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茱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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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既然开口相求,至少也有七分把握可以说动他。
“哼,”屏风那一头忽然冷笑,道:“你这妇人倒有手段,居然知道白鹿书院与东厂的恩怨。”
叫他识破心思,兰夫人略显尴尬,颔首赔罪:“公子休怪。”
“吾不同妇孺一般见识,帮你救人可以,但你需应下一事。”
兰夫人面露喜色,自然满口应下,就听他提了要求:“据闻你与应天书院某人有旧,昔年他曾赠予你一本曲谱,吾要了。”
兰夫人笑容僵住。
“舍不得便罢。”对面那人隔着屏风似能看穿她心事,毫不客气道:“送客。”
童子一脸为难地瞅着兰夫人,凑近了小声劝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给他了罢,不然他撵你出去,我帮你说好话也没用了。”
兰夫人是羝羊触藩,进退两难,因为他索要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而是无价之物,亦是她同那人的定情信物。
“。。。。。。公子若是能救月娘,便以此相赠。”叫她忍痛割爱,剜心似的,却别无他法。
“你可以走了,三日之内,吾会将人送还幽兰馆。”
兰夫人晓得他本领,便不再啰嗦,只留下月娘去向,失魂落魄地下了船。童子送她离开,回到二道门内,往窗底下一坐,拨弄着盆景,嘴里就嘀咕起来:“趁火打劫,强人所难,道貌岸然,换了院主才不会刁难人家一个女人。”
一边嘀咕,一边拿眼偷瞄屏风后面,只见那黄藤席子上盘膝而坐一名青年,一袭布衣难掩其瑜,面如玉琢成器,剑眉如墨,生就一双鹰眸勾人摄魄,浑身锋芒,正如他手中拭剑,随时随地,拔鞘而出。
“多嘴多舌,”太史擎掀了掀眼皮子,斜了一眼那人小鬼大的童子,道:“死人的东西,当谁稀罕,要不是你多事,我才懒得理她。“
童子不服气地顶嘴:“明明是院主交待的,要你出门多交几个朋友,行侠仗义,好改了你目中无人的毛病。”
太史擎将剑身擦拭的光可鉴人,屈指轻弹剑身,伴着那嗡嗡悦耳声,依稀映出他眼中不屑:“世间痴才,不配与吾相论。”
第九回 窃听()
应天府身为明珠王朝留都,太祖皇帝建都之地,繁华不必多喻。自古有诗为凭——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
城内大街小巷,统计起来,单是酒楼客栈能有六七百座,茶社千余处。哪怕是走到一条偏僻的小巷,也能见到有家门前悬着灯笼卖茶,插着这时节的鲜花,炉上烹着昨夜的雨水,候着客人上门。
皇城旧址以西,四十八卫所驻军之地,再往西过了珍珠桥,便是南京国子监。这一带向来是读书人出没之地,四面街上茶楼酒肆居多,请来的先生不说书,谈论的却是历史与时政。
这一日,万泉楼内座无虚席,因为今日请来说史之人,乃是应天府内一位小有名气的处士,讲的正是近千年书院之风的兴衰之事,诸位看官们且听——
自唐至五代,战乱不休,官学衰败,士人纷纷隐于山林,遂仿照释教禅林讲经之道,创立书院,源为藏书、育人、醒世之意用。
延至南宋,州、府、县学往往不足,读书人求知欲盛,苦求无所,于是争相拜入书院求学。一代理学宗师朱子,弘扬其道,率领当时百官广修天下书院,延聘教师、招收生志、划拨田产、苦心经营,一时间书院之风盛行于世。
不过百年之后,烽火硝烟再起,书院毁于战火,此乃第一劫。
随着明珠王朝一统江山,书院之风悄悄复燃,各地学风学|潮不断涌现,等待着再次兴盛的时机。然而时机未到,却又迎来另一场灾难——万利年间内阁首辅张宰主张“学思大一统”,为了压制民间思潮,下令毁书院、禁讲学。同秦王“焚书坑儒”殊途同归。
万幸的是,各大书院提前得到风声,早将院内藏书暗中转移,藏匿学者并暂停讲学,从而保存了根基,躲过了又一劫。
时光荏苒,大浪淘沙。张宰病逝后,书院总算等到了复兴的时机,在朝廷无暇管顾之际,六大书院重振旗鼓,倡导言论自由,民间思潮奔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上茶咯!”店小二趁着先生停歇,叫了一嗓门,便将沏好的茶壶一桌挨着一桌送上。
“客官,您要的西湖龙井。”小二陪着笑,提着茶壶,给眼前这一位头戴斗笠的年轻男子倒上,五钱银子一壶的好茶,可不是人人都吃得。
太史擎嫌弃地看一眼杯中茶色,端起来又放下了。
台上那位处士润了润喉咙,接着讲起了六大书院——
天下书院,以六大闻名。东林书院标榜气节,崇尚实学,因勇于抨击朝政而成为江南士林之首。朝中更有东林党人执政,声势如日中天。
茅山书院同在江苏,虽然历史悠久,却不如东林书院显赫,沦为陪衬。
应天书院却不在如今的应天府内,而是位于河南商丘,也是是六大书院唯一建在闹市当中,并且被升为国子监的学府。它在万历年间曾毁于张宰的“学思大一统”,后虽复原旧址,风光不如昨。
嵩阳书院也在河南,因坐落在嵩山之阳故而得名。初时曾为释、道两教场所,后作为儒教圣地,闻名于天下。
岳麓书院位于湖南,湘江畔岳麓山下,以此为名。宋朝真宗皇帝曾亲自为亲书匾额,以示嘉许。它反对科举利禄之学,主张培养传道济民之人才,所以在朝为官者不多,影响力不如东林书院。
“最后一处,便是位于江西庐山五老峰的白鹿书院。这白鹿书院,乃是六大书院之中建成最为久远的,追溯到唐朝,将近千年的名胜古地。宋太宗曾赐《九经》勉励,当年朱子曾在院内讲学,并亲自出任院主,制定《白鹿洞书院揭示》,广为流传,后为其他书院引用。据说白鹿书院藏书万万卷,名家真迹无数,此间弟子,不只明理晓义,更勤学武艺,文武并济。东林之前,白鹿堪称天下书院之首。”
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有议论声。
太史擎轻嗤一声,拉低了斗笠,丢下一块碎银出门往东去了。是以没有听到那处士后来之言——
“可惜又可惜,白鹿书院处事不争,所谓‘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虽有千百良才,却隐而不出。唯独现任院主太史公,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年轻时周游列国撰写《十国志》,满篇醒世之言。先帝慕名,封为太子太傅,乃是当今帝师,却在新帝登基之后,致仕还乡,不问朝政。”
***
是夜,宋孝辉在书房内备酒,招待悄悄前来的周永。
推杯换盏之时,二人少不了要谈论起私密之事。宋孝辉先提起他为曹太监寻了一个妓子冒充良家女子,言语中不乏得意:“且不说这妓子送入宫中,又成东厂一样把柄,那幽兰馆的女主人,却是个京里有干系的,她若咽不下这口气,等她送信进京,早晚报到东厂头上。”
“宋兄真是好计,一箭双雕。”周永不吝称赞,举杯向他敬酒,“且满饮此杯。”
“好!”
他们两人躲到书房里吃酒,宋孝辉为了掩人耳目,对府上下人只说今夜读书,不许人来打搅,只留了院外两个守门人,防人闯入。
可是这深宅大院,高墙竖起,挡得住宵小之徒,却挡不住夜行之人。月黑风高,房顶上有一道人影弓背潜行,行走如风,一个飞身跃过墙头,飞檐走壁形如鬼魅,悄无声息地从外院进入内院,出入如无人之境。
此人正是受兰夫人所托,前来应天府救人的太史擎。
你问他为何不去江宁别馆寻那曹太监,倒找到宋孝辉的府里?其实他答应兰夫人救人,只是顺手罢了,主要是因为他起了疑心——应天知府宋孝辉年轻时曾在东林书院呆过一阵子,暗中早已投效东林党,而那曹太监是东厂来的,东林党同阉党势如水火,怎么搅到一块儿去了?
这里头似乎有什么不寻常。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先来了宋孝辉这里,打算潜入书房查找线索。不想让他赶了巧,正遇上宋孝辉和周永两个人夜谈。太史擎看到书房亮灯,听到屋里有人低声说话,便知他摸对了地方。
屋内,宋孝辉和周永全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谈话已经落入第三双耳朵,跳过选美一事,讲到了正在安排的“李代桃僵”。
“岳东莱到现在都找不到雄震之女,这两天怕是急了,宋兄那里都安排好了吗,何时可以将人送去?”周永问道。
“着急最好,他越急我们就越不容易露出马脚,再等两日,我就将那女孩儿送到别馆去伺候那阉奴,你就安心等着岳东莱上钩吧。”宋孝辉自觉是机关算尽,只有一点不放心——
“你们找的那个女孩儿,当真查不出真假吗?万一事情败露,那就弄巧成拙了。”
周永笑道:“不会有错,那女孩儿原也是被人丢在勾栏院门口的弃婴,身世同雄震之女相仿,关键是长得同他也有几分肖似。小时养她的那个妈妈死了,再没人知道她身上有没有胎记。我请了高人在她身上刺青,仿着岳东莱手上那张图纸上的胎记,况且过了十多年,那胎记有些变化,也说得过去。”
说着,他为了让宋孝辉放心,抽出随身的佩剑,从刀鞘里抠出一张图纸,递给他:“你看。”
宋孝辉摊开凑到明处照了照,只见个铜钱大小的红斑,椭圆模样,于是笑道:“真似一枚茱萸,倒是不丑气。”
周永伸出左手腕,在上面比划了一下,同他道:“宋兄若不放心,等我把人给你送过来,你可以验一验。就在她左脚脚踝内侧,这个地方,同画上一样颜色,一样大小。”
宋孝辉这下子信心十足,将图纸递还他,又起身为二人斟满酒杯:“来来来,你我再喝一杯,提前庆功!”
房顶上,太史擎屈膝俯卧,手边放着两块揭掉的瓦片,透过缝隙将这一幕尽收眼中,暗暗记下了那张图纸上的胎记模样,一双鹰眼在黑暗中闪烁不定。
雄震之女?
有趣。
(作者话:文中有关六大书院,都是遵照历史编写的,除了人物杜撰以外。还是希望你们看看,果子这本书做了不少笔记,设定之类的东西不是复制粘贴来的。另外除了这六大书院,历史上有名的还有衡阳的石鼓书院,白鹿书院的原身其实是白鹿洞书院。明末因为东林党大行其道,书院文化的确是复兴了一段时间,但是读书的地方和政|治扯上了关系,总归是要变味了。以我个人理解,书院就相当于民间自由党派。你们就这么理解吧。)
第十回 有鬼()
那天曹太监向月娘讲明了让她进宫参选之事,月娘一口回绝。一晃三天过去,曹太监日日催逼她,并以吴茱儿作为要挟,指望她能就范。可是月娘反过来用性命威胁他,若然吴茱儿出事,她便咬舌自尽,宁死也不让他如愿。两人于是绕着吴茱儿,相互僵持起来。
曹太监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就这么被她急地团团转,硬的她不吃,他只好苦口婆心地劝,只差将她当个祖宗供起来。焉知月娘等了三天三夜,不见兰夫人上门救她,已然死心。
这天晚上,曹太监让人送来一桌酒菜,又在庭院里叫了一小班戏子,原是为了哄她高兴,可见月娘从头到尾没个笑脸。他自讨没趣,气急败坏地带着人走了。不知这么下去,他还能忍上她几天。
月娘提着一壶酒回房,关上门自饮自酌。她酒量极佳,一杯接着一杯,丝毫不觉得醉,待到酒尽杯空后,她便坐着发呆,断断续续想着心事。
外间一声轻响,月娘丝毫不觉,直到桌边烛光跳动,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她才猛然惊醒。
“你——”
“闭嘴。”太史擎一身夜行衣,头上斗笠将他半张脸孔遮在阴影中,他挑了一下帽檐,让她看清他是谁,免得她大喊大叫,将人引来。
月娘在画舫上有缘见过他一面,他这张脸实在能叫人过目不忘,她认出人来,更是惊讶。
“受人所托。”太史擎一句话算是解释了他的来意,不管月娘听没听懂,将手中装着夜行衣的包袱抛向她:“换上。”
月娘醒悟过来,抓住了包袱站起身,心底五味陈杂,小声问道:“是兰夫人请阁下来救奴家出去的吗?”
太史擎两手抱臂,见她面带疑虑,心想:难怪他讨厌女人,又蠢又啰嗦。
“你走不走?”他不答反问。早知道就把人打晕了带走,省些废话。
月娘听出他语气不耐,倒退了半步,低下头,一板一眼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