,眼中闪过精光:“立长立贤立亲,这么多标准,我倒要看看皇上如何选择?”
没过多久,果不其然,朝中已有人陆续上折,认为国不可一日无储君,希望能另立太子,在洪武帝默许讨论的情况下,奏折雪花般飞往乾清宫。洪武二十四年正月下旬,在太子朱标薨和皇太孙朱允炆失踪后,大明帝国朝堂上掀起了一场立储风波。
秦王一派坚持立长,认为应该立皇次子秦王朱樉为太子。而剩下的大多数人却认为应该立贤,而在谁当为贤的问题上却又是众说纷纭。晋王一派说是晋王朱棡,燕王一派说是燕王朱棣。
在这样的情势下,就连原本支持皇太孙的众人也分成了几派。驸马梅殷仍然咬死嫡长制,坚持等皇太孙回朝;驸马马维璋却认为自己的妻兄蜀王朱椿文武兼备,堪称大贤;而代表永昌侯府的蓝云却是咬定支持东宫元妃常氏的三子朱允熥。
而以翰林院和国子监为代表的文人也是纷纷撰文,论述何为正统,各执一词,莫衷一是,掀开了一场何为正统的论战。至此,朝野上下,文臣武将,上到士大夫文人,下到升斗小民,竟是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洪武帝成年的十来个儿子中竟然全部都有支持者,也俱能说出堂堂皇皇的理由。
而在这场立储风波之下,另一则小道消息竟是不胫而走:皇太孙被圈禁了,绑架储君之人,正是他的亲叔叔,晋王朱棡和燕王朱棣。而立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