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夜未央-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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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这一点,兮君顿时脸色煞白,全身僵硬得无法动弹。
刘病已本来只是一句玩笑罢了,见兮君如此,不由也慌了,连忙摆手:“我开玩笑呢!”
兮君一愣,眨了眨眼,不解地皱眉:“玩笑?我让陛下赐死你啊……你当玩笑?!”
刘病已见她恢复过来,心中稍定,推开面前的凭几,凑到她身边,拉过她的左手,作势拍了一巴掌:“原来你还真要我死!”
兮君被吓了一跳,又被他打了掌心,盈在眼眶的泪水立刻落了下来,反把刘病已吓了一跳。
“我没有用多少力啊……”少年无辜地支吾,却还是捧起女孩的手,轻轻吹气。
“……我不要你死……”兮君抽回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哽咽低语。
刘病已难得看到她哭泣的样子,眉心紧皱,仿佛他才见过的小猫,不由噗吃一声就笑了,正好对上女孩不解的目光,他连忙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兮君不会要我死!兮君说过的!我记得!”
——去年,她曾经颤栗地为他与奉诏行事的廷尉对峙……
女孩轻轻点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刘病已拍了拍女孩的手,从她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小心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渍。
“好了……赐死哪儿那么容易?你那点心思……”刘病已好笑地拧了拧女孩的鼻子。
——赐死……
——君王让臣子自杀,方为赐死。
——如勾践赐文种剑,言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便是要文种自杀。
——虽然残酷,然而,非君子大臣,绝无此遇!
——贾谊在《新书》中说“廉耻礼节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无僇辱。”
——说白了,就是“刑不上大夫”!
刘病已不过是属籍宗正而已,论身份,他连爵位都没有,不过是庶民而已。
——想被赐死?……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想到这儿,刘病已不由屈指弹了一下女孩的额头:“最近在看《太史公书》?《越王勾践世家》还是《李斯列传》?”
兮君拂开他的手,揉了揉被他弹中的位置,没好气地回答:“是《蒙恬列传》。”
刘病已少时启蒙之后,最喜欢看的便《太史公书》——读起来极为有趣,最适合消遣,比那些经学传书好看了——对此书自然极为熟悉,听她这么一说,便翻了一个白眼:“等我当了大将军,你再让皇帝赐死我还差不多!”
兮君也被他接连的嘲讽惹得有些恼火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直看他低头检查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才抿唇一笑,下颌一抬,冷冷地道:“就你……还想当大将军?”
刘病已这才明白过来,看着女孩的神态,无奈地低头……闷声大笑。
——小女孩从来不是这种傲慢的性子,做出这种姿态,感觉……真的是尤其好笑……
“笑什么?”兮君不悦地推了少年一下。
刘病已干脆顺势向后倒去,仰躺在透着凉意的蒲席上,一手捂着嘴,放纵自己,一直笑到女孩扑过来捶打他。
拉着女孩一起躺下,少年的手指缠上女孩柔软的发丝,微笑着道:“我是卫太子的孙子……大汉的两位大司马都有卫氏的血统,同样有卫家血统的我为什么不能当大将军?”
女孩眉头一皱,立即就要反驳,却见少年的脸上笑意渐渐淡去,语气复杂地叹息:“我真的很想看看……横绝千里的大漠,终年冰封的祁连山……还有看不到边际,只能看到牛羊的草原……那些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兮君不由一怔,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也不需要再说出口……
——因为她真的不明白眼前的少年真正想要什么!
“病已哥哥……”兮君轻声呼唤,小心翼翼得仿佛他随时都会离开……去那些她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
“……没事……”失神不过是片刻,刘病已便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一旁明显忐忑不安的女孩。
兮君想着他的话,试着理解他的想法,然后便皱了眉,更加不安,也更加困惑:“你想离开掖庭?”
不得不承认,年幼的女孩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听到“离开掖庭”,刘病已忽然便有了精神,他没有回答女孩的话,只是眉飞色舞地对女孩说:“兮君,我舅公他们来长安了!”
——他有亲人了!
兮君没有明白,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消息怎么会让他如此开心。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兮君期期艾艾地回应了一句,努力让自己显得开心一些。
——只可惜,这种努力毫无用处。
刘病已本就十分敏感,而兮君的态度明显与平时不同,他困惑不解地坐起,随意地盘起腿,看着明显一脸失落的女孩,挠头道:“怎么了?”
兮君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就感到不愉快,只能以摇头作答。
低头思忖片刻,刘病已恍然大悟。
——这个年幼的皇后是担心他有了亲人便不再关心她吧!就好像以前,他每次都会因为张贺休沐归家而浑身不痛快!
虽然明白了,但是,对这种情况,刘病已却无能为力——以他自己的感觉来说,解释、保证在这种情况下都是毫无用处的。
少年的沉默让女孩心中更觉惶恐,她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坐起,挽住少年的手臂,急切地询问:“你的亲人来了,以后,你还会待在掖庭吗?”
——他要离开了,是不是?
兮君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安的根源在何处了。
刘病已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由就笑了,见女孩仍旧惶然无措地抱着自己的胳膊,不由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
“如果是这样……皇帝与长公主还需要做这些事吗?”少年对女孩明显变笨的状况深感无力。
——如果他的血亲在长安便可以让他离开掖庭,那么,那位少年天子与他的姐姐恐怕会立刻让史家迁来长安……
——呃……也不对……
少年认真地思忖了一下,然后在心里确认了一下那种情况下可能发生的状况——应该是把他直接送到卫家才对!
稍稍用力地揉了两下兮君的头,将她浓密的额发弄得一团乱,刘病已微笑着长叹一声:“唉——”
少年也很遗憾:“成人前,我是没有办法离开掖庭的。”
——掖庭养视要持续到他成人完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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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掖庭养视()
——掖庭大吗?
未央宫中,除了前殿、椒房以及各处官署,剩下的地方都是掖庭,那该有多大?
对很多人来说,那可能是一生都无法想像的广阔天地,但是,再广阔的天地,如果一生都只能看到相同的风景,谁又会感觉广阔呢?
兮君并不理解这种感觉。
——从五岁起,她便被告知,自己的一生都只能在这片天地之中度过,在更早的时候,她也只是从上官家到霍家,再从霍家到上官家……
——没有人会告诉她,在她所见之外的世界有多么奇妙、多么丰富多彩……
——她不知道这方天地之外是什么样子,自然也不会向往……
——刘病已却是知道的。
——他在鲁国待过,也看过宫外的长安,他知道,掖庭是多么狭窄的一方天地……他渴望离开……
低下头,看了一眼低头沉吟、满脸不解的女孩,刘病已忽然有些心痛——他的这个小妹妹并非没有好奇心,却不曾向往过宫墙之外……
——也许是太年幼了……
刘病已不由觉得——她永远不长大才好……才会觉得幸福吧……
“兮君……为什么不找些人陪你呢?”
深吸了两口气,刘病已轻声询问。
——女孩对他的依念多少还是因为没有同龄人陪伴吧……
——没有人不害怕寂寞的……就如他最害怕的惩罚不过是被单独禁闭在一间不见光的小室之中……那种感觉实在是让人疯狂……
兮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一边缠着衣袖,一边摇头:“找人陪我?谁呢?”女孩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再说,陪我……宫中没有这种规矩!”
说到规矩,刘病已便是似懂非懂了,挠了挠头,很苦恼地以自己的经历劝说女孩:“我觉得有人陪着……感觉不错……”
兮君有些不解,很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我很喜欢哥哥来见我!”
刘病已分辩不清了,只能无奈地捂着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着少年沮丧无比的模样,兮君却笑了,伸手拉下刘病已捂着额头的手:“我知道小哥哥的意思……而且……一直有人对我说这样的建议……不过……”女孩眼中流露出明显的不屑之色,“他们可不是真的想让人来陪我!”
——虽然天地没有刘病已那么广阔,但是,作为皇后,兮君对人心显然比他明白得更多、更透彻。
刘病已毕竟也不是真的不了解那些心思,听兮君这么一说,他便恍然大悟,连连拍打自己的额头,之后,抓了抓头发,下了决心:“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不能离开掖庭的时候,我就多陪陪你!”
——最多十五岁,他便可以离开掖庭了。
——他的生命还有更加漫长的岁月可以与亲人共度。
——在这之前,他能陪伴女孩多久便陪伴多久吧!
——毕竟她应该是永远都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了……
兮君对这个承诺一点都不希罕,扳着指头算给他听:“算了吧!自从你外出就傅,最多也不过五天回掖庭住一天一夜掖庭令的保书还是我用的玺好不好?一共就十二个时辰,你能陪我多久,病已哥哥?”
虽然是诘难的语气,但是,女孩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愉悦神采,显然对他的决定十分满意,因此,对她故意挑高尾音的质问,少年只觉得哭笑不得,最后翻了一个白眼,算是回答了。
看着少年夸张的神态,兮君拉过一旁的玉几,隐几而坐,双手抵在下颌处,笑得极其愉快。
苏合香环绕在两个孩子的身边,似乎被他们的快乐感染了,那丝丝香氛都仿佛在跃动着舒展自己最美妙的姿态。
“……病已哥哥……”
——为什么快乐总是仿佛清晨的露水、傍晚的暮霭?
当欢笑褪去,之前发生的事情逼上心头,年幼的女孩再无法欢乐地微笑,只能呢喃着,将头深深地埋入自己的臂弯中。
——以后……她还能感受这般的愉快心情吗?
年幼的女孩也懵懂,却绝对不是天真无知。
——三方角力……她可能是最先被撕碎的牺牲……
“……”
即使兮君什么都没有说,刘病已也明白她为何如此——可以说,他是与那位年少的天子同时来到这儿的,只不过,他走的侍使宫人才会走的夹道密门,而少年天子走的是宫殿正门。
他知道却无能为力……一如她只能在这儿哭泣、悲伤,却无法在人前显露半分。
默默地挪到兮君身边,又踌躇了一下,刘病已还是伸手将女孩拥入怀中——他难过时,总是会抱着张贺不放手,靠着那个温暖的怀抱,他会觉得好受许多……
——以己度人,这样的拥抱会让连哭泣都不能的女孩感觉好一些吧……
兮君稍稍僵硬了一下,便放松下来,却也没有动弹,只是静静地伏在凭几上,任由少年揽着自己的肩,良久才抬起头,伸手攀住少年的手臂,紧紧地将之抱住,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这一次,少年无法给出任何含糊的承诺……
——他能做什么呢?
——除了这般陪在她的身边……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们都是孩子啊……
当刘病已从枍诣宫离开时,火烧云从西边的天际向整个苍穹扩散,仿佛要将整个天穹都染上那般鲜艳的颜色才肯罢休。
十分美丽的景色,刘病已却没有停步,更没有心情观赏,直到在距复道入口的小径上被倚华拦下。
“长御……”刘病已皱着眉行礼。
倚华同样皱着眉。
年幼的皇后在天子离开后拒绝任何人入殿,自然没有人敢打扰,也没有人会怀疑,然而,这独处的时间未免长了一些……
她悄悄从宫人的通道走进殿中,却意外,也是意料之中地看到了这位皇曾孙的身影……
“……曾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