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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长乐夜未央-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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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于袖中的双手狠狠地掐住彼此,那份疼痛让霍幸君可以用冷静的声音向张贺询问:“太子可曾向甘泉遣使,禀报自己已有长孙?”

    太子长子的弄璋之喜,长安城中无人不知甘泉的天子知道吗?

    哗!

    张贺一把拢起简册,狠狠地攥着那把坚硬的竹片,一字一字地回答:“太、子、遣、使、三、次、未、得、谒、见!五、天、前、令、使、者、呈、亲、笔、奏、书!”

    五天前!

    ——霍光的这封家书写于两日前。

    东闾氏不禁低呼一声。

    ——霍光在家书的最后叮嘱妻子,为太子家准备贺礼时再备一份,以免外孙出生时手忙脚乱。

    ——霍光不知道,早在女儿有孕前,太子的长孙已经出世。

    东闾氏不笨,只是,一心挂念女儿的她,之前并未注意到夫君一笔带过的嘱咐。

    张贺起身将手中攥紧的简册放到床前的长几上,僵硬的动作让他的袖口带倒了长几摆放的釉陶钟,陶钟摔落,羊乳溅撒了一地。

    冲鼻的膻味令霍幸君立即倾身掩口,婢女慌忙上前,用衣袖接住她呕出的秽物。

    东闾氏慌忙扶女儿起身,离开内室。

    门户大敞的外堂气息清新,霍幸君这才好受起来。

    张贺尴尬地跟在旁边,这时才连声向东闾氏致歉。

    一见张贺,东闾氏便想到之前的缘故,脸色刷白,哪里还有心思计较这些,连连摆手,却说不出话来。

    深吸了两口,霍幸君轻轻按下母亲摆动的手臂,抬眼看向张贺:“除了光禄勋,可还有人从甘泉归长安?”

    张贺看向脸色蜡黄的少*妇,沉默片刻,方道:“御史章赣,黄门苏文。”言罢便露出冷笑。

    霍幸君默然,走到门外,仰头望天。

    六月天,最易变,午前仍是晴空万里,此时却是乌云密布,层层叠叠的黑色直压下来,仿佛触手可及。

    “家丞回太子宫!”

    嘶!

    一条游龙般的刺眼光芒撕裂层云,直落地面。

    “情势至此,已不容多虑,请太子早作决断!”

    轰——隆!隆

    石破天惊的巨响,沉闷震耳,仿佛天地都将撼动!

    注:尊大人是对别人父亲的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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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苜蓿() 
无论山下是酷热难耐还是大雨倾盆,甘泉山上始终都是碧空如洗,经过交绮疏寮的窗棂与织锦纹绣的帷幔,带些许寒意的清风以舒缓的姿态在殿中徘徊,将山林间清新的草木露水之气与殿内浓郁的果布(即龙脑)、苏合之香混合在一起。

    混合起来的香氛闻着有些古怪,钩弋夫人步入天子寝殿时就不禁皱眉,却在走进内寝的同时,嫣然微笑。

    “陛下长乐未央。”奉诏而来的钩弋夫人在帷幔处依礼参拜,正在用药的天子抬手示意宠姬近前。

    走到床边,钩弋夫人很自然地接过宫人手中的碗匙,跪在床边,动作温柔地伺侯天子继续用药。

    就着宠姬的手又用了几口药,天子忽然推开钩弋夫人持匙的手,拧着眉吩咐床边侍奉的宦官令:“把熏炉都取走!”

    “诺!”宦者令立刻应声,摆手让殿内的宫人宦者将所有的熏炉从殿中移走。

    熏炉取走,殿内的气息顿时变得清新,钩弋夫人忍不住暗叹一声,却陡然听到天子似笑非笑的宠溺声音:“爱姬不喜熏香?”

    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惊惧,钩弋夫人垂下头,嚅嚅低语:“妾不懂熏香”即使在她的家庭尚算殷实的时候,家资也不足以让她接触果布、苏合这些异域香料,日常熏香都是最寻常的蕙草。

    天子没有再说话,眼睑微敛,示意她继续服侍自己用药。

    一盏黑乎乎的苦药用完,天子也只是微微皱眉,似乎对药的味道并无感觉,钩弋夫人却暗暗心惊,接过宫女奉上的卮,恭敬地奉给天子漱口。

    扶着玉几倾身,将口中的水吐入宫人所持的鎏金镂花银盘中,天子示意宠姬靠近。

    钩弋夫人重新跪到床侧。刚想关切地问候天子。却见天子俯身在自己颈侧轻嗅。身子不由一僵。周围侍奉地宫人、宦者也面面相觑。随即看向宦者令。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退到外殿。

    宦者令刚想抬手让众人随自己退下。就见天子直起身子。倚着玉几半躺回床上。便缓缓放下了刚要抬起地手。依旧低头在床侧侍立。其他人也跟着敛气低头。摆出眼观鼻、鼻观心地恭敬姿态。

    钩弋夫人对天子不明所以地动作十分困惑。也隐隐有些紧张。镇定了心神刚想开口。却见天子缓缓伸手。枯瘦暗黄地手从自己地耳边擦过。随后慢慢拔下自己头上束地玉搔头。

    拔下玉簪后。一绺青丝从宠姬地髻上散落。顺着耳际滑过肩头。天子眯着眼。用那支通体莹白地玉簪挑起那绺乌黑地丝。再次轻嗅。

    钩弋夫人着实不知。今日自己身上究竟沾染了什么味道。竟让天子如此在意。

    似乎确定了什么。天子收回手。随意地将小说ap。文字版玉簪抛下。闭上眼。倚着软垫半躺着。随后才以意味不明地语气开口:“夫人去了苜蓿园(注1)?”

    “去那里做什么呢?”天子的语气平淡,却分明透出一抹冷冽的杀意,令殿内众人心中一颤,钩弋夫人也不例外,甚至更觉恐惧——那份杀意正是冲她而来的。

    “妾妾不知”颤栗中,福至心灵,钩弋夫人想到了辩解的理由,“妾不知苜蓿苑”

    “朕忘了”天子的语气温和起来,“夫人退下吧!”

    “诺”这么片刻时间,钩弋夫人便感到自己贴衣的中衣亵服已被汗水湿透。此刻,天子斥退的声音,于她不异于天籁。

    起身的瞬间,她听到天子以冷厉的语气警告自己:“夫人,有些地方不是你能去的”

    走出殿门,钩弋夫人只觉得两腿虚软,几欲跪倒,却猛然迎上数道探究意味甚重的视线,她立即抬眼,却见殿外玄阶下,霍光、金日磾与新上任的尚书令张安世并肩而立,皆是一脸愕然地望着自己,片刻之后,金日磾先回神,连忙停下注视天子宠姬的无礼行为,侧身回避。霍光与张安世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侧身回避。

    深吸了一口气,钩弋夫人挺直腰身,冷冷地瞥了三人一眼,转身从回廊复道离开天子寝殿。

    待宦者告知钩弋夫人已离开,三人才重新转身,却没有任何动作,令殿外侍奉的宦者困惑不已。

    “尚书令该入殿了!”

    三人沉默良久,最后,金日磾无奈地开口。

    张安世苦笑,望了望金日磾,又看了看霍光,沮丧地叹息:“我该怎么说?”

    这却不是金日磾能回答了。他微微垂眼,避开张安世期盼的目光。

    张安世只能盯着霍光,希望这位从少时便是自己同僚的天子亲信能有所建言。

    毕竟是多年的同僚,又都是年少即得天子宠信,霍光与张安世倒是真有几分惺惺相惜,见张安世在这儿进退两难,霍光也不好袖手旁观,然而,沉吟片刻,他也只能苦笑:“主上面前,子孺除了实话实说,还能怎么说?”

    听到这种毫无意议的建言,再看到旁边的金日磾点头附和,张安世好容易才压下心中骤起的怒火,却还是忍不住瞪了两人一眼:“我实话实说,然后,就劳烦二位侍中替我收尸了!”

    金日磾无声地干笑,尴尬不已,霍光却是眉角一扬,淡淡一笑:“无任无据的猜测岂能上达圣听?”

    张安世一愣,随即莞尔,点了点头,气定神闲地走向天子寝殿。

    看张安世走进寝殿,霍光与金日磾稍稍退到无人经过的回廊转角处。

    “我以为你会建议尚书令说明事实的。”金日磾低声言道,却没有看霍光,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霍光保持着淡漠沉静的神色,以相同的低语回答:“三人成虎,有些事情只能让今上自己现。”

    “张安世也未必肯答应,是吗?”金日磾的话音中带上了一份嘲讽,“若是我,你恐怕就不会如此了。”

    霍光垂下目光,沉默以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几名宫人与宦者捧着放着药具的食案从天子寝殿离开,沿着廊道缓缓前行,走在最后的宦者丞在经过霍光与金日磾所在的位置时,稍停了一步,向两位侍中敛致意。

    “上责赵夫擅入苜蓿园。”细细的轻语飘入两人耳中,两人低头答礼。

    ——苜蓿园

    ——自张骞出使带回极宜马匹食用的苜蓿,心系马事的天子便着力推广,上林苑中尚种有此物,何况邻近边塞有屯兵之用的甘泉?民间种植苜蓿蔚然成风,不过,民间多称之为连枝草(注2)。

    霍光难掩惊愕,心中却平静下来。

    ——“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

    ——元封五年,大将军卫青于甘泉病重。在亲信重臣的病榻前,天子没有说“国以永宁,爰及苗裔”的誓辞承诺,而是很平静地告诉他的大将军,大汉储君非卫太子莫属。(注3)

    看着金日磾不解的目光,霍光微微一笑,却无意解释。

    ——有些事情是不能说,也说不清的。

    就在霍光安心,金日磾疑惑的时候,天子寝殿内,张安世却是汗流浃背,惶然惊惧,不知该如何回答天子的问题。

    ——对尚书令呈上的奏书,年迈的天子看都没有看,依旧闭着眼睛,不甚在意地问了一句:“太子可有上书?”

    注1:甘泉有仙草园,苜蓿园纯属杜撰,不过,估计甘泉应该是有种有苜蓿的地方的。

    注2:西京杂记:乐游苑自生玫瑰树。树下有苜蓿。苜蓿一名怀风。时人或谓之光风。风在其间常萧萧然。日照其花有光采。故名苜蓿为怀风。茂陵人谓之连枝草。

    注3:“汉家诸事草创”那段出自资治通鉴,的确是刘彻对卫青的,但是,是何时说的,没有详细记载,因此,时间与卫青在甘泉病重一样,纯属作者钻空子yy

11、父与子() 
系起帷幔的绶带随风而动,伴着轻风入殿的寒意让立于天子床前的张安世不禁颤栗。

    按捺下心头冰冷的惊惧,张安世肃然正色,恭敬地回答天子:“臣未见太子上书”

    这是再真实不过的实话了,然而,天子闻言便睁眼,有些混浊的双眼冷冷地盯着自己亲自简拔的尚书令。

    不过片刻,张安世便觉得背后的冷汗已浸透自己所着的袀衣。

    今上聪明,否则,孝景皇帝不会舍弃长子立当时年仅七岁的今上为皇太子。内外重臣皆知,今上用人极苛,容不得欺瞒,也容不得庸碌,宠信时足以让人飘然不知今夕是何夕,决绝时却是半点恩情旧谊皆不计!

    ——虽然是实话,但是,他这般说辞与欺君又有何异?

    “安世”仿佛没有察觉近臣纠结的异样,天子闭上眼,轻声唤道。

    “主上有何吩咐?”借着躬身应答的机会,张安世收拾心情,掩去所有可能流露不安与恐惧的神色。

    “你很会说话!”天子淡淡地评价,“比你父亲会说话!”

    寒意瞬间穿透黑色的缣帛与血肉之躯,狠狠地击在最柔软的心尖上。

    张安世感觉到了窒息。

    ——元鼎二年十一月。御史大夫张汤自杀。

    ——“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灭者几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状。天子重致君狱。欲令君自为计。何多以对簿为?”

    张安世很清楚。就像父亲说大司农颜异“腹诽”一样。那些簿责于父亲地罪名不过是一个幌子。让父亲自杀地不是那些罪名。而是上意!

    ——赵禹地话再明白不过!罪名什么不过是天子地手段。最终地一切全在上意。

    面对天子状似无意地感叹。张安世只能报以困惑地神色。同时继续沉默。

    “不过。朕想知道地。不是你有没有见到奏书。而是太子有没有上书!”天子很平静地对尚书令说明自己地意思。

    尽管没有接到天子若有实质的目光,张安世还是惶然颤栗了。

    ——这是一个抉择。

    ——或者说,天子坚持要知道近臣对未来的选择。

    “臣未见太子上书”咬咬牙,张安世坚持原来的回答。

    靠着凭几踞坐在床上的天子没有动怒,甚至没有睁眼,只是微微勾起唇角,似乎很满意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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