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人家-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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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伙计儿上下打量了张三郎几眼,若有所思笑道:“三哥原先不常照顾我家买卖,都是替太太前来送花样子取东西的,莫不是说话儿要讨媳妇儿了?来我们铺子里打小定?”
说的张三郎面上不自在,仗着自己年长几岁嗔道:“你这猴儿恁般多事,叫了你师父出来罢了,蝎蝎螫螫的。”说的那伙计笑嘻嘻地跑了,不一时引出一个精瘦细致的中年人出来。
见了张三郎,上来见了礼道:“原来是三哥到了,今儿是替太太送样子呢?还是……”张三见是王师傅亲自来问,也少不得将放小定的事情说了,那师傅笑道:“若是屯里人说亲,只怕一对儿戒指儿也就够了。”
三仙姑听了这话不依道:“哟,这位师傅倒会说,怎么我们屯里人生来就比别人贱不成?虽然贫苦些,人家也是黄花儿大闺女,怎么就一对儿戒指儿就打发了。”
那王师傅冷眼瞧着,只怕这妇道是个媒人,自己银楼里头的生意倒少不了这号儿人的帮衬,连忙满面堆笑下来道:“哟,瞧我小人眼拙,没瞧见老太太在这里,莫不是一位官媒奶奶么?”
那三仙姑听见说她是官媒,心中好些体面,面上和软了笑道:“哎哟,可不敢当,老身是这后生的干娘,如今带了他来给媳妇儿瞧首饰的。”
那王师傅听了连忙笑道:“这倒新鲜,做婆婆的倒为媳妇子鸣不平,你家这位大娘子好福气。”
说着让到里头,拿出花样子来叫他们娘儿两个挑选。张三郎原本不懂女子妆奁,瞧着那些样子大半千篇一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交给三仙姑捡择。
仙姑做主挑了一对儿攒花戒指,一副虾须镯,一副元宝耳环并一个长命百岁的项圈儿,对那张三郎笑道:
“哥儿看看合意不合意?攒花戒指儿花开富贵,虾须镯勾来年年有鱼,耳后元宝招的财源滚滚,长命百岁项圈儿保你夫妻平安。”
张三郎听见三仙姑说的这样好彩头,心中甚喜,点头笑道:“就依干娘的。”
那王师傅见他们娘儿两个挑中了,因笑道:“这位老太太好钢口儿,若是茶馆儿里头说书去,只怕别的老板早就丢了饭辙了。”
说得三仙姑沾沾自喜起来,一面就问价儿。那王师傅笑道:“是了,不知道老太太要给您家这媳妇儿打多重的?这四样拢共算起来,少说也要十两金子方才够了。”
三仙姑听了,“吓”了一声道:“哟,师傅莫要哄我老身,我们老三就是卖房子卖地也凑不出那么多金子啊,更甭提过了门儿还要养活姑娘家里的寡妇娘,一年也好大的挑费呢。”
那王师傅素日与张三郎也有几分交情,他家中资财如何,自己心中都有个忖量,因笑道:
“这个小人知道,寻常人家儿倒也不用纯金的,依着小人的意思,倒不如打一副金包银,一般市井人家儿都是打这一套,若是过小定只要一对儿戒指,赤金的也使得,若是这四样都要齐全了,除非是县令县丞、举人老爷家中聘闺女,一般小门小户儿倒也用不上。”
三仙姑见这王师傅会说话儿,倒不是店大欺客的人,心中欢喜,笑道:“你这师傅真通气,既然恁的,就按照师傅说的办吧。”
张三郎在这些事上不大通达的,听见三仙姑要做金包银的,又怕委屈了乔大姐儿,拉了拉仙姑的衣襟低声道:“若是太俭省了,只怕大姐儿脸上不好瞧吧?”
三仙姑听见这话,伸手在三郎额头上一戳笑道:“好个不知趣儿的小厮儿,老娘给你杀价儿,你倒会说,如今若是打造赤金的,少说也要七八两金子,就是几十两银子呢,那十五两尚且没处抓挠,如今倒要费钱弄它?再说这一套东西送过去,也不知道要给她那寡妇后娘克扣多少,你倒实心眼儿,没得花钱去孝敬那个婆娘。”
☆、第22章 探虚实夜访私塾
张三郎听见仙姑说的有理,因点头道:“干娘说的是,方才是我想的不周全了,既然恁的,小定上面俭省些也使得,日后姑娘来家,我必然好吃好喝好待承就是了。”仙姑点头。
一面与那王师傅讨价还价,讲了半日,说定了要打金包银的,四样下来满破十两银子,张三郎听见这个数,心中还是有些为难,只是看见仙姑已经讲得没有折扣余地了,总不能叫她为难,当下咬了咬牙便要掏银子。
那王师傅见三郎面有难色,爽朗一笑道:“三哥,你我素日因为太太房里的妆奁倒是有些生意上的来往,旁人家中帮衬的伙计来了,多少都要克扣些主子的赤金料,只有你这小哥恁的实在,从来不曾在经手之事上面动些歪心眼儿。
今儿我也不瞒你,就算你不克扣,我们铺子里总要想些法子克扣几分的,如今知道你娶亲,多得是用钱的地方儿,小人也愿意拉你一个主顾,就将素日里该你的分成儿一并算下来,这一套定礼便只要五两银子罢了,你无论多寡,与我二三两做定钱,剩下的凭你外头抓挠去,横竖还有些日子才能得的。”
张三郎娘儿两个听了,自是喜出望外,那三仙姑生怕再出岔头儿,连忙让张三给了三两银子的定钱,倒柜上取了票子,约定一旬日子取货,张三郎方带着三仙姑出了银楼,又请她往街面儿上的二荤铺子吃了饭。
那三仙姑吃毕了,舔嘴抹舌笑道:“老三,你可别嫌弃我老身吃你的酒,这俗话说是媒不是媒,吃上两三回,等到姑娘进门,一对金银蹄膀是少不了我的。”张三听见连忙点头道:
“干娘说哪里话,不要说干娘帮衬了我这许多忙,便是看在李四兄弟份上,您老也算是我的干亲,如今来家一趟,怎么敢轻慢不孝敬呢。”说的那婆子欢喜,连吃带拿的饶了许多东西,大包小裹儿的要走。张三郎到底不放心,雇了车会了车钱,送三仙姑回乡不提。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转眼之间一旬已到,果然那三仙姑又来了,领了张三拿着票子往银楼里取了东西,一样四色搁在大红缎面儿上头呈在锦盒里,虽是金包银的,工艺倒是一点儿不差,若是不细看,成色倒也过得去。
张三郎见了心中满意,谢过师傅,与三仙姑依旧出来,可巧明日不该张三的班儿,与三仙姑约定了明日送她回乡,顺便将小定送到乔家去。
那三仙姑依旧往李四郎家里住了一夜,张三自回看街老爷家后身儿土坯房中安身,平日里那翠姑娘总是赶着把饭菜送来的,自从上次闹了一场,便不大过来,都是搁在外头门槛上头,一时冷了也是有的。
张三郎是个直性汉子,倒也不甚理会,只因房中也有小炉子,若是冷了时,自己向火热一热罢了,并不在意。
如今回在房中,却见小翠儿姑娘等在那里,心中不知何时,只得上前来点头道:“翠姑娘这几日少见了,怎么如今得空儿过来。”
那小翠儿当日在张三这里讨了个没脸,原本意欲不再搭理,怎奈人有见面之情,况且见张三温言软语,自己倒不好拿大,只得说道:
“方才你那兄弟张四来了,托我带句话儿,问他上次要的东西可曾齐备了。若没旁的事,三哥吃饭吧。”
说着,将手中食盒递给张三,张三郎见状连忙接了,一面笑道:“有劳姐姐传话送饭。”
谁知接着时,手上那一个锦盒却给小翠儿瞧在眼里,女孩子家原本爱个花儿粉儿的,见了锦盒又有些小姑娘家家的天性,伸手抢了在手里笑道:“三哥何处置办来的,这样精巧东西。”
那张三郎阻拦不及,早给翠姑娘伸手打开了,但见内中四样首饰,那小翠儿虽然还没出阁,家中姐妹也有聘出去的,知道这是小定,唬得心里砰砰直跳,一面想起当日张三郎房里那条帕子来,莫不是这么快就要放定迎娶了……
想到此处手上一松,那锦盒滑落手中,多亏了张三郎眼明手快接住了,见那翠姑娘神情恍惚,就是再不解风情,到底这几年多少明白些,想着趁此机会挑明了此事也好,倒省得来日乔大姐儿进门,自己说不清楚。
想到此处点头笑道:“原本想着放了定礼才跟老爷太太回的,如今既然姐姐看见,也少不得说了,前日儿干娘来家,做主与我说下一门亲事,若是过礼快些,只怕是节前就能迎娶的,到时候还要劳动姐姐代为周全才是。”说着一揖到地。
翠姑娘听着张三郎的话,只觉得脑仁儿里头嗡嗡的响,也听不清楚他说的什么,勉强摇了摇头道:“三哥别客气……”
话说到一半儿,声音就哽咽住了,她又素来是个要强的,连忙打住了话头儿,也不肯再多说,将身子一扭,就往看街老爷后门处跑了。
张三瞧见,心中有些不忍,只是这男女之事从来讲个两情相悦,自己既然无意,又何必惺惺作态做那怜香惜玉的勾当,想到此处只得罢了,兀自拿了食盒进门,搁在小炉子上头热一热吃了。
一面想着小翠儿所说,今日张四郎又来了一趟,问他讨书费银子,心中就不大乐意,心想着聘礼的事情还不曾办妥,如何有这一项开销,一面又担心张四郎在外头惹下什么麻烦,不然如何有这么大的一笔开销,趁着今日没事,不如借故去找他一趟,顺便向人打听打听弟弟的学业到底如何。
一时吃毕了饭,收拾妥当了,摸了摸银子包儿里,今儿付了二两银子的后账,拢共还剩下几两散碎银子,往怀里踹了,今日原本不该他当值,也换了官衣儿,想着兄弟是个爱见怪的,自己换了这一身儿前去,也不算是给他丢分子。
说话儿到了街面儿上,买了四色礼物提着,一路往学里去,到了书院,请门首处童儿进去打听了,说是张四郎有事出去,三郎心说这倒是一个巧宗儿,因笑道:
“这位大官儿,小人是张四相公的哥哥,特地来瞧他送些束脩银子的,既然他不在学里,可否容我去他房里等等?”
那童儿听见是书院里头相公的亲戚,况且见张三郎官衣儿在身,倒也不敢十分怠慢,陪笑道:“既然恁的,先生自去便了。”
张三点头谢过,携了礼物往院里走,但见内中许多念书的童生秀才,这会子才吃了饭,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会文,满口里之乎之也的,三郎因念过几年书,听了个大概,觉着也有好的,也有不通的。
沿路之上走马观花听了一回,就来在张四郎门首处,恍惚记得是这个地方了,上前推了推门,谁知一推竟推开了,里头是一间通铺的大炕,几个念书人团坐在炕上,看样子也是在会文。
张三见此番来时所见的这几位,好似不是四郎的同屋,因陪笑道:“敢问张四相公莫非不是住在此间么?”
内中有一个瞧着眼熟的,相对了半日方笑道:“这位先生莫不是张三哥么?四郎如今不再这里了,上月听见说是要专心备考,如今找到学里管事的,换了单间儿,怎么三哥竟不知道。”
张三郎听见这话蹙了蹙眉头,心说这兄弟也忒没眼色,如今家里有的是用钱的地方,就是村里殷实人家儿的孩子上城念书,住通铺的也有的是,怎么偏上他就这么娇贵,倒也不是全然心疼钱,只怕这样骄纵下去,人也未必能往正路上走。
一面打躬道:“如此,多谢这位相公,还请告知舍弟现居何处呢?”那念书的学生倒是热心肠,领了张三往四郎那一处独门独院儿的地方去。
到了门首处,张三郎谢过那同学,自己上前去推了推门,倒是虚掩着的,张四郎原本身上别无长物,平素只要不是回乡下去,倒也不曾锁门的。
三郎进得门中,虽是自家胞弟的房子,还是有几分别扭,只是转念一想,自己既然是来探探他的虚实,也少不得四处查探一番。
想到这里稳住了心神,四下看了看,但见墙上倒挂着一副琵琶,摇头一笑,自言自语道:“这小厮儿倒会乐,往日里不见他有些手段,放着好好的书不念,怎么倒学起这样金贵的玩意儿来了。”
瞧了一回,又来在书桌旁边,见那些诸子百家都是拿出来充充门面的,随手一翻,总有九成新,蹙了蹙眉,心说自己当日念书时,虽然是个启蒙,夫子倒说比个举业还累人。
只因自己敏而好学,时常提问,夫子虽然不耐烦,心中也喜欢这般上进的学生,那时候几本幼学童蒙的书册都是翻烂了的,夫子见了,还说这好比韦编三绝,是个念书人的榜样,如今想起来,好似昨日一般。
偏生这四郎却不知长进,只管胡乱翻一翻,拢共没有两笔朱批,字迹写得歪歪扭扭的,猫挠狗刨一般,张三郎心中憋着气,看了半日,将那四书本子往桌上一掷。
☆、第23章 放小定周旋泰水
却说那张三郎赌气抛书,可巧打着了一本书册,拾起来看时,原是一本花间辞,拿在手中细看,满眼的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