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新证-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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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
风雨夕(之二)误料严寒未有期,薄棉典尽落花时。窗风凄紧灯先觉,庭雨高低竹自知。
传说遥山尤积雪,不堪明日又无炊。闭门无异隆冬境,消受长更静背诗。
幾日幾日厨烟绝不扬,苔花碧染甑尘香。断非佳节如寒食,差免痴人笑饭囊。
入瓦雪珠声琐碎,支风灯影境凄凉。鼠知求食空劳苦,衔得残书过草堂。
处在这样景况中,一位弱女,苦支了二十五载年华,还能写出很美的诗句——秋园晚望西风昨夜度重关,一片哀蝉晚未阑。化影暗扶凉意出,乱云飞送雁声还。
夕阳渡水初登岸,红叶传秋渐入山。万事苍茫莫回首,别离犹幸在人间。
中间二联,不愧名作。正惟如此,这兄妹二人不同于那些富贵俗人,对《红楼梦》的理解和认识就要深刻得多(当然,也并不是就完全正确了)。
范淑这首题兄作《红楼梦评批》的歌行,用笔可说是双管齐下,既是说范元亨,也在说曹雪芹,——〃 别抒悲愤入稗官,先生热泪无倾处〃 ,正是如此。她慨叹那些读《红楼梦》而只知着眼于繁华香艳的,完全是买椟还珠,倒置了本末。这种见地,也和孙荪意、吴藻、金逸等江浙女士专门悲悼黛玉身世遭际的并不全同,值得我们十分重视。
范淑妹兄,对《红楼梦》的题咏应该不止这一首,有些迹象说明她们对它兴趣很大,如元亨所作《白秋海棠》七律诗,全用小说中原韵(门、盆、魂、痕、昏),即其遗迹(其《空山梦》传奇,填词皆不设宫调曲牌,自度腔谱,成为创举,也是从《红楼梦》十二曲的体例而来)。范淑又尝追念:〃 丙申、丁酉间(一八三六、三七),姊妹辈结菊花诗社甚盛。自清宜姊别后,直侯兄远客,次侯辈相继析居,花事诗事俱废矣。〃 (《至问园感怀》诗自注)这分明也是受《红楼梦》的影响的一种痕迹,不过诗皆不存,——就连题《红楼梦评批》的这首好诗,也是元亨先已删弃,后来才又编入〃 续钞〃 而偶然幸得保存的。因此我想像范淑这位生活在道光年代的少女诗人,一定还另有专门题咏《红楼梦》的诗词,可惜因为她〃 所著诗不甚珍惜,遗佚者固多〃 (《诗钞》〃 例言〃 ),已不复可见了。富贵俗人与贫病弱女,对《红楼梦》的感受和认识,有如此巨大的不同。有些显贵们,恨《红楼梦》入骨,必欲毁尽灭绝始快,而范淑却认为它是〃 香草情怀屈大夫〃 ,〃 说部可怜谁敢伍,庄、骚、左、史同千古!〃 这种种见识上的不同,由何发生的呢?只能是他(她)们的经济生活以及随之而形成的精神生活存在着巨大差异而有以致之吧。一部〃 红学史〃 ,都应作如是观。
一九六三年清明节后二日初稿——注:⑴《花帘词》道光己丑(九年)陈文述序提到〃 顾其豪宕,尤近苏、辛。宝钗桃叶,写风雨之新声,铁板铜弦,发海天之高唱。不图弱质,足步芳徽。〃 如《金缕曲》云:〃 生本青莲界。自翻来、几重愁案,替谁交代。愿掬银河三千丈,一洗女儿故态。收拾起,断脂零黛,莫学兰台愁秋语,但大言、打破乾坤隘;拔长剑,倚天外。〃 如《新水令》云:〃疏花一树护书巢。镇安排、笔床茶灶。随身携玉斝,称体换青袍。裙屐丰标。羞把那蛾眉扫。〃 《步步娇》云:〃 侠气豪情,问谁知道?〃 可见一斑。至《衍波词》则风格与此略无似处,有咏〃 美人风筝〃 《沁园春》,写得很好,疑与《红楼梦》第七十回不无关系。题外一句话:其题:〃 东洋美人图〃 《念奴娇》亦颇别致,写日本女妆:〃 遥想弱水东头,三山宛在,定有神仙侣。玉雪双趺高屐,压倒南朝莲步。云海微茫,蓬莱缥缈,空惹愁千缕……〃 似未见有同类之作,很值得让中外女读者一看。同时也令人会联想到《红楼梦》中宝琴介绍〃 真真国〃美人作汉诗的事情。其馀女诗词家题《葬花图》等作尤多,一粟《红楼梦书录》增订本著录亦未备。
⑵到此为止,几篇文字所举诸例中已可见清代作者多称《红楼梦》小说为〃传奇〃 ,此例自张船山诗自注中已然。而杨恩寿《词馀丛话》竟云:〃 《红楼梦》为小说中无上上品。向见张船山赠高兰墅有' 艳情人自说《红楼》' 之句,自注' 兰墅有《红楼梦传奇》'。余数访其书未得,所见者仅陈厚甫先生所著院本耳。〃 王国维竟亦据此入之《曲录》中,真可令人怪异。按〃 传奇〃 一词,最初即指唐人小说,后始用以指剧曲(别于元人杂剧者),然指小说之用法固未尝中绝。至清末翻译文事兴,则又用以指西洋之romance。清人凡提《红楼梦》,多称传奇即指小说,与剧本无涉。
「附记」
历年迤逦写为此等小文数篇,开始是为讨究版本问题,稍后又觉亦可为研究〃 红学史〃 者参助之用,遂稍稍放宽范围。顷得新出一粟先生《红楼梦卷》钜著,见其〃 编辑说明〃 所见颇有暗合者,如云:卷五为诗词。在中国古典小说名著里面,没有再比《红楼梦》拥有这末数量丰富的歌咏的了。无疑这也是文学评论的一种形式,反映了读者当时的思想和着眼所在。把有关《红楼梦》的续书、戏曲、专著、诗词等等的卷首题词,以及追和《红楼梦》原作的诗词剔除不计外,至少还有三千首。今选存一小部分。
前半见解相近。但读到后半,一面叹其见闻丰富,一面对已写的小文自惭寡陋。《梦卷》既出,小文本可不存;唯因文中偶尔尚有数篇为《梦卷》所未见收的,再者毕竟附带叙出了一些个人的初步看法,所以未付捐弃,还是存录在这里了。
《梦卷》〃 说明〃 又云:乾、嘉时期对《红楼梦》留下诗词的,颇多女性,特别是青年寡妇,或者也可以帮助说明这一点(按指上文〃 ……但精神生活发生这末巨大的影响,却强烈地反映出他们或她们虽然憧憬着婚姻的自由美满而又无力冲破礼教网罗的惨酷的命运〃 云云)。
这一段话和我这最后一篇小文的关系尤为密切。不过我这篇文字的用意却不是仅仅注意〃 婚姻的自由美满〃 这一点,所引例证范围略广。至于〃 特別是青年寡妇〃 这一层,更愧未能掌握情况。
可惜《梦卷》所录女性题词中并未注明哪些家都是青年寡妇。我也觉得《红楼梦》小说基本上并不是反映青年寡妇问题或对青年寡妇读者特别引起感触的作品。总之,在这方面个人缺乏研究,未敢乱道,姑付阙如。原稿寡陋,今从《梦卷》得补二三缺略,极荷嘉惠,合志感谢之意。
一九六四年一月十四日又,《梦卷》中缺收者,今不备及,唯觉尚有一项材料,即旧社会不幸沦为娼妓的女读者的反应,同样应予注意。个人所见不广,聊为补举数条,以备参考。如嘉庆二十二年(一八一七)序刊捧花生《秦淮画舫录》上卷〃 纪丽〃 第一则:〃 袖珠,行一,姓金氏,茂苑人,早乃伶仃,依外家以居,娴静不多言。……装束甫毕,即摊卷相对。……迟之迂久,甫得一晤,翌日即裁凤纸,作簪花小楷,遣鸦鬟来假余《红楼梦》说部去。' 玉皇前殿掌书仙'殆又姬之谓夫。姬嗜读《红楼梦》,至废寝食。《海棠》、《柳絮》诸诗词,皆一一背诵如流。与吴中高玉英校书同抱此癖。玉英尤著意书中真假二字。两姬其皆会心人耶?抑皆个中人耶?……〃 (下卷〃 征题〃 中渔尊《倚云阁留赠金袖珠校书》七律〃 梦醒天上红楼远〃 句下注:〃 姬熟《红楼梦》说部。〃 一芙《集袖珠录事阁中偶成》五律颈联云:〃 香梦隐红楼。〃 捧花生《一萼红》赠袖珠词云:〃 菊自无言,花原解语,众中出意天成。谁省识,红楼梦破,遍情天情海恨多情。〃 下注:〃 主人爱读《红楼梦》说部。〃 皆指此)又同人著《画舫餘谭》:〃 雨香云:畹香有《白秋海棠和红楼梦韵》一律,颇有逸韵,俟寄稿来,当为刊之。〃 雨香宫姓,名福龄,担水者女。畹香姓许,元和人,通文艺,喜谈说故事。
箇中生《吴门画舫续录》(嘉庆十七年' 一八一二' 宋翔凤序)〃 外编〃 :〃 高玉英,行大,旧籍秦淮,……貌似素月,而俊佚过之。……余于篠玉席间邂逅一面,隔座闻余谈《红楼梦》,执壶而前曰:' 亦喜此书耶?' 余醉中漫应:' 熟读之二十年矣。' 姬引一觞进曰:' 亦数年从事此书,真假二字,终不甚了了。君暇日枉顾,当为解之。' 余诺之,惜行期已迫,不及走访。〃 又〃 纪事〃一则云:〃 《红楼梦》为迩来说部第一书,续貂者不一而足,皆未读破前书,卤莽下笔者也。余把笔二十年,觉此书文心之妙,直可上追左、史,而真赏者正复寥寥。不图邂逅高玉英,论难到真假二字。惜匆匆别去,未与研究。赵松雪云:' 他日来归,与独孤长老结一重翰墨缘。' 余于玉英亦云。〃 按此书〃 纪事〃 叙及庚申(嘉庆五年)夏与陈竹士(金纖纖之夫)、洪稚存、袁兰村等交游事。
蜀西樵也《燕台花事录》〃 品花〃 :〃 锦雯刘主人双寿,字眉卿,京师人,年二十,……近喜阅《聊斋》、《红楼》诸说部,学书绝有力。……〃 (按此系伶人,附见于此)又铸记书局本《红楼梦》卷首有刘家铭《杂说》,为他本所无,其一条记〃 沈阳平康名校书玉婷婷之言〃 ,对《红楼梦》有所评论,但集中在〃爱情〃 和〃 婚姻自由〃 问睿希癫痪咭0戳跏纤歉窃诿癯酢
鲁迅先生说过:〃 讲扶乩的书,讲婊子的书,倘有机会遇见,不要皱起眉头,显示憎厌之状,也可以翻一翻,明明知道和自己意见相反的书,已经过时的书,也用一样的办法。〃 (《且介亭杂u38543X便翻翻》)我抱着这样的态度去看这些书,但没有想到和〃 红学〃 也竟有了些关系。——像杨掌生的《京尘杂录》里面喜欢拿《红楼梦》人物作比拟的,我倒早就知道,不过那和真正的〃 红学〃 可说毫不相干。这一束资料即便没有多大的具体内容和价值可言,但也可以看出《红楼梦》所拥有的读者面是如何广泛。她们的见解,因受历史的和环境的局限,难望其多么高明,但是一说起她们,便先存了看不起或不值一提的成见,怕也是未必便对的。因谈女诗人的红学观,连类附及如上。
一九六四年二月一日再记排校既竣,复得友人惠示新发现的资料三则,附叙于此。
乾隆十六年刊本《上元县志》卷十五,载有曹玺传略,文云:〃 曹玺:字完璧,其先出自宋枢密武惠王彬,后著籍襄平。大父世选,令沈阳有声。世选生振彦,初,扈从入关,累迁浙江盐法参议使。——遂生玺。玺少好学,深沉有大志,及壮,补侍卫,随王师征山右有功。康熙二年,特简督理江宁织造。织局繁剧,玺适至,积弊一清,幹略为上所重。丁巳、戊午两年陛见陈江南吏治备极详剀,赐蟒服,加正一品。御书' 敬慎' 匾额。甲子卒于署,祀名宦。〃 三十年前本书草创时仅能觅得同治刊本《上江志》,其叙玺事,实据乾隆志而大加删节,书籍后出本大抵蹈此弊习。今据乾隆本得补阙略,可举数点简说如左:一,雪芹曹氏,确为曹彬之裔,知本书第三章第一节所推不误。明永乐初大移民,曹氏自江西新建武阳渡北迁,占籍丰润;其一支,后因故迁铁岭,是为雪芹之先世。所谓〃 著籍襄平〃 ,即指迁居辽东(著籍,即占籍,亦曰占著,皆后迁客籍附入本土户版之义。襄平,借汉地名以指辽东)。曹彬,本灵寿人。此一支后裔至明又复北还,居丰润,仍为河北人。故〃 丰润说〃 虽遭胡适、赵冈等人反对,至是终得论定。
一,本书第二章第一节相信世选是本名,《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作〃 锡远〃 ,盖因满文档册译音而致歧。至是亦得良证。
一,〃 令沈阳有声〃 ,未易确解。《氏族通谱》于世选下不载官职。。。。,而明代但有沈阳中卫,亦无〃 令〃 之可言。如非《上元志》误说,其事殆自天命六年(一六二一)三月清太祖得沈阳起,至天命十年三月自辽阳迁都沈阳止,此四年间世选或曾擢为下级官吏,或以他职暂摄,负责沈阳地方之事,然当时是否有〃 县令〃 之称,亦不可知(清县志、通志所载此地县吏皆自顺治始,至承德县之设置更为康熙时事,入关以后之制也)。《上元志》此语尚待详考。
一,所谓〃 (振彦)累迁浙江盐法参议使。——遂生玺。〃 不可连读。盖振彦始官盐法道,事在顺治十三年,其时玺之妻孙氏年已二十五岁(至顺治十五年振彦上任之岁,玺子寅已生)。故〃 遂生玺〃 之言非紧承上文。
一,振彦宦迹自山西吉州知州始,或亦曾随阿济格、多尔衮征大同(明降将姜瓖复叛),因授知州,平姜叛事在顺治六年,始任知州在七年,如本书第七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