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谋-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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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剑。”宋初一道。
季涣愣了一下,旋即将手中的剑递交出去,却被宋初一伸手接住。
“我宋怀瑾!”宋初一倏然回过身,朗声道。“时至今日,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从未半途叛出卫国。我宋怀瑾也从来不强求名利,平生所愿乃是天下归一,黎民百姓不再遭受战乱之苦。”
众人仰望高台上那个言辞激昂的少年。心中不禁动容。明明是再平凡不过的眉眼,却在此刻显得尤为摄人心魄。台下数千人,鸦雀无声的仰望着她。
籍羽盯着草帘,仿佛想透过阻碍看到宋初一的风姿,一向没有个正行的人,忽然如此认真起来,让他很想亲眼瞧瞧会有什么不同。
“如今卫国有难,忠义之士将无辜受死,宋怀瑾难辞其咎,今愿与籍师帅一并殉国,以报君上知遇之恩!”宋初一转身,撩袍子跪了下去,双手捧起长剑,“在下只有一事相求,请君上用这柄剑,亲手了断吾命,以全吾忠义之名!”
人群一片哗然。
这个要求确实不过分啊!宋初一既不是卫国人,也不是卫国之臣,他肯为卫国奔走,图的是什么?肯以身殉国,保全卫国,这份气节,当世有几个人能比?
“怀瑾先生大义!”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高喊一声。
刚刚赶到不久的姬眠和砻谷庆愣在原地。
宋怀瑾!你疯了!?姬眠在心中怒吼,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紧接着众人跟着大喊,“怀瑾先生大义!”
声音响彻濮阳城的上空,显得分外悲壮。这等忠义之事,值得成全,所以几乎没有人阻止宋初一死。
在这样的声音里,魏国使节不由拧紧的眉头,转头看向卫侯所在处。
良久。
主座上的卫侯动了动,起身走下高台,伸手握住宋初一捧着的青铜剑,眯眼看着在阳光下雪刃,苍老的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屏息凝神的看着卫侯的动作,仿佛他下一刻便会一剑挥下来。
宋初一脊背冒汗,面上也是不多见的凝重。
季涣早已被宋初一的举动震惊的愣在当场,之前不是说过来救籍师帅吗?怎么忽然要一起殉国了?难道连她也没有办法,所以觉得对不起籍师帅?
“宋怀瑾,你这个混蛋。”姬眠喃喃道。早上还答应回去和他下六博棋,转脸便变卦了,说话跟放屁没两样!
在众人心思百般纠结时,卫侯猛的扬起剑,寒光一闪。
刹那间,所有人瞪大眼睛,然而剑锋扫过,却只有宋初一一缕青丝落在地面上。
“先生的血,不应该染在寡人的剑刃上。”卫侯将剑插在土台上,缓缓道,“以发代头颅,也算全了先生的忠义。今日便将你与闵子缓,还有籍羽,一并交给魏国使节。别后,愿先生一切安好。”
宋初一行了稽首大礼,再抬头时,看见卫侯远去的背影,觉得仿佛又佝偻了几分。
她松了口气,才发觉脊背一片冰凉的汗水。
这一局,她显然赢了。
卫国宫殿中。
一处清静的偏殿,卫侯坐在软垫上,殿中静谧,没有容任何一个仆婢在身边伺候。
种种思绪纷涌而来,他猛觉喉头一甜,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哈。”卫侯掏出帕子,缓缓擦了擦唇角,面上满是自嘲。
他从即位以来就一直隐忍,隐忍不是为了某一日崛起,只是为了苟延残喘。这个卫国,在群狼环伺之中,只有这一种生存方式。他只能压下心中的一切,忍受。
魏王逼他、辱他倒也罢了,毕竟压倒性的势力在那里摆着,可如今连宋怀瑾也能把他逼到死角!
卫侯倚在扶手上,叹了口气,这个宋初一竟然能看破他想杀人灭口的心思!着实不容小觑!
他从不强留任何一个人才,因为卫国支撑不起他们的志向,可绝不愿意把宋初一和闵迟拱手送给魏王!所以打算私下除掉这二人。没想到宋初一居然光明正大的挑破,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脖子伸出来。
可恨他却不能动手。他这一动手,不仅会得罪魏王,还会让他的声誉在士子、庶民心中一落千丈。
“怪不得砻谷将军极力荐他!不简单呐!”卫侯轻叹。
宋初一这一举动看似铤而走险,实际也并不是那么艰险。而且结果不仅仅挽回了自己的名声,还救下籍羽,即便不是完全的脱离危险,但她这种人,一旦给了个缓冲的机会,便一定能想到脱身之策。
卫侯垂眸看着面前的一滩血,心中再度郁结,狠狠拍了一下扶手。
第113章 看我灭你国
驿馆中,医者在屋内为籍羽处理伤口,宋初一和季涣坐在廊等候。
“你还打算留在卫国?”宋初一问季涣。
“籍师帅若是走,我便走。”季涣道。
“他会走的。”宋初一道。
籍羽生于卫长于卫,祖辈也都是卫国人,因此不管卫国是怎样败落,他都不离不弃,可是这次的事情怕是足以让他断绝了这份忠诚。他愿意为国战死,却定然不愿如此窝囊的死在自己人手里。
这次的事情,对于籍羽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先生。”医者出来。
宋初一站起身来,问道,“他伤势如何?”
医者也知道今早在东街土台发生的事情,心里对宋初一十分钦佩,因此答话也分外恭敬,“回先生,这等伤在常人身上怕是早已撑不住,不过籍师帅身体健壮,倒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脚上缺了三根指头,日后行走有些关碍。”
“会瘸了?”宋初一拧眉。
医者忙道,“寻常人忽然少了三根脚趾都会站不稳,只要勤加练习,慢慢习惯之后就好了。虽然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但不至于瘸了。”
“有劳。”宋初一道。
送医者离开,宋初一正要回去看看籍羽,却听季涣道,“先生,是闵子缓。”
季涣对闵迟印象越来越差,因此也开始直呼其名。
宋初一回头淡淡看了闵迟一眼,便抬步往屋里去。
“宋怀瑾。”闵迟唤道。
宋初一顿下脚步,回身拢着袖子,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知闵先生有何指教?”
“无。”闵迟盯着她道,“怎么,先生作为一个胜者,还不许败将前来瞻仰一番?”
闵迟还是那一袭烟色广袖宽袍,容貌越来越像那时候的闵迟了,剑眉星目,风姿翩然。宋初一眸色微微沉了下来,唇边的笑意却是越发绽开,“胜?在我看来,还没有。”
沉默。
“在下很忙,闵先生若是没有什么事,在下失陪了。”宋初一微微颌首。
闵迟看着她进屋,亦转身离开。这一次宋初一的反击虽然没有多么声势浩大,却犹如涨潮一般,迅速的倾覆了他的计策。对于流言的利用,宋初一显然更胜一筹。
他暗中查过,不利于他的消息是的确都齐国传过来,而不是有人在濮阳造谣。他查过宋初一,身边没有一个可用之人,从时间上来算,应该不可能亲自到齐国散播消息,这么说来她已经未雨绸缪到这种地步了?!
屋内,宋初一在榻沿坐下来,见籍羽睁开眼,便问道,“医者说没有大碍,不过你那三根脚趾头没得救了。”
“带兵打仗,缺胳膊少腿也正常,何况只是三根脚趾而已。”籍羽声音枯涩沙哑。
宋初一点头,转而道,“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想想何去何从吧。”
籍羽沉默,他这辈子从来没想过离开卫国。
每个人都有为人原则,籍羽没有远大的抱负,却求忠义。倘若最终他还是决定留在卫国,宋初一也不会强求他。
在宋初一的坚持下,魏国使节在卫国停留了七日,等籍羽身上的伤口大部分都结痂的时候才整队出发。
从濮阳到大梁,六七日足以。宋初一觉得在这个途中想逃跑实在困难重重,也不是明智之举。反正魏王暂时没有杀她的意思,就让籍羽好好养伤。
车队出了濮阳,在官道上不急不缓的前行。
魏国使节心里急躁,但无奈宋初一要求必须稳,否则籍羽伤口列开哪怕一点,到时候她就宁死不降魏。
而倘若听她的意思行事,到时候她不但降魏,还会将说服她入魏国的功劳全部都归在他身上。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啊!得了两个大才,说不定王上一高兴便给他升爵一级。所以魏使便听从了她的意思,稍微放慢行速。
风渐起,眼看就要下雨,侍卫靠近宋初一的马车,道,“宋先生,天色已晚,眼看就要下雨,倘若再不加快行速,我们可能都会被阻在雨中。”
车内沉默片刻,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那就在雨中停留一会儿嘛,我掐算过,这雨定然不会下三天三夜。”
宋初一从来不信任自己的掐算,但有一句话叫“春雨贵如油”,倘若春雨瓢泼三天三夜,就不叫贵如油了。
“不妄被关在家中,他若是知道先生走了,怕是要把砻谷府的屋顶都拆了。”籍羽道。
宋初一放下竹简,看了他一眼,“自从受伤后,你的话明显多了。”
以前籍羽绝对不会说这样闲聊的话,他的话从来都是少而精。
“也对,你浑身上下也就嘴能动。”宋初一把竹简卷起来,往前凑了凑,“不妄也不是奶娃了,再说我经过我一段时间的锤炼,不会那么冲动。”
籍羽没听进她的话,只是沉思,似乎自从在东街宋初一出现在他面前,说出那番大义之言,他对她的偏见便转瞬间不能再算是偏见了。
马车的速度比方才快了许多,因为还算平稳,宋初一便未曾找茬。
总算在雨落之前到达一个驿馆,安顿好一切之后,众人都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间驿馆十分简陋,连院子都没有,只是六七间木屋,屋后面有马棚,前面仅有七零八落的竹篱笆。
天色渐晚,宋初一拿着扇子蹲坐在廊上看药炉,而闵迟则在对面的廊上看自弈。
“宋先生,对弈一局如何?”闵迟道。
宋初一见炉子里的火小了,连忙挥了挥扇子,“如何下法儿?”
“下国棋。”闵迟道。
宋初一将扇子一丢,站起身来喊道,“丫!看炉子。”
说罢,走到对面,在黑子那方坐下。
闵迟道,“我选齐国。”
“赵。”宋初一道。
“宋先生可要换一国,听说赵国最近换了新君,内部势力也不稳,不是个好兆头啊。”闵迟笑道。
宋初一抄手道,“且看我力挽狂澜,灭了你大齐。”
她话音方落,只见一道白影闪电一般的窜了过来,甲士们都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白影便将宋初一扑倒在地。
第114章 我来追白刃
热乎乎的气息喷在宋初一脸上,她伸手把那张狼脸拉远了些。
宋初一还未来得及高兴,余光瞥见甲士早已箭在弦上,连忙吼道,“不许射,这是我养的小宠。”
众人愣了片刻,见那只大雪狼果然只是在与宋初一玩闹,并没有任何攻击的姿态,才犹豫着放下了弓箭。
宋初一松了口气,忽然听见有马蹄声传来。她转头,便看见小雨迷蒙中,一骑黑色骏马飞驰而来,马上是一袭黑衣劲装的男子。
马如箭一般的冲到驿馆门口,猛的一扬蹄,嘶鸣一声,硬生生停了下来。
马上之人翻身下来,站在篱笆院外,他有一双比直修长的腿,肩宽腰窄,面容俊朗无双,一双长眉凌厉的斜斜入鬓,眼若寒星,却正是赵倚楼。
宋初一站起身来,对护卫道,“放他进来。”
暮色中的初春还有些冷,赵倚楼吐出大团的雾花,见宋初一满脸笑意,不禁皱眉道,“白刃跑了,我是来追它回去的。”
“既然如此,怎么不见护卫?”宋初一站在廊上,抄手望着他笑问道。
好歹也是一国之君,真是出来追一头狼,必然会带许多护卫,赵倚楼这一人一骑,哪里是一国之君的派头。
赵倚楼有些窘迫,眉头拧的越发紧了,“我愿意一个人,你管我!”
“不管你,现在带上你的白刃,可以回去了。”宋初一无良的调笑道。
赵倚楼径自走到廊下,“我要躲躲雨。”
宋初一莞尔,向闵迟拱手道,“抱歉,在下要招待人,改日再下棋吧。”
闵迟仔细打量赵倚楼几眼,点头,“请便。”
一国之君的位置,虽然只是被架空的君位,对于赵倚楼来说能丰衣足食已经是不可想象的好日子,他说抛便抛,倒是潇洒的紧。
回了屋,宋初一寻了宽袍给赵倚楼,让他去沐浴更衣。
白刃好久没见宋初一,在她身边滚来滚去撒娇,宋初一伸手摸了摸它的肚子,笑道,“你越吃越胖,总有一天会走不动路的。”
白刃欢快的咧着嘴,摊着肚皮给让她挠。
一刻之后,赵倚楼着一身素色广袖宽袍,墨发湿漉漉披散在身后,有些发梢还在滴水,端的一副颠倒众生模样。
宋初一直直盯了半晌,“些许日子不见,你又长高了许多,也壮实不少。”
赵倚楼淡淡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句话简直是废话,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天天吃肉能不长高长壮实么!
宋初一倒了杯热水给他,问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