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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剑冷尘香-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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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怜香悠然道:“全身不遂倒也不妨,总比死了强一些。可惜从今往后,风流倜傥的你就成了一堆死肉,而且一天天萎缩下去,就像风干的核桃一样。别说不会再有美人儿看上你,主动投怀送抱,就算有那么一两个痴情女子守在身边,如花似玉,体态风骚,你也只能干着急。万一淫心大动,欲火大炽,可就呜呼哀哉了。这也不坏,死了一了百了。眼不见为净,就怕一时半刻死不了,那两三个痴情女子厌弃了你,可又贪恋你的钱财,于是或者收拾金银细软夜奔,或者索性找几个野男人进门,就在你床边寻欢作乐……”

他好整以暇地说着,不紧不慢,似笑非笑,只把蒙面人听得浑身冰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道:“我若真的死了,玲珑一定会和别的男人相好……”想到那样一个惹火尤物投入别的男人怀抱,他再也按捺不住,长啸一声,飞身离去。

于怜香冷冷道:“贪恋女色至此,纵使练到十八层妖闭大法,也只是一条翻不起大浪的泥鳅!”

龙谷八音方才一直见他笑容满面,优游自如,此刻冷若冰霜,不怒自威,心神一凛,对他的敬畏之心不觉又多了几分。

于怜香转身走进院子,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吩咐道:“留意他的行踪,我要知道他是从哪弄到的妖闭大法秘籍!”

穆犹欢走过街头,街市中的气息让他那闻惯了脂粉和花香的鼻子觉得痒痒的不舒服,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也让他那听惯了笙歌弦乐的耳朵感到刺痛。他皱了皱眉,忽然有一种天然淡远的幽香随风飘来,即便混杂在恶臭之中,这香气仍然如此独特,如此动人,一下子捕捉到他敏锐的嗅觉。他心一动,循香觅去,发现一个少女飘忽的身姿,在融融的春光中,她仿佛就要和阳光融为一体了,梦幻一般捉摸不定,但又那么真实地存在于他身边不远处,一下子捕捉到他那游离的挑剔的苛刻眼光。

他惊异地望着这个少女,她披着云霞般柔美的轻纱,水波一样发亮,随着她的步态变幻出斐然神采。空气中仿佛浸透了她的芬芳气息,不仅是他,许多从她身边经过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莫名其妙地东张西望一回。她脸上蒙着一层面纱,朦朦胧胧,仿佛美极。在他凝神注视她时,她脸上正好掠过一丝笑意,那种笑容比什么都打动他的心,隔着面纱都能领略到那种明媚,仿佛隔着窗纱看月,隔着竹帘看花,间隔并不间断,反倒令人眩惑。

他出了半天神,忍不住走上前去。没等他走近,剑光飞舞,刷刷刷一连三剑,立即挡住去路。他闪身避过,这才注意到这少女身边还有一个眉目生硬的少年。他皱了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少年硬梆梆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穆犹欢眼里闪出冷酷和傲慢的眼神,直逼着对方,冷冷道:“这你还不配知道!”但那少年少不更事,无所(炫)畏(书)惧(网),干巴巴道:“不许你靠近我姐姐!”

穆犹欢哼了一声,只顾往前走。却听嗤的一声,剑从他耳畔掠过,劲风飒然。他不动声色,看着这少年野性未脱的脸,淡淡道:“剑法不错。”这时旁边那少女嗔怪道:“扶桑,你怎么又来了?”声音柔美,穆犹欢不觉全身一震,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动听的声音——那仿佛就是春夜里和着雨丝飘落的琴曲,清莹宁静,极富穿透力;又仿佛月色中庭沐浴着万里迷蒙光影的鲜花散发出来的幽香,无所不在,慢慢渗入他周身血脉,令他全身在瞬间起了一丝微妙而又难以克制的变化。

而那少年似乎早已憋了一肚子,怒吼一声,连刺七剑。剑势古怪,他的身法也十分诡异,乱无章法。四尺长剑在他手中自如挥洒,淋漓尽致。

穆犹欢步法轻松,闪躲裕如。但这少年出手极快,旋踵间又刺出六剑,剑剑诡异飘忽,疾如奔雷,根本无从了解他剑势中的变化。他左突右击,长剑毒蛇般缠住穆犹欢。

穆犹欢进退如风,这少年一口剑总也刺不到他身上。他留心观察这少年的剑法,越看越心惊。这少年年纪不大,剑法却无懈可击,只是对敌经验不足,假以时日,定是此中高手。他这一分心,身法慢了半拍,几乎被刺了个透明窟窿。没等他喘一口气,剑光已如飞瀑般倾泻下来。他滴溜溜转了个圈,堪堪闪开。

这少年久战不胜,心烦气躁,根本没理会他姐姐的劝告,手腕闪动,剑光飞闪,又是十三剑连环刺出。这十三剑看似毫无变化,实则暗藏玄机,来得又狠又急,与他蚓灰蛇线般不可捉摸的身法配合得天衣无缝。雪亮的剑光与耀眼的阳光融为一体,不停闪动,令人头晕目眩。

穆犹欢身形飞动,十三剑眨眼过去,剑光夭矫,始终没能沾上他一片衣角。换了旁人也许早就沉不住气了,偏偏这少年定性惊人,手腕一震,又绵绵不绝刺来,精力充沛得可怕。穆犹欢武功虽高,碰到这个死心眼的少年,也觉得头痛。

这时那少女似乎生了气,道:“扶桑,你再不停手,我以后上哪都不要你跟着!”

扶桑瞪了穆犹欢一眼,悻悻然住了手,似乎还想说什么,那少女用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她眼波流动,穆犹欢只觉脸上像有柔巾拂过一般,不禁心旌荡漾起来。扶桑嘟哝了一句什么,那少女顿时笑了,拉着他转身走开,很快淹没在人群之中。

穆犹欢看得真切,冷酷阴郁的心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似的,仿佛坚冰在缓缓融化,薄情寡恩的灵魂深处渗出一丝温情,仿佛一只贮满蜂蜜的坛子,因为摇动而溢出一点芳香。他怔怔望着她的背影,怦然心跳。

第十九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二) 
夕阳的余辉映照在侯府瑰伟的琉璃顶上,使屋顶越发金碧辉煌,不时变幻出离合的光彩。司虏尘在花园里大摆宴席,一时间豪客云集,在这些衣着光鲜的宾客之中,有一种高不可及的宁静和满足的气氛。

江逸云大醉而归,顺着落满桃花的碎石路踉踉跄跄而去。他竭力想找出回房的路,但头昏眼花,实在分辨不清,只隐约听见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一阵欢快的歌声,那歌声空灵清越,仿佛把人带到山明水秀的境界,尘虑皆除。他索性闭了眼睛径直前行,一不留神,跌入荷塘,全身泥水淋漓。他也不在意,爬起来照样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远,只见夹道桃李缤纷,修竹成林。

他酒后无力,脚底虚浮,像踩着云团似的,摇摇欲坠,好容易看到一条石凳,便坐了下来,昏昏欲睡。半睡半醒之间,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在轻轻哼唱,树头苏苏作响,随后便有东西落到他脸上。他实在懒得睁开眼睛,顺手拂了一把。哪知越落越多,不一会儿,他满身满脸都是。

他懊恼地站起,抬头只见一个少女坐在高高的树桠上,仰头望天,嘴里轻轻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这首词本是苏东坡抒发茕独情怀之作,其中俯仰古今变迁,感慨宇宙流转,厌薄险恶的宦海风涛,流露出的徘徊困惑和人生空漠之感,非在尘世中颠簸打滚之人,根本无法体会,而这少女神情依旧那么欢乐,那么无忧无虑,显然不谙世事,也不理解个中深意,只是唱着好玩。她两条腿晃晃悠悠吊在半空,两只手轻轻地扯着树叶。

江逸云定了定神,怔了半晌,道:“姑娘,你小心一些,别摔下来……”那少女闻言一怔,低头看了他一眼,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掩口而笑。江逸云茫然道:“姑娘何故发笑?”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那少女笑得更厉害,前仰后合,树枝摇晃不已。江逸云急忙道:“小心摔下来!”

那少女笑不可抑,边笑边下,不能自制,下到一半,失手摔到地上,笑犹不止。

江逸云赶紧扶她起来,道:“没摔疼吧?”

那少女极力忍笑,扭头面向树干,强作镇静,正想道谢,看见他浑身泥泞,又粘满树叶,实在滑稽,忍俊不禁,立刻又放声大笑。江逸云苦笑道:“我就那么可笑么?”

她瞥了他一眼,低头偷笑。此处树木参天,光线幽暗,江逸云看不清这少女的模样,只觉她煞是可爱,笑声一片天真,并无丝毫嘲弄之意。他叹了口气道:“你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那少女笑道:“看月亮啊!”江逸云道:“在地上不能看么,非得到树顶去?”那少女摇头道:“大不一样。”从袖子里拉出一方罗帕,“你脸上有脏东西,擦一擦吧。”

江逸云没有去接,道:“反正全身都脏了,何苦再弄脏你的罗帕?”

那少女道:“你若不把脸擦干净,我恐怕要笑破肚子了,到时候你一定会生气的——你拿着吧。”

江逸云笑了笑道:“谢谢你。”接过去擦了擦脸上的泥水,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道:“雪拂兰,雪花的雪,拂尘的拂,幽兰的兰。”

江逸云道:“你的名字真好听……”这时正好有一缕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渗漏下来,照亮了她的半边脸颊,这个侧面是如此熟悉,他的心颤栗了一下,笑容立即在脸上凝结了。

她转过脸来,笑道:“你怎么了?”

她这一转头,江逸云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模样,仿佛地下封闭千年的冰窖突然洞开,毫无防范的他一下子掉了下去,全身的血液顿时变得冰冷。刹那之间,思绪已历经千万种复杂的变化,最后终于凝结成一种震惊、狂喜、疑虑、恐惧交织而成的情感。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张令他魂牵梦萦、彻夜难眠的脸,那是一张他甘愿用三生性命去交换只求今生再见一面的脸!他想喊,喉咙却像堵住了什么似的,喊不出声。他的视线忽然模糊起来,周围的一切似乎变得毫无意义,他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呆呆凝视着雪拂兰笑容可掬的脸庞。他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颤声道:“雯儿,雯儿……”他一面呼唤她,一面伸手拉她入怀。雪拂兰惊愕地瞪大眼睛,半天没回过神来。

江逸云心头狂跳,感到无法形容的欢喜,他紧紧搂着她,语无伦次地诉说着自己对她的爱恋和这两年经受的种种痛楚。雪拂兰终于听明白了,急忙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雯儿,我不是!”她一面说,一面想把他推开。但他更加用力地把她抱住,涩声道:“你还在怪我么,雯儿,难道你还不能原谅我么?雯儿,雯儿……”

她挣扎着要推开他铁钳子一样的手臂,但他箍得越来越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脸色苍白,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之色,但她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冰凉,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过自己的脸颊,定睛一看,愕然发现竟是江逸云的泪水。她呆住了,心里涌起一种悲哀之意: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这样的男人落泪?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竟然到如今还如此热烈?她忘了挣扎,只是怔忡地望着他的脸,油然生出一种为之心碎的感觉。

江逸云全身发抖,俯下头来,搜索她的嘴唇。他的泪冰冷,他的唇火热,他的吻甜蜜而疯狂。雪拂兰闭着眼睛,心里又难过又害怕。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和男人这么亲密,而且她明明知道正在吻她爱抚她的这个男人完全是因为误会。她感觉他的吻越来越狂热,他仿佛全身都要爆裂了似的,用尽全力搂紧她,仿佛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去。她害怕极了,竭尽全力把他推开,颤声道:“你……你认错人了,我……我不是你所说的那个雯儿……”

江逸云惊愕地望着她,她脸色苍白,惊慌失措,显得无辜而又无助。他慢慢冷静下来,久久地注视她,歉然道:“对不起……我冒犯你了……我……”

雪拂兰勉强笑了笑,咬着唇轻轻道:“我知道你难过……我……我不怪你……”一扭身跑开了。

江逸云懊悔无地,追了两步,又停下来,失魂落魄地坐下,心乱如麻,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有长得和冷雪雯一模一样的女子。

寒水碧走上草场,看见江逸云在青青弥眼的茵茵碧野上纵横驰骋,马如游龙,横空出世,夭矫神骏,他一身红袍,衣袖飘舞,风神绝世。寒水碧不禁看傻了眼,喃喃道:“这小子今天怎么了,居然这么张狂……这可真不像他……”

江逸云策骑驰骤,跃马飞射,踔厉风发,宛然天人。

寒水碧看着他翻身下马,带着几分酸,悠悠道:“你什么时候弄了这么一身红袍穿着?”江逸云道:“昨晚掉到水池里去,沾了一身泥,这件衣裳是司侯爷差人送来的……”寒水碧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他,笑道:“你穿这个颜色还真他妈的好看!”

江逸云笑了笑,道:“脱下来你穿如何?别这么酸溜溜的好不好?”寒水碧叹道:“我能不酸溜溜的么?风头都被你抢光了,和你站在一起,我简直灰头土脑!”江逸云假装没听见,扭头去看灵犀吃草。

这一日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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