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皇后-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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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怔愣,“你还记得?”
他颔首,“一直记得。”
她微微垂眸,“但愿你一直能记得,今日的我你一定要忘记。若以后你还愿想起,一定要是当日的我。”
他的脸色,有些透明的苍白,晚风吹进来,无数的纱帷被吹得翻飞扬起,似已支离破碎的人生,被命运的手随意翻腾。
映月静静依着他,如羽双睫缓缓垂下,“都是命运……弄人,如果,上天能让我先遇到你,必定不会有今日……凌……对不起……”,她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逐渐无声,安静的依着他,良久良久。
尉迟凌唇边含着浅浅的温柔的微笑,抚摸着她柔弱的双肩,察觉到怀中的人儿腾然软了下去,渐渐冰凉,两行清泪缓缓流下,他低低道:“你的心愿,我无法拒绝,明日我便请旨皇上,戍守边疆,再不回来……”
缓步踱出殿门,经过一直守在门口焦急等候的烟落,他只同情的瞧她一眼,轻声道:“日后小皇子,便拜托你照拂了。”
烟落不明所以,只轻轻点头。呆呆望着夜色朦胧,雪色苍茫,将他的身影缓缓覆没。
她麻木的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远远传来云板的丧音,哀恸声四起,黎明前的夜最是寒冷,冷得彻骨。
尖锐的报丧声与天际间迸发而出的金光,一同刺破了后宫沉寂的黑夜,“贵妃娘娘薨!”
而连日的雪天,终于在新年的的第一天,放晴了。
她转身伫立,映月走了,自小一同长大的亲妹妹走了。这个世间,她再也没有妹妹了。犹记得上香那次,映月抽中的那支掉落的签,“凤去秦楼,云敛巫山,银九遥遥,天人两相隔”。
竟然,真的应验了……
原来,命运,是不能抗拒的。不管你怎么努力去阻止,都不能抗拒。
阳光愈来愈刺眼,炫目的金色仿佛要将她彻底吞噬,她只觉得眼前愈来愈模糊。
卫风神情颓丧走至烟落身边,轻声道 “娘娘请节哀,微臣这就去替娘娘寻药,逝者已逝,眼下娘娘还得先顾自己才是,切莫要过于伤心,惊了胎气,一定要等微臣半个月。”言罢,他急欲转身出宫去寻药,这是目前当务之急。
她麻木颔首,却突然觉得身下涌出一大片潮湿的粘腻,她的手软弱地垂了下来,低头,只瞧见自己的裙角,已被蜿蜒如河的羊水浸湿。
“卫风……”她惊喊道,伸手抓住他藏蓝色的衣襟,一寸一寸的软倒下去,腹中急痛欲裂,“我,我,好像……好像……等不到那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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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残颜皇后 第十六章 难产
阳光极好,照着积雪折起晶莹剔透的光芒。日光和雪光交相辉映,映衬得烟落憔悴的面容益发透亮。
卫风愣在当场,额头冒出晶亮如黄豆的汗珠,他顾不及去擦一擦,伏在烟落耳边道:“娘娘别害怕,一定会没有事的。”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心中却是直直打鼓,一点底都没有。自己最担心的事,终究是发生了,怎会偏偏是这个时候?皇后娘娘操劳贵妃娘娘生产之事,一夜未眠,本已是精力体力透支到了极限,又如何有力气自己生产呢?哪怕是晚一日都好啊。
烟落低头看向自己高耸的腹部,下坠般的疼痛一波一波席卷而来,让她越来越惊慌,她用力抓住卫风的手心,维持着仅剩的意识吃力地又吐出几字:“卫风……我好像……好像要生了……”
卫风急急将烟落送进了朝阳殿的正殿之内,由于偏殿之内方才已经是一片混乱,且贵妃娘娘刚刚薨逝,极不吉利。眼下情急,不能等待,也只能占用正殿生产了。
烟落辗转反复在了朝阳殿的床榻之上,剧烈的阵痛如森冷的铁环一层一层陷进她身体的骨骼之中,再一环一环收紧。她蜷缩在被褥之中,冬日冷天,她却热得如蒸锅上的蚂蚁,汗水涔涔浸湿了棉衣,眼前如蒙了一层白纱,看着皆是模糊一片,隐隐绰绰觉得有无数人影在身前晃动。
“究竟怎样了?”焦急的声音,是闻讯赶来的红菱。
烟落勉强瞧一眼大汗淋漓的卫风,硬是扯出一抹笑容道:“辛苦大人了。折腾了一晚上没得休息,眼下还要在操心我。”
卫风急得直跺脚,疼惜道:“娘娘说的是什么话,我只要娘娘平安便好,”心中不免一阵感动。方才贵妃娘娘已是没有保住,这皇后娘娘他即便拼劲性命也要保全。不然,他怎么对得起皇上昔日的救命之恩与今日的提携之恩。
下身一阵阵的收缩起来,那样奇异的感觉,逼得她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她故作轻松笑道:“你是御医,怎么急成这个样子?更叫我不安心呢。”
卫风闻言一怔,望一望他苍白憔悴的容颜,心内震撼无比,她一侧容颜绝美。一侧容颜尽毁,而那般的极不协调的反衬,此时于她确实融合的极其完美,临危不乱,没有人比她更当得起这天普皇朝的国母,他的嘴唇微微张合,只缓缓道:“皇上一听急得不得了,丢下早朝正往这边赶来。”
她腹中绞痛,一时无力说什么。
卫风回头,利落吩咐随侍的红菱道:“快去看看催产的汤药好了没?记得要煎得浓浓的才好让娘娘入口,另外,多备下几碗,一碗铁定无用。”
冷汗腻湿了头发,那样的痛,痛得几乎蒙住了呼吸,仿佛又刀绞一般,又似尖刺带钩的刀刃在她的肠中抽刺。下身一片潮湿,源源不断的羊水破出,仿佛又无数洪流在她体内奔腾。
一时仍有一分清醒,隐约听得外头一阵喧哗,内殿的门腾然被打开,似有人疾奔而来,心中正诧异何人竟是闯入产房,却听得周遭人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不亚于她的惊诧。
“产房血腥,皇上万金之躯,断断不能入内。”
熟悉的龙涎香将她彻底笼罩,温柔的声音熟悉在耳畔,冰冷的指尖被柔软的掌心合住,“烟儿,是我来了。”
卫风滕然立起挡在风离御的面前,挡住一床的血腥狼狈,惊道:“皇上怎的没有一点忌讳?产房晦气,皇上撞入有损江山社稷!“他的口气轻而焦灼,对着当朝天子,这样的话,未免说重了几分。
也许是烟落的痛苦扭动牵动着床头的赤金帐钩在晃动仲轻微响着,她的耳朵嗡嗡做声,混乱中竟是觉得卫风的话语有着几分告诫的提醒。一定是她,疼痛过头,心生错觉了。
风离御的声音清冷如碎冰,“朕决定的事,觉不会改变。“
烟落的脑中极是混沌,只觉得周遭的天仿佛又是暗了下来,再也没有阳光自湘妃珠帘仲洒落,似有冻雨冰珠的声音渐渐,“沙沙”打在窗棱之上,听着让人心中横生烦躁。
昏沉中,和煦如风的抚慰软语,腻在她耳边,搅乱了她的心,每一寸几乎都想是要撕裂一般,几乎能听到咯吱碎裂的声音。无数人的声音催促着她:“用力!用力!“
朦胧中,仿佛又挥动啊了万灯节那夜,满天星斗如同钟罩般覆在澄净的湖面之上,他与她,从此结下了不解之缘。
脑中画面瞬间切换,仿佛又回到了那简陋不堪的暴室。他温柔的替她治着手伤,醉人的吻,狂野地占有着她,他渐渐吞噬了她整颗的心,让她萌生出为了他卷入皇位争斗的决心。
醉兰池边,令人脸红心跳,狂肆的那一夜,她的腹中有了他的骨肉。
突然间,盈月照雪,皎若琉璃,满园的梅花盛放,散发出阵阵清冽的芬芳,他自梅林中穿花踏雪而来,温柔的微笑,向她伸出一手,“影儿……”
不!她拼命摇头,突然害怕起来:“不是,我是烟儿,不是什么影儿。不是……”几乎要哭出来。
他却只依旧神情望着她,依旧款款道:“影儿,再跳一支惊鸿舞给我看,好么?”
她头痛欲裂,心痛欲裂,她不要,不要做替身。即便自己再不愿承认,自己其实早就深深爱上了他,正因为爱,所以才不能忍受他的利用和欺骗,才会那般绝望的毁去容貌。
前尘如梦境在她脑海中如流水划过,她在梦中的迷镜之中,瞧见自己丑陋的脸,冷汗涔涔,终成一地冰珠,只余天地间的苍茫一片。
她挣扎着,用力着,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周遭寂静如水,却听不到婴儿的哭啼之声,甚至连众人的喘息之声都不闻,一切的声音都仿佛被恐惧全然吞噬了。
她意识渐渐朦胧,只觉得腹中竟不是那么的痛了,渐渐麻木。
空寂的大殿之中,似能隐隐闻到炉中催产香里夹杂了薄荷的气味,清凉苦涩地刺激着她昏沉的头脑。而那双一直紧握着她的手,{炫}满是粘腻的汗水,{书}渐渐用力收紧,{网}仿佛不收紧,便不能控制他那由心而生的剧烈颤抖。
朦胧间,听得卫风压低了声音问:“皇上,微臣有句话,此时不得不问,若有什么不测,是保娘娘还是保胎儿?”
那只手,握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一般。
周遭亮如白昼,仿佛又无数明亮的烛光闪烁,竟然已是到了晚上了么?
风离御不语。卫风越发的急了,转头催促红菱道:“你没瞧见娘娘力尽昏厥么?快去拿最多的薄荷鼻烟来,还磨蹭什么?!”大声的斥责,于卫风这般温文尔雅的人。只怕是到了极限。
风离御依旧沉默不语,睁眼的缝隙间,只见他英俊的侧脸在烛火明媚中灰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卫风更急,反复催到:“皇上可要拿定了主意,耽误不得!娘娘已经是力气耗尽,且胎儿位置不正,又是双生儿,微臣艺术浅陋,真真是无力回天了。”
风离御脸色铁青,木讷道:“能保住母子三人是最好不过!若……若真不能保全,就……舍子保母。”
烟落突的一惊,滕然睁开双眸,霎时面孔雪白,狠狠挣扎着仰起身要去抓住他的衣襟, 可终究是一点力气可无,手掌只是软绵绵地触着他的衣服,牢牢盯着他大口喘息,拼劲最后的力气,哑声道:“风离御,你若伤了我的孩子,我必定不会放过你的!否则,你即便让我活下来,我必然会做出比自尽惨烈百倍的事情来,定教你后悔万分,你晓得我的性子,我说得出必然做得到!”
心力疲乏,她眼前一黑,再无一丝力气,又昏厥过去。
卫风见着她如果暴雨后软到的松泥一般瘫倒在了床榻之上,了无生气。触上她的鼻息,已是气若游丝,再抚上她依旧高耸的肚子,只觉得那抽搐的宫缩已是愈来愈弱,情况大为不好。
方才皇后娘娘的意思已然十分清楚,要不就一同去了,要不就母子三人均安。可眼下的情况,焦急跺一跺脚,卫风神情已经是疲惫至极,颓丧道:“皇上,娘娘的阵痛在减弱,羊水已是快流尽,胎儿在腹中只怕不时便要窒息。再这般耽误犹豫下去,只怕母子三人均是保不住了。皇上若是不狠下心,只怕……只怕……”
风离御颓丧地跌坐在了床前,要他狠心,要他狠心什么呢?他的心已经够狠了!还要他狠心什么呢?难道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么?他不想要的孩子,已然出生。他期盼已久的孩子,却要胎死腹中,要他狠心舍弃,那是他的一双孩儿啊。
面颊之上,不觉已是一片潮湿,会是什么呢?会是眼泪么?他这样冷心冷清之人也会有眼泪么?他一直以为是没有的,记忆中也是没有的。那也许就不是,也许只是汗水罢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瞧着她紧阖的双眸,虽是晕厥仍皱起的秀眉,还有那三道蜿蜒狰狞的疤痕,无意不深深刺痛着他的心。若是做出这般残忍的决定,只怕她永生都不会原谅他的。
伸手温柔去抚摸着她的脸庞,触到的却全是潮湿的冰凉,时间紧迫,终于,他咬牙摆一摆手,痛道:“罢了,舍了朕的皇儿们罢。”说出的话,霎时如无数尖刀插入他的心口间,麻木早已是胜过了疼痛。
卫风神色遽然一愣,凝声吩咐一旁的稳婆道:“快去,快去,准备几碗是最好的红花来,要最浓最烈性的!”
那稳婆一惊,忙道:“要是伤了身子,日后难以有孕,怎么办?”
卫风厉声斥道:“胡说什么!保命要紧,后面的事情自有我照料,你瞎操什么心?!”他的心里其实也没有底,若是真的伤了皇后娘娘的身子,即便拼劲此生,他也要为她治好。
那稳婆一听,连滚带爬地跑出殿外去。
大殿之中,恢复一片黑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新年的第一天,只放晴了半天,仿佛苍天亦知晓今日将发生的惨剧一般,此时已是狂风席卷这罕见的冰雹,肆虐着大地。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棂上,“轰轰”乱响,吵闹声渐渐覆盖了一切,令人头晕不已。
风离御大半个身子已是被汗水浸得湿透,明黄色的龙袍亦是成了焦土一般颓败的颜色,紧紧贴附在他坚硬的身体上。
伏在床头,他骤然狂叫起来,声音刹那间盖过了来自殿外的狂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