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录-第2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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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绯走进内院,便直朝西厢而去。
西厢只有两间房,靠左是林家堡重建时特意留给君聆诗的旧舍;右首则是昔日织锦的闺房。
这几日来,君聆诗只在西厢两间房中来来去去,鲜少跨上厢前石桥一步。但大家都知道,君聆诗并不是只缩在房内怀旧,他很忙,忙着向元仁右请教有关聚云堂的一切。
目前情势,很显然的,他们接下来的对手,便是号称天下无敌的云梦剑派本堂:聚云堂!
在这种时候,又当君弃剑行踪未卜,君聆诗怎得不忙?
房门是打开的,这样方便堡内众人向他们俩通消息,不只是北方的军情,还有诸葛涵的病情、与屈戎玉的心情。
屈戎玉的心情……关在房里的,不只是君聆诗、元仁右,还有屈戎玉。
她关在自己的房里,谁也劝不出来。
未晓元仁右去劝是不是会有用,元仁右根本不愿意去劝。比起林家堡内的一众年轻小伙子,元仁右更了解屈戎玉的心情。
在元仁右认为,一直以来,屈戎玉都太辛苦、也太委屈,她还太年轻,不该是承受如此压力的年纪,让她休息一阵、冷静一阵,也是该的。
李九儿问过:屈戎玉左肩还有伤,不去治伤、不吃不喝,能成吗?
元仁右只摇摇头,不回答,便又回进君聆诗的房里去了。
这些人不会懂得,自小,玉儿为了在最短时间内习成云梦剑派武学、兵学之精粹,吃过多少苦头!她曾以十岁稚龄,便入回梦汲元阵过夜,更是云梦剑派创派以来之仅有!她受的伤只是脱骨而已,痛虽极痛,自己咬牙接上即可;又,但教身处水气充盈之处,饿上十天半个月也不至太过伤身。
更何况,玉儿聪明绝顶,愈是聪明的人,愈容易钻牛角尖。往往,玉儿一旦钻了牛角尖,除了屈兵专之外,再也无人说她得动。可如今屈兵专已不在了,还能让谁去说?
或许君弃剑可以,君弃剑回来的时候,便是玉儿出房门的时候。元仁右作如是想。
一眼瞥见石绯站在门外,手上拿着信笺,元仁右即说道:「第一封是说朱滔未肯动兵,所幸探得回纥兵马也不过数千,以北武林群力一搏,未必见负;第二封说回纥竟使护地毗伽宰相任将,将是名将,兵马却少,只怕要有后援……无忧先生,你说这第叁封笺,是报喜还是报忧?」
君聆诗微笑道:「瑞思此女,人如其名,只恐不在屈姑娘之下。」他站起身,自石绯手上接过信笺,又回头坐下。只扫过一眼,便将信交给元仁右。
元仁右正对门口而坐,见着了石绯满脸好奇又紧张的表情,知道他也对信中内容很有兴趣,当即念道:「忽见皇甫盟主遗徒,盗来北关印信,又得魏博军服数百。得此大助,乃使关门大开,北武林群雄各着军服,与我夫妻立於关上,以使护地毗伽生疑,不敢来犯;其馀人众伏於关内,以防万一。护地毗伽领军来至关前,观望片刻,即撤军而去。时已叁日,不见敌踪。」
元仁右念到这儿,道:「又不出无忧先生所料!瑞思已为回纥可汗逐出族群,如今却与大唐军兵一同立於关上,必使护地毗伽疑心大唐收留了瑞思。既然如此,大唐便知晓回纥内情了!这般使计,不只退一时之敌,看来叁五年内,回纥必不敢轻寇北关!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同时目视石绯,那意思是 ̄你想知道的,都让你知道了,满意了么?
石绯笑了一笑,回身一溜烟便跑得不见人影。
元仁右心里还有个想法没说 ̄让瑞思、宇文离二人赴北疆助战的君弃剑,莫不是早早便想及此节了?玉儿的眼光,真不输乃祖了!
「这石小将军,脚力不错。」君聆诗道:「木色流除创派祖师木色翁外,向来择徒极为严谨,往往单传而已。信中所说的史丹尼,身为西方人,却能得皇甫盟主青睐,若能得此人为助,该是极有裨益。」
元仁右点了点头,却又叹道:「得人自然是好,可……」
可什么?元仁右断了话头,君聆诗已站起身,往房外走去。
几日相处下来,元仁右已经习惯了,当无忧先生有事难决时,总会到隔壁房去晃个一时半刻,才又回来。
如今是何事难决?
聚云堂。聚云堂真的太强了!便是天赋异才,也不能不伤透脑筋!
君聆诗缓缓踱步走着,西厢两房,房门相距不过二丈许,他走了叁十几步。
他推开了房门,像以前一样,像十六年前一样,娴熟、但很慎重。
动作一样,人事已非。
或许该称赞那两位工匠,真是将西厢这两间房复原得极好了!
可,好是极好,却与一模一样尚有些差距……
织锦爱洁,也爱作女红,她喜欢自己在衣服上缝花纹、喜欢作香包、编剑。她的房里光衣柜便有叁个,里头一色全是黑底绣花的衣服,她自己绣的花;她的墙上挂着许多没安上剑去的剑?、没装香料的香包……
窗口上则有一幅横批,那是君聆诗当年应师父之命写给她看的。批曰修身养性。
因为她太毛躁了!
横批挂是挂上了,她还是一样毛躁、一样任性妄为,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衣柜仍然有叁个,里头仍然是黑色绣花的衣裳。
墙上仍挂着许多没装香料的香包、没安上剑的剑……
很像,一切都很像,可是……
有些香包染了尘、有些剑生了垢,织锦爱洁,绝不可能容许自己的手制品有一丝脏污。
更有些东西,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君聆诗一望即知,那只是彷作品!
或许是太脏了、或许是太破了,工匠索性从街上买了相似的东西,将它换掉了罢……
毕竟不一样。
君聆诗幽幽叹了口气。
何必要一样呢?弃剑这孩子,为了我,特意让工匠将这两间房复原得如此相似,这份心不已够了?
可是我……我却……却让他与当年的织锦一样!
当年嘉陵会战,我与诸葛兄、徐兄被陆敬风前辈带兵围困土山,只能眼睁睁看着织锦陷身数万大军交战的军阵之中,而我无能为力!
如今我又为了保全林家堡、保全诸葛涵、逼出仲参,又不得不让你赴前线,去面对那曾经杀死过你的对手!
我为什么总是如此失职……不管是当师兄、当伴侣、还是当父亲……
我总是如此失职……总是无法保护……最该保护的……
弃剑,为父只有一个愿望 ̄请你如同这屋,只要像就好,不要一样!
不要与当年的织锦一样,我一离开,回头再也找不到……
千万不要一样……
忽然,一人撞进屋中。
君聆诗回首望去,眼中满是责备。
我的房间,你们想进便进无妨;可织锦的旧房,不许擅入!
这句话,君聆诗从未明言说过,可他的神态、他的表情,已明订了这是林家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君聆诗还在一日,就不能打破!
来人是石绯,他的脸色有点惊恐,无视於君聆诗的不悦,急急说道:「无忧前辈,有……有人说要找你,是……京城来的访客!」
君聆诗没有出声,可不屑的神情已经说明。
京城?那又怎样?他都已经当面拒绝过皇帝的要求了,区区一个京城访客,又算什么?
君聆诗一向不喜欢论政!他曾经论过政,但也只有对着自己认可的对象的时候。比如阁罗凤、还有怀空。
石绯真的急了,叫道:「这客不是一般,是由白衣山人陪着来的!他说他名叫李适,是当今太子!」
首发
第六十七话 夙愿 ̄之叁()
君聆诗上堂了。
林家堡之战后,这是第五天,君聆诗第一次上堂。不仅元仁右和传讯的石绯陪着、李九儿也早已先出来给客人奉茶 ̄李适是不是太子,她管不着,但白衣山人却是贵客,这是不能怠慢的!
曾遂汴还是待在外庭扫他的地,彷佛他是林家堡的长工。但他可是竖着耳朵,细听着堂中的一动一静。
君聆诗上堂后,目光只在那年约叁十、自称太子李适的华服贵客身上晃过而已,即向一旁着白衣的老仆拱手致礼道:「久闻白衣山人之名,晚辈见过。」
李泌一笑,也回礼道:「天赋异才无忧先生,老夫也是久仰。」
双方分宾主就座后,君聆诗问道:「今日来访,为公事、为私事?」
李适立即应道:「自然是公事!」
君聆诗却不甚搭理,双眼仍定在李泌身上。
李泌已经怔住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厉害的君聆诗!居然连他特意陪同太子前来的目的也料着了!
半晌后,李泌才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只得回道:「广义来说,是公事。」
「狭义来说呢?」元仁右笑问。
这是有点?夷的笑,他也想出来此二人为何来访了。
「仍然是公事!」李适理直气壮地回道:「你又是什么人?」
元仁右道:「草民不属皇室,敝姓元,名仁右。」
听到这句话,君聆诗眼角瞥了一下元仁右,嘴角微微扬起了点儿。
果然不愧回梦堂主、屈兵专的接班人!
李适一听到未曾耳闻的名字,即喝道:「本王谈事,贱民勿要插嘴!」
元仁右亦应:「草民问的是白衣山人,却不是王爷!」
他生气了,他确实有点生气了!
聚云堂之叛、回梦堂之灭,元仁右怎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更何况,他还眼睁睁的看着亲生大哥死在面前!屈戎玉可以闭门不出,因为她还太年轻、又是个女孩儿,给她些时日冷静一下总是该的。但元仁右不行,他曾是一堂之长,是中原武林名闻遐迩的人物,他的确没有发泄的空间和馀地!
什么李氏皇族?在元仁右眼中,也只是一坨屎!
没错!是屎!只配当肥料的屎!
李泌见元仁右与李适之间气氛已,忙道:「是鼎鼎大名的回梦堂主,老夫久闻大名!至於元堂主的问题,狭义来说,确是……是私事。」
李适一听,怒道:「李泌!你食我皇室叁代俸禄!你……」
「太子恕罪。」李泌立即起身拱手致歉道:「但明眼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二人前来,原是有求於人,何必争这一点小事?」
「这不是小事!」李适喝道:「是天下大事!」
李泌叹道:「太子,微臣若说实话,想必太子不信……眼前的无忧先生,便是有本事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李适一怔,不吭声了。
君聆诗这才不冷不热地说道:「两位来此,无非是为了皇帝的位置。当今皇上究竟是不是李氏皇族的血统?究竟是不是前代宗皇帝的亲骨肉?这事说大,可以动摇天下;说小,也不过李氏家门之争……」
李适一听,真傻住了!
他原本不信的!李泌遣密使将所闻呈报父皇,父皇将所有秘密告诉他这个太子,要他寻同李泌前来拜访君聆诗,他原本很不甘心!
哪有一个太子会亲自下野拜访一个无官无禄的草民?更何况还是一个曾经令皇帝丢过面子的草民!
但他也确实很着急,因为如果他的父亲并非正统的皇帝,他这个储君也就没了!历代以来,从没有一个皇帝与储君被赶下位后,还能活着……
出发之前,他一再追问父皇:你真的不是皇氏血统?
李豫不答,只是一再摇头。被追问不过了,才应一句:「我也不知道。」
无奈!李适为了保命、为了保住储君之位,他只好低声下气,会同李泌来到苏州。
岂料,这君聆诗……这看起来长不了自己几岁的君聆诗,似乎真的晓得当年宫闱秘辛!
一旁的李九儿早已瞪大了眼、石绯则是津津有味的听着,盼君聆诗能再多说一些。
对石绯来说,李氏皇族如何都不干他事,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君聆诗却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淡淡说道:「当今皇上是否真正李氏皇族血统,天知地知,君某不敢臆断。但可是肯定的是,若果此事传扬出去,不论真假,必然会有许多有力军阀争着拥立新君,届时天下势必大乱。故言此事是大事,也算合理……」
李适听了,用力的点着头,连声附和道:「对对对!这原本就是天下大事!大得无以复加的大事!」
君聆诗瞥了李适一眼,那是不屑的眼神,又道:「但若有人暗中杀了皇帝,再将此一秘密公诸天下,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拥立新君,使天下军阀无以为抗,这件事也就只会是小事,犹如李璜、李璇、李瑁之死,只是不值一提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