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叶央-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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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疆雁回长廊一战,不少武将殉国,被此耽误亲事的武将儿女还不少,恐怕今明两年就是婚嫁的高峰期。
“人家未出阁的娘子,哪有您这么热衷此事的!”云枝打趣她一句,见快到定国公府,便提醒叶央。
却看见大小姐脸色一变,想起什么似的,古怪地盯着自己,问她,又连连摇头。
未出阁!
这三个字点醒了叶央,原来她自己早晚也得有这么一天!雀跃的心情立刻冷淡下来,看别人成亲有意思,落到自己身上就没劲了——按叶央的年龄,恐怕大哥二哥一成亲,也得轮到她!
不过没来得及细想,叶央刚下马车跨进府门,清凉斋的一个小丫鬟就急匆匆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把路一拦,“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真不知道家里还有人如此关心我……”叶央笑道。
“出大事啦!”小丫头夸张地伸开两手,表明事情紧急,“大少爷中午回来了!和二少爷不知说了什么,两人吵得特别厉害,连老夫人也气倒了,大少爷正要请家法呢!”
叶央听罢,提着裙子赶紧往苍雪苑跑,下台阶时惊得险些绊到。就知道两人早晨说的事不一般,可二哥在外头很混账,在家里心中不服面上也会装出老实样子,怎么会气倒祖母了?
到底怎么回事!
第52章
大门口离内院还远着呢,苍雪苑位置居正中,叶央一路连走带跑,最后提气连轻功都用上了,才勉强在二哥挨揍之前赶到。
“都多大人了,还、还打呀……”扶着门框不住喘气,叶央险些连话都说不出来。师父教的轻功不是她想的那样飞檐走壁一身轻松,每日绑着沙袋跑步,最多也就是翻墙时比常人利索些。
这个世界是很真实的,既没有魔幻的功夫,也不能跳脱到规则之外。
就连叶安南身为先定国公的次子,一旦犯了错,也得受罚。
叶家的家法,给男丁上的是鞭子,给女儿准备的是手板子,基本没动用过。叶二郎在外头怎么胡混,只要不太出格,挨顿骂跪一个时辰就过去了,怎么今天闹得这么大?
叶央撑在门框上断断续续地说了半句,苍雪苑正屋里大门敞开着,不遮不掩,几个丫鬟在一边满眼焦灼,却谁都不敢上去劝。
“大哥若要动手便快些,误了我的时辰就不好了。”叶二郎直着腰杆跪在中间,头扬得高高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话也死气沉沉。似乎从怀王宴上回来后,他就一直维持着半死不活的样子。
叶安北却气得青筋都爆出来了,官袍还没脱掉,领口微微敞开,正举着鞭子挽袖,怒道:“总归是不想活,那我就成全你!总好过死在外头,连尸首都抬不回来!”
两人吵得正凶,谁也没心思留意别的,叶安北一鞭落下,却甩了个空。
咬着牙把二哥拽开,叶央又一鼓作气夺下了大哥的鞭子,横在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中间,劝解道:“我不过出门半日,你们这是怎么了!”
“阿央,你走开,回清凉斋去。”叶安北想把妹妹拉开,却拉扯不动,叹了口气,“这里没你的事。”
叶二郎冷冷地插话道:“大哥赶紧打,我还要出门呢。”
“你这个……”本来叶安北都放松些许了,正准备坐回椅子上,闻言心头的火气又涌了上来,满世界的找鞭子要将家法贯彻到底。
真是火上浇油!
叶央赶紧拦住他,扭头瞪了二哥一眼,“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你在外头到底干了什么?”
一直以来,叶二郎都属于大错没有小错不断的类型,家里平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惯了,这次叶央同样希望和稀泥,大哥一消气什么事都没有,便拦在两人中间,跟老鹰捉小鸡似的,不让他们打起来。
“你自己跪到祖母面前,跟她说吧!”叶安北试图突破妹妹的防守线,未果,又不好真的使大劲儿伤着她,气呼呼地自己把鞭子丢了。
叶二郎一脸倔强,咬牙道:“我没错。”
“你!”作为一家之主,年少的定国公一捋袖子打算无论如何也得把弟弟揍一顿再谈别的,“你有本事了,把刚才那话再同我说一遍试试!”
比起其他权贵之家,叶府和和睦睦的都让人羡慕,如今兄弟不和绝对称得上大事,况且叶安北教训二弟时都没关门,满院丫鬟小厮看着,显然是不想给叶二郎留面子了。
“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云枝,把门关上。”劝架也得腾出个干净地方,叶央一开口,一排小丫鬟鱼贯而出,惴惴不安的云枝就在门口探了个脑袋,把门关严实了。
外头的日光透不进来,屋里昏暗了几分,一时间只能听见叶央平复呼吸的急促,还有叶二郎绵长的吐息。
……这段时间,二哥的身手似乎变强了,不然不可能吐气如此绵长。
叶央同他离的很近,听见细微的声音便走神了片刻,又马上回神,“大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重重坐在椅子上,叶安北给自己倒水的动作几乎要摔破茶杯,指着弟弟说:“你看他有脸自己说么!”
“这有什么不可?”叶二郎仍不起身,梗着脖子回话,“没有外人,我便直说了罢。大哥,我要调去雁冢关,神策军不能就这么没了!”
“神策军在邱老将军那儿好好的,什么叫就这么没了。”血气渐渐平稳,叶安北拿眼瞪他,却被直直地瞪回来。
叶二郎字字掷地有声,“那是阿爹的神策军。”
“那是圣上的神策军!连带整个镇西军都是圣上的!”开口时叶安北呛了半口茶,把素胎绘兰花的茶杯扔在桌上,硬是撑着说完了这句话才咳嗽,“咳咳,你一向没个定性,小时候吵着要学琴,咳,不出三五日厌了便要练字,又几日腻了还要习武……一会儿一个变。长大后不爱读书不思功名,家里的面子也能让你在太仆寺谋个闲职,可你如今还要变个什么!是不是家里为你铺的路太安逸,所以才愈发随意了?”
叶安北很少说这么多话,大理寺的任务是审讯刑狱,大部分时候,犯人的惨叫会比和人沟通的时候多,他如今和弟弟交谈不带上审犯人的语气,就已经很不错了。
目光前视,叶二郎跪在他对面,气势却隐隐高出一头,直截了当地回答:“这是最后一次求你,大哥,我要去雁冢关。”
“去雁冢关……做什么?”问话的是叶央,声音微颤,显然已经想明白了他们争吵的原因。
叶安南要从军!
“阿央,你说呢。”叶二郎苦笑了一声,甩开她来搀扶自己的手,身子摇晃了一下,“不管大哥和祖母答不答应,我都要去的。”
“你再说一遍!你再给我说一遍!”叶安北满腹诗书,对弟弟不能动刑,表达愤怒的方式也就是翻来覆去地让他再说一次。
……可叶二郎都说好几次了。
所以这招威胁不怎么管用,叶安北又道:“你还记得阿爹那时候怎么说的吗,你要让他在地下也放不下心?”
“叶家满门,死而后已,血骨铸就大祁边疆,可为父私心,百年后愿在地下受祖宗斥骂,国土千万里,咱们家不是守不住,是守不动了。士在朝堂亦可为圣上分忧,为百姓安居,不如你们几个日后多读些书,从了文罢……阿爹的话我始终记得。”叶二郎沉声回答,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到最后低下头,执拗地看着面前那一小块青砖地板,“从那以后咱们家三个便没学过武,阿爹还找了不少文臣为大哥以后铺路。”
回忆起从前,叶安北悲从中来,又掺杂着一种很无力的愤怒,“那你为什么还要如此糊涂!咱们家没有旁支了,景州叶氏如今活着的只有五个了,你为什么还要糊涂!”
“大哥,你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你自己?”猛地抬头,叶二郎目光如炬,刺进他心底最隐秘的地方,大声回道,“若是阿爹没有战死在雁回长廊,那么你日后仕途便一帆风顺,从武将过渡到文臣的家族不是没有!可如今阿爹已经不能荫蔽咱们家了!”
“……我现在是三品朝臣。”叶安北开口,连叶央都听得出其中的无可奈何。
叶二郎抢过话来,“是,但你一辈子可能也只是在朝中并无甚势力的三品了!圣上念着叶家祖辈的军功,怜悯咱家……你难道不清楚,朝臣中有几家是靠着怜悯过日子的?若没有拿得出手的功劳,定国公府会一天比一天败落!几十年后大哥或许能在文臣里出头,却也只是或许!”
他看住叶安北,把没说完的话送进对方心里。
自建朝起叶家便与镇边军同在,先定国公令子嗣从文实属无奈之举,不如趁着还没彻底失去军中威信时,派个叶家子孙过去,这样既能保住军中地位,也能让大哥慢慢过渡到文臣,至少别再当个审案子的官儿了。
叶央在旁听着,心里一惊。
二哥说的没错,家里青黄不接,空有个爵位不行。武将尚可凭借军功升迁,文臣就只能熬资历,叶安北的正三品听起来很威风,可比较下来,在朝中却说不上话的。
“我宁愿门前冷落,也不想你死在边关!”叶安北主意很定,扭过头不去看那个自小就不让人省心的弟弟,“不出两年西疆必有战事,咱们家刚出了孝期,你还想我再穿一回白?”
叶二郎缓缓俯身,磕了个头,“我们虽笑世家迂腐,但人家为了巩固家底,不管献出几个女儿联姻,安排几个儿子从仕,都是毫无怨言的。”
“那你就该听我的话,别想着神策军了!”叶安北脸颊涨红,可话间已有一丝犹豫。
油嘴滑舌的纨绔,通常很会看人心思,叶二郎从前凭着一张嘴便横行了整个贵族圈子,现在没放过这个机会,质问道:“那就让这个家在你手上败落下去?让祖宗当年一刀刀拼杀出的功绩在你这里没了?咱们家守成尚且不足,你还想着能有一丝富裕荫袭子孙吗!我去了西疆不一定会死,但我不去,定国公一定会败!大哥,你就没有一家之主的担当?想要荣华富贵,哪里能不牺牲了?读了这许多年的书,把你的血性和决断也一起磨没了吗?”
叶骏将军死后,军中叶家后继无人,居安思危,叶央这一代不会显出来,但日久天长,总有某日定国公府不再炙手可热,不再是天下人人知晓的武将世家。
比文臣底蕴,远不如世家大族,论军中地位,又有心无力。
叶二郎整日没个正形,却太聪明。
“大哥,让我去吧。”
末了又是一叩,叶安北看着他伏在地上,额头贴着青砖,只觉得那温度也凉到了自己心里。
第53章
荣华富贵,还是图个安稳日子,这是个问题。
有句话说的是富贵险中求,哪有不流血牺牲就得来的宠信呢?店铺里的伙计都会拼命干活讨好老板求个涨工钱,现在定国公府里若不甘心就这么退出一线,也得做出些牺牲才是。
文臣,熬得就是资历,拼的就是时间,同朝为官,五十年后你比人家活得久,什么太子少保太子少师的重担,迟早会落到你头上。
叶二郎糊涂话说了小半辈子,就清醒过一回,便叫人无话可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那种。
更痛苦的是,家里没人能拒绝他,叶老夫人病倒,有一半是被自己气着的,长孙和孙女在榻前照料着,对视间发现彼此眼里有深刻的绝望。
无能为力的绝望。
因为叶二郎选择的路,太正确了。如果否认他,就是让列祖列宗的心血付诸东流,如果同意……多少人埋骨沙场,叶二郎能独善其身吗?
进退两难。
仲秋夜里露水凝重,风一起,吹得人骨头缝儿都凉。怀王府里,聂侍卫踮着脚在长廊中穿梭,手里捧着的木匣子看不出多珍贵,但他小心翼翼地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殿下,你要的小吹箭,左边是涂了剧毒的,见血封喉,右边是涂了麻药的,划破一丝油皮,连头牛都能麻倒。”他稳稳地把匣子送了过去,手不摇不晃,却在商从谨接过时抖了一下,“殿下,当心!”
怀王家里比定国公府更空旷,毕竟主子只有商从谨一个。他生母早逝,宫里头的林贵妃赏了不少用人,貌美又不安分的宫婢也有,不过一个个见了商从谨都老实得很,谁也不干上去凑,就这么不咸不淡地住在偏远的小院子里。
吹箭在光线映衬下泛着碧色的光,商从谨坐在院中独对着满桌点心,收回触摸吹箭的手指,“放起来,有机会给阿央送去。”
“……是。”人家贵族男女互赠的都是香囊手帕,自家主子送的是毒箭,叶大小姐每次还乐呵呵地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