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重生手记-第3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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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挂了个商字号,能有点钱的,这个年都没过好。就是盛源号,现在都在太原呢,要不是怕动静太大,只怕是都要进京了……您也知道,咱们开票号的得广结善缘,别不开这个面子!这不,到底还是进京来走您的路子,想和阁老大人见一面了。”
蕙娘蹙眉道,“要见世伯并不难,只是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见他有什么用意呢?”
乔大爷毫不考虑地道,“咱们做生意的,最怕朝令夕改,朝廷里和走马灯一样地换人,杨阁老既然坐了首辅的位置,就别往下退了,安稳一些年再说吧——”
他瞅了蕙娘一眼,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官腔,便露出歉意笑容,吐了实话,“您也知道,现在生意不好做哇,有些年景,连人都难招。要不是摊丁入亩,我们正经做生意的人家,连工都招不到……”
蕙娘自己虽然锦衣玉食,但却也明白,沉重的徭役、丁赋,有时几乎能压垮一个普通的家庭,深山老林里,生活了许多压根就没上册的黑户,这些人是不能做工的,他们没有户籍文书。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想拥有户籍了,在地丁合一以后,首先涌现出来的就是这一批黑户,北方人口,几乎是立刻就暴增了百万。这百万个赤贫的黑户,是很乐意投入工厂做工,在码头扛包,甚至是为了一口饭而免费做活的。
任何人都喜欢不要钱的奴才,不然,大户人家为什么促使奴仆互相婚配?这批人口,几乎是立刻就把北方的经济给刺激得更加活跃了,而近几年地丁合一在南方推广以后,工人的价钱就更加便宜了。这还仅仅是地丁合一一个政策对商人们的有力影响,还有杨七娘摆弄的新式机器、开埠政策带来的巨大商机,商人们也许没有足够的知识去总结出重商政策和重农政策的区别,但他们却能发觉,这些变化,泰半都是在杨阁老上台后得到实施的。这些切切实实的既得利益者,绝不会放任杨阁老就此倒下,此事好在还是用工自发,如果是旧党阴谋摧毁新党,只怕这群商人,早已想方设法地把王尚书这样的旧党往下拉,以此来保住杨阁老了。
别看杨阁老搞改革,得罪了一大票人,花团锦簇下潜藏的是危机四伏,这些年来,南北方的读书人渐渐都要和他过不去。但他也不是没有为自己赢得盟友……而这批商人手中,难道就没有掌握着大量的读书种子吗?眼下朝中重臣,家里泰半都有大量土地,所以对摊丁入亩极为不热心。但好比蕙娘这样,家里有生财铺子,根本没地也无所谓的官宦人家,也在渐渐地增多。杨阁老手里的力量,绝不止是明面上这么一点,这一次,他是做到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乔大爷见蕙娘沉思不语,便又小心地道,“此次我也就是个传话人,宜春号不过随波逐流……”
“杨阁老和祖父不过是政见不和。”蕙娘收回思绪,轻笑着说,“又没有深仇大恨,现在旧党有盛源号撑着,咱们宜春号么,却不妨左右逢源,和杨家结个善缘,也好的,世伯尽管放手去做就是了。只是我才为王家世伯写信联系旧交,现在又为您写信引荐,恐怕有点太过炫耀卖弄自己的人脉,又会激起阁老的反感……”
乔大爷等到她这句话,倒是松了口气:桂家本来就站在二皇子这边,虽说不牵涉进新旧之争,但恐怕也略加倾向于旧党。如果自己再得罪了女公子,双方不快,乔家受到的压力就比较大了。现在蕙娘旗帜鲜明地赞同他出面,就是桂家不满,自己也能有所交代。再怎么说,女公子在宜春号里,说话的声音也比桂家大些。
他忙不迭地应承下来,言道自己会去另行寻觅门路。又和蕙娘说了些宜春号在海外的发展,“这些年来,从海外运回的银子实在也并不少了。族中子弟,都有些不敷使用,再加上李总柜年纪实在也太大了,待朝鲜事完,他的意思,由他的大徒弟继承总柜名分……”
诸事报备完毕了,方请问蕙娘,“按您看,这一次杨阁老能否度过危机呢?”
“这要看旧党怎么表现了。”蕙娘淡淡地道,“更重要的,还得看皇上会怎么想……恕我直言,这种层次的较量,您们只能添乱,虽是好心,可也容易给杨阁老添麻烦。这事儿,连阁老们都尚且不能做主,更何况是你们呢。”
乔大爷手中金山银海,要比大秦所有官员都要富裕,他也不知知道多少官僚的隐秘,见过他们的窘态。甚至就连皇上,也有有求于宜春号的时候,作为这个跨国大票号的日常事务执掌者,他对大秦的影响,不在任何一个国公之下,可非但身无一官半职,此时竟无法就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务出一份力,即使蕙娘所言在理,他也不免流露出不平之色,半晌才叹道,“天威难测,只盼阁老能平安熬过吧。不然,人亡政息,不到三年,票号生意,又要和从前一样难做了。”
过了正月二十,衙门开印,朝会如常。这桩业已大部分平息的民乱,顿时被摆到了台前,各色人等的折子都递到了御前。御史台弹劾何总督、弹劾杨阁老、弹劾任何一个能和此事沾得上边的新党,而朝中舆论也是沸沸扬扬,从大义、从治国、从祖宗成法……指责杨阁老的声音越来越多,甚至连许多不牵涉进党争的官员,都认为此事意义重大,起码是更大危机的伏笔,地丁合一、迁徙流民等政策,是应该暂缓推行了。
旧党来势汹汹,新党自然也奋起反击,朝堂中热闹非凡,水面下更是时刻都有交锋。就宜春号传来的消息,连盛源号都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出面和王家说项,请王尚书暂缓攻势。不过王尚书这次是丝毫都没给情面,他当即就把自己的二儿子一家,打发回老家福建去了。
“能如此坚定,也不枉祖父当时拣选他作为旧党的领导了。”蕙娘轻轻地搅动着滚水,让它均匀地洗净杯壁。她倾身去取茶洗,“朝堂斗争,最忌首鼠两端、畏首畏尾,如果王尚书会因为一间票号的说情而心软,旧党不过三五年内,怕就要分崩离析了。”
五营统领方埔太太欠了欠身,对蕙娘的殷勤,她有几分受宠若惊,“世侄女,你这也太客气了。”
蕙娘亲自泡的功夫茶,本也不是人人都能享用得到的。在焦阁老门生中,这茶甚至很有名气,不因为她的手艺多么精妙,而因为这茶水,毕竟代表了阁老的恩宠和信赖。
“祖父去世时,若非伯父出面倡导,几乎连披麻戴孝的人都只有乔哥一个,但是这份情谊,就当得了一千杯、一万杯的茶了。”蕙娘轻声细语,“您尽管安坐,这都是该当的……”
方太太又掀了掀身子,方才松弛下来,“我们本来也有些担心,毕竟,王尚书和盛源号的情谊,还要更长久一些。现在他能把得住,众人也都是为他高兴的。只是……这一次,皇上心意究竟如何,我们家那位还想问问世侄女的意思,你跟随老师多年,是老爷子的衣钵传人,有些事,没你指点,我们还真有点没底。”
方埔在这一次风暴中,虽然倾向于王尚书,但作为武官,还没表态发声。
蕙娘寻思片刻,到底还是摇了摇头,“皇上虽然对此事也许有所不满,但支持新政的决心应该是不会变。杨阁老即使暂避锋芒,日后卷土重来的可能性也相当大,更重要的是,杨阁老一派几乎没有武臣……”
就是新党倒台,武将这一块也空不出多少职位来。到时候,王尚书将很难回报方埔的好意,而政坛上的人情,又是很容易过期变质的。
方太太若有所思,不片晌,才微微一笑,诚心道,“世侄女此话,点醒梦中人啊。”
两人相视一笑,谁也没提人情一事,蕙娘道,“仲白上回去给老太太把脉,回来说,老人家怕有些不好了……”
方太太不免面露忧色,“生老病死,也是难免的。”
去年老太爷去世,表现积极的几个人里,王尚书蕙娘是丝毫都不感他的人情,倒是方埔等数位门生,和老太爷的情分说不上极为特殊,仍肯出力帮忙,蕙娘感念在心,此时便点头道,“让世伯尽管放心,日后起复,我一定相机为他打个招呼。”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方太太,又来了张太太、李太太,现在局势晦暗不明,这些老门生不但看重王尚书的表现,也很看重蕙娘的意见,宜春号表态支持杨阁老,使他们心底都有了少许疑问,因此蕙娘这一段时间,访客也相当不少。反正鸾台会对此也没有什么指示,蕙娘本着旁观者的心态,也一一尽力为他们谋划,来着无不称谢而去,这也都是琐事不提了。
进了二月,苏州那边的灾情统计报上来了,从人命到损失,数据竟是出人意料的低,人命且不说了,大部分都因火灾而亡,真被打死的没几个——火灾去世,这不就有说头了?而损失,各商户倒是众口一词,都往低了报,最低的竟然有一文钱的,令人不禁发笑。至于流民,说也奇怪,不到半个月功夫,这帮人一个都不见了,也未再为乱。这么一来,倒使得旧党的攻击,有点过于猛烈、过于兴奋,使劲太猛了……
蕙娘亦颇为好奇个中文章,她问得乔大爷还在山西会馆居住,便遣人把他请来吃茶,乔大爷吃了几钟茶,和吃过了酒一样,顿时就兴奋地打开了话匣子。
“都说杨家专出仙女儿,七个女儿里,就出了一位宁妃娘娘,一位国公夫人,两位国公家世子少夫人……”乔大爷啧啧赞叹,“这话可真不假,别的姑奶奶,我是无缘见识,可这回,七姑奶奶给阁老出的这个主意,说简单也简单得要命,咱们就硬是想不出来!都觉得有钱没地方送,憋屈着呢——要不是她运筹帷幄,我们也不知道自个儿还有这样的能耐!”
他知道蕙娘在此事中没什么利害关系,不过是坐山观虎斗,便备细把杨七娘的安排说给她听。“咱们别的没有,就是有钱么。那些商户人家,虽说损失惨重,但多半都还是想把生意做下去的,这个打声招呼的事,十分简单。就是瞒下人命不往上报,都不算难。江南毕竟是阁老的根本,只要没人去闹,谁会多说什么呢?至于流民,本来过了元宵就有一批要上路的,也是因此才闹起来,现在前事不问,肯去西北的全都送银二百两,这一次送走了三千多人,之前闹事的那些,恐怕巴不得这一个话头,全走光了。”
二百两银子,对大部分百姓都算是一笔巨款了。杨七娘一个计划就花费了六十多万两银子,对一般的政治斗争来说,简直是骇人听闻,但这么多大商户,谁拿不出六十万两银子来?这点钱对宜春就不过是九牛一毛。大家一匀,几个大商户你出几万两我出几万两,根本就没能伤筋动骨。说出去也体面得紧,算是为朝廷分忧,和杨阁老根本就没干系。轻轻巧巧一个转身,杨阁老的危机,顿时就消解了七八分。
“有此话头,就算不能蒙蔽皇上,起码也可以令皇上心动了。”蕙娘亦不禁叹道,“我本来还不大看好杨阁老,觉得他的命运,如今只系于皇上一念之间,没想到他不愧是天才横溢之辈,几个女儿都不简单,宁妃、孙夫人都不说了。连这个杨七娘,都是真人不露相……”
乔大爷亦道,“往常都觉得您是天人一般人物,宇内简直无双。如今看来,深闺中也是藏龙卧虎,就不知道还有哪位,能和您、七姑奶奶相比了。”
“唔,也许桂家那位少奶奶也还算得上一个吧,她的气魄,的确是比得上一般男儿。”蕙娘随口道,“就是她志不在此,只想一心过好小日子,因此默默无闻罢了。”
乔大爷一听就笑了,“怎能说是默默无闻,桂少奶奶大名,我们也都是听说过的!”
蕙娘不免也是一笑,她摆了摆手,“世伯说的是,能把桂少帅管住,也算是她的本事吧……”
送走了乔大爷,她沉吟片刻,便又唤了石英过来,“听说许家最近有喜事,仿佛是他们家第三代要成亲了,可有这事么?”
石英扳着手指,一时还想不起来,绿松在旁道,“是长孙要成亲了,虽说是庶出长房,但也看得挺重。听少爷说,他和这位许大少爷曾有些交情,吩咐咱们以自己的名头送礼过去。离婚礼还有一段日子,礼还没有过去呢。”
虽说许世子已经南下,但杨七娘却还在京城逗留,只要她人在家,家务肯定是她来打理。蕙娘道,“应该也就是这个月的事了吧?送礼过去时,替我捎带一张帖子,等世子夫人看过以后,看她怎么说吧。”
石英恭谨应是,等她下去了,蕙娘对绿松道,“府里这么多事,她一个人有点拿不起来,从明儿起,你帮着提点提点,但别揽具体职司,还是跟在我身边就行了。”
绿松点头称是,她早已回复了从前的宠辱不惊,“上回出府回家,东北那边又来人了,我按您的吩咐,回报了过去。”
蕙娘唇边,不免露出一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