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朱明-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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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书自不提,婉儿对其他几样也是兴致索然。
尹嬷嬷虽对婉儿要求也不高,但也需辨得出明前雨前,是狮峰还是虎跑,从品茶、点茶、到茶炉、茶灶、茶架、茶匙、茶筅、茶瓯、茶瓶等均要有所涉猎;而那金石、书画、古器、盆景、花卉虽不需精通,也要略知几分,与人分说时也能接上一二。
这些课程,婉儿前世本就知之甚少,从零开始真是头痛万分。每每尹嬷嬷课毕,就能见一小人儿蔫头耷脑的跑到园子里蹲着地上愤愤的画圈圈,“封建腐化余毒,画个圈圈诅咒你。”马后对女红等技艺之事,对婉儿要求却也不高,却惟独要求尹嬷嬷加强她烹饪方面的技能。
张嬷嬷是马皇后身边婉儿最看不透的一个人,不似孙宇般八面玲珑,不似尹嬷嬷那样温和可亲,看着甚至有些守旧古板,脸上也经常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皇后身边的宫女太监们都喜欢亲近尹嬷嬷,却对这个张嬷嬷颇有畏惧。这样的一个人,竟被姑祖母誉为身边第一人?而随后宫女中发生的一段公案却让婉儿对张嬷嬷刮目相看。
下等宫女秋云去年入冬因家中母亲病重,就向大宫女秀珠借了十两银子,还签了戤契,年底母亲病缓,就将衣饰银器凑够约八两还给了秀珠,因还差二两未还,就未取回戤契。直到这段时日秋云省吃俭用凑够了那二两去还时,秀珠却翻脸无认账,不承认秋云曾还过银两。两下大闹,甚至闹到了张嬷嬷跟前。因有戤契在手,张嬷嬷就判那秋云还银。
别宫上下太监宫女,皆知那秋云老实本分,从不撒谎,而秀珠素来为人刻薄,好贪便宜,边都信了那秋云,可此案因是张嬷嬷亲口所断,众人皆不敢言语,私下却难免说张嬷嬷已经老糊涂了。
这事儿还曾被人在皇后面前当成个笑话说过,婉儿当时听了,也觉那张嬷嬷糊涂,既不审问也不深查,就凭那戤契就认了那秋云有过,心中就有些不以为然。
而没过几天,事情却峰回路转,尹嬷嬷丢了一只玉簪,却是皇后赏赐的。张嬷嬷带了几个心腹宫人,将乐寿堂旁宫女住的院子全部围了起来,一通搜查,虽未搜出尹嬷嬷丢失的玉簪,却是从那秀珠房内搜出了衣饰银器。
众人一看,认出那其中有些是秋云之物,不多不少刚好八两,正是前面用来抵债之物。秀珠见事露,只能老实承认,被打了十棍子,在宫正司记录在案,撵了出去。
而婉儿听到这消息时,正与兜兜疯玩,乍听之下,瞠目结舌,苦着脸对宋氏说,“娘亲啊,这宫里人的脑子,都不知怎么长的,个个都那么厉害。”
张嬷嬷将此段公案顺手拿来当成教材教育婉儿,“那秋云有两错。第一,秀珠素日以贪财刻薄为名,问她借钱无异与虎谋皮,此为识人不明;第二,以衣物银器抵债时,或是再开一戤契,或是找一中人作保,此等不通事理,真是愚蠢之极。”
说到这里,张嬷嬷素日板正的脸更显严肃,“婉儿姑娘,你虽年幼,但老奴不愿也不能把你当孩子看待。这才只是小利,几个宫人之间小打小闹。而这朝堂之上,后宫之中,权贵之间,嬉笑怒骂动辄就是那江山天下,小不谋丢的是自家生死,大不谋就是九族俱灭。识人之明,处事不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三思而后行。你可明白了?”婉儿知张嬷嬷此番之话虽是逆耳,却真真是肺腑诚恳之言,故而也收起轻慢,肃容行了个礼,“嬷嬷之言,婉儿铭记于心。”
暮来朝去,多年以后,当马婉儿回忆起这段忙碌却又充实的日子,方才发现,这已是她人生中最后的一段平静岁月。
(1)明史列传》后勤于内治,暇则讲求古训。告六宫,以宋多贤后,命女史录其家法,朝夕省览。或言宋过仁厚,后曰:“过仁厚,不愈于刻薄乎?”一日,问女史:“黄老何教也,而窦太后好之?”女史曰:“清净无为为本。若绝仁弃义,民复教慈,是其教矣。”后曰:“孝慈即仁义也,讵有绝仁义而为孝慈者哉?”后尝诵小学》,求帝表章焉。马皇后是颇有才学之人。
(2)老朱同学其实是很有才的,尤其酷爱书法,网上可以搜到朱元璋书法大军帖》
(3)长孙皇后曾留下极为著名的春游曲》,这些留名青史的帝后,都不是些凡人啊。
婉儿允炆初相遇
洪武十五年,南京城的春天来得很晚,夏季却来得很早,四月刚过,天气就已变得很热,骄阳似火,赤日炎炎。鸡鸣山别宫因背山面水,绿树成荫,却是另一番天地。这日一早刚过巳时,尹嬷嬷还正在给婉儿上课,就见皇后派了人过来接婉儿过去,这样的情形却是少见。
过了乐寿堂的影壁,只见往常空空如也的庭院里多了不少太监宫女,垂手而立,婉儿脚步没停走了进去。乐寿堂正殿内中间正端坐着马皇后,左手下方坐了名二十多岁的华衣妇人。
那人身着那缕金百蝶穿花云缎大衫,面容姣好,柳眉凤目,斜签着身子坐在那椅子上,恭谨的看着马皇后,神色之间似有些忐忑不安。马后的右手边一溜下去,却是四个男孩。皇后素来喜怒哀乐不行于色,今日却眉头微蹙,见婉儿进来才舒展开,“婉儿来了,快过来过来。”
婉儿顺势偎在了皇后怀里,举起手娇滴滴的撒娇道,“姑祖母,今天尹嬷嬷教婉儿针线,你看,婉儿指头都戳破了。”马后拿着婉儿小手一看,只见那白白嫩嫩的指头上,有几个醒目的针眼,心疼的摸了摸,“下回可得小心,别针线没学会,把手都伤了,姑祖母会心疼宝贝儿的。”
见婉儿乖巧伶俐,马后似乎才心情痛快了些。两人腻味了半天,方才想起还有旁人。马后指着那妇人对婉儿道,“这是你太子妃婶婶。”言语间神色却是淡淡。婉儿想了半天没想起太子到底是朱元璋的哪个儿子,索性也就放下不想,乖乖过去行礼请安。
太子妃吕氏忙不迭的将婉儿拉到身边,亲热的问了一番家常,又从随身宫人手上接过一白玉荷莲童子带环挂在婉儿腰上。婉儿拿眼看看皇后,见马后微微点头,方敢收下。
婉儿不知皇后和太子妃之间打什么肚皮官司,想必就是婆媳间那点机锋,脑中念头一闪,就甜甜的笑着对太子妃道,“太子妃婶婶,这个腰佩很可爱,婉儿很喜欢。”别人送的东西,要多加赞美,送礼的人才会高兴,这是人之常情。果不其然,太子妃一听随即眉开眼笑,拉着婉儿越看越乖巧,也淡去了几分敷衍,多了些真心。
马后一旁看了看两人,嘴角一勾,又指着那几个男孩子给婉儿一一介绍。“这是太子东宫的大皇孙朱雄英,你就叫声大哥哥。”婉儿定神看去,只见那男孩八岁上下,修眉俊目,有些文弱,脸色略微苍白,时不时还会咳两声,见婉儿行礼,也起身回了半礼。“雄英身子不好,你就别跟婉儿客气,自坐你的。”马后有些担忧的看着他道。朱雄英也不辩驳,对着婉儿颌首,温和一笑坐了下来。
马后又指着第二位的男孩子,“这是太子东宫的二皇孙朱允炆,你就叫声二哥哥吧。”呃~,二哥哥,好吧,这不是关键,这……这……这就是历史上那个无比悲催的建文帝,就是那个当上皇帝都被人给赶下来了的倒霉蛋儿,真是个千古难遇的倒霉体质,可得留神离远点。婉儿笑得面部有些僵硬,克制着没有跳开。
那朱允炆小朋友看着五六岁年纪,和婉儿一般大小,和他大哥有几分相像,据说朱元璋同学长的很丑,朱家的基因幸而经过两代媳妇的改造,却是好了不少。总而言之,婉儿不得不承认,小朋友长的很漂亮,只是头抬得有那么点点高,看着马婉儿的眼睛有那么点点斜,似乎长到了头顶上。
婉儿心中诧异,不是说历史上的建文帝仁慈善良懦弱吗,怎么会是这么个……万中无一的倒霉体质,外加人见人厌的性格,你不悲催谁悲催,婉儿小朋友默默的下定决心,离这厮远些,越远越好。自己是个乖小孩,婉儿仍中规中矩的给他行礼,皮笑肉不笑的道了句“二表哥安。”“安”,朱允炆小朋友嘴里挤出一句话,死小孩,多说一个字会死吗会死吗。
婉儿头也不抬直接就走到了下一个男孩面前,用眼睛询问的看着皇后,马后笑着道,“这是长兴侯(1)次子,你大表哥的伴读耿璿。”这耿璿j□j岁年纪,已脱了婴儿肥,长得唇红齿白,一袭玄色直身长衣,腰间佩碧色锦带,身材与一群同龄人相比略显修长,玉身颀立,虽仍年幼,可已有些翩翩公子模样。
他见婉儿在打量他,嘴唇一勾温润一笑,犹如石破天开,似乎整个大殿都被照亮了。婉儿打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对着个j□j岁的小少年发了花痴。“璿哥哥安。”婉儿微微福了福身。“婉妹妹安。”耿璿笑着弯了弯身。
那第四个男孩还未等皇后介绍,就自己蹦到婉儿面前,咧着嘴憨厚的笑道,“婉妹妹好,你长得真好看,呵呵,我叫常继祥,快六岁了,是二皇孙殿下的伴读,我父亲是郑国公(2),我和皇孙殿下也是表兄弟,你也可以喊我表哥。”罗里啰嗦说了一大堆,把旁边的人都逗乐了。
见婉儿还有些迷糊,马后解释道,“他姑姑常氏是太子元妃,也是你大表兄的亲生母亲。”哦,原来如此,婉儿心下了然,好复杂的关系!只见此时殿内气氛稍有些尴尬,婉儿连忙上前嫣然一笑,“继祥哥哥安。”
认亲大会完毕后,皇后笑着对婉儿说,“你这几个哥哥们都会在别宫住下,你们就可以一起读书一起玩儿了。”我能不要那个倒霉蛋儿吗,婉儿心里默默惊呼,却是拍手笑道,“太好了,婉儿终于有人陪了。”
“雄英,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你们几个也不用陪我这老婆子了,出去耍去。”几人应诺退下,走到门口时,婉儿隐隐约约的听到太子妃的声音,“母后,臣妾是真的已经尽心了,那孩子要有个什么万一,臣妾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婉儿心里一咯噔,脚步也没停顿的出了大殿。
朱雄英要回房休息,就和四人辞别,脸上却是一片萧索黯然。婉儿心下一叹,这可是大明王朝的嫡长孙啊,何等尊贵,身子不好,还哪里有丝毫幸福可言,纵然是锦衣玉食,膏粱文绣,又有何用。朱允炆担忧的看看自家哥哥。
婉儿心中怜惜,过去牵着朱雄英的手,对着他灿烂一笑,“大哥哥,这里的园子有很多花,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玄武湖,你好好休息,我们改天去湖里划船。”朱雄英被婉儿说的心中一暖,摸着她脑袋,“婉妹妹,我等着你带我去划船。”婉儿用小手指勾了勾朱雄英的小手指,“大哥哥,婉儿骗你就是小狗。”
这是婉儿到了大明后对人许下的第一个承诺,却永远没有机会再去实现。大哥却是少有这么亲近别人的时候,朱允炆有些诧异的打量着婉儿,见婉儿看了过来,忙又把头抬了起来,鼻孔朝天,又恢复了傲慢的小孔雀模样。
将朱雄英送走后,常继祥就更活跃了,抓着朱允炆的手,“快走快走,蚊子,赶紧将你刚得那宝贝给我瞧瞧。”蚊子,这外号还真是……婉儿心中已是捧腹大笑。朱允炆唇角立马翘了起来,拉着常继祥和耿璿就要走。
常继祥转过头来,对着婉儿叫道,“婉妹妹,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蚊子那大将军王可是难得。”大将军王?婉儿虽是有些好奇,却又时刻不忘自己得避开那朱允炆,就想推辞。在旁边一直很安静的耿璿突然开口,“婉妹妹就跟我们一起去吧,否则我们也没法跟皇后娘娘交代。”婉儿看了看小少年那温润诚恳的目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再也说不出口。
众人到了园子里的一块草地上,朱允炆招了招手,一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捧着个紫砂罐子放到地上。几人就凑了过去,蹲了下来。允炆亲自揭开盖子,只见里面卧着一只两寸多长硕大的蛐蛐,皮色发黄,大头长项,体质健美,几个男孩子立马惊呼了起来,就连似乎一贯稳重的耿璿也双眼发亮。
朱允炆得意洋洋的昂着头,婉儿几乎就能看到他身后高高翘着的尾巴,“这可是宁津蟋蟀(3),去年的蟋蟀王。”他满意的听到常继祥哇塞哇塞大呼小叫的声音。婉儿对斗蛐蛐丝毫不懂,也不感兴趣,意兴阑珊的站了起来,“你们继续,我到旁边走走。”耿璿抬头对她微笑颌首,而那俩家伙却是连头都没抬。
俗话说乐极生悲,还未等婉儿走远,只听几声惊呼,转头一看,那蛐蛐居然从罐中蹦了出来,蹦到了草地上。草地的草虽不算太长,却瞬间就将那蛐蛐掩盖住了。婉儿返回去时,那三个小男孩和一群小太监都撅着屁股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