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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晋末雄图-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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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岳几人,方才一路避人耳目,谨慎疾行。高岳心中,又有些微微后悔,怪到适才自己为何冲动杀人,是一次恰逢其时的情绪发泄,还是内心深处,对来到这个乱世的不甘和抗争?

    他胡思乱想,最后只反复和自己说,日后遇事还是要冷静为重。义父虽然不在了,他的教诲总要记在心中,心浮气躁者,怎能成就大事?

    高岳自思自想,一路沉默。彭俊几人,跟随身后,见他脸色凝重,也不敢再言语,小声招呼一声后,便自去了。

    高岳独自刚回到兵营,有个负责杂役的老卒,扛着高岳的被褥等分发物品,已在等候着他。

    高岳便收回思绪,和颜悦色道,方才出兵营在外围转了转,有劳久等。老卒连道不敢,便头前带路,引着高岳往分配给他的住处走去,据说是和韩雍住一个寝舍。

    “高司马,这边请。”

    穿过兵营,踩着落叶,一直往县城最北边城墙根处走去。高岳远远的见到前面空地处,三间土坯房舍,走近些便看见房舍低矮,覆着灰瓦的檐下,生了绿苔,门槛前用三条大青石搭着石阶。

    进的房舍内,中间厅堂,两边各有一房。正中厅内光线昏暗,更显的室内阴矮狭小。厅内一张木桌,三张胡床,便是今天椅子的原型。

    高岳四下看了看,却见厅中靠墙的桌面上,一块麻布盖着什么四四方方的物事。他想一想,过去略微揭起麻布一看,却是两本封面皆有些残破的薄册子。

    高岳有些好奇起来,轻轻拿起书,借着门口的光一看,一本书面上有“龙韬”二字,另一本是“犬韬”二字。

    旁人或许不解,高岳通览兵书一看便知。这其实是一套书,除了这两本,还有四本。一共六本,总书名便叫做六韬。

    六韬又称太公六韬、太公兵法,是上古时候传下来的一部兵书,相传为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所著。其内容博大精深,思想精邃富赡,逻辑缜密严谨,实乃兵家名书宝典。

    高岳翻了翻,书页陈旧但却整洁,里面内容却是工工整整的手抄字。高岳郑重地将书放回原处,心内对韩雍的印象登时又深了一层。

    他再一看,墙上还挂着一张弓。他伸手取下,两臂运劲一试,竟是张两百余斤的强弓。

    虽然比起自己能挽三百斤的力道差些,但在大部分军将中,已是难得了。高岳点点头,将弓挂回墙上。

    老卒欠身站在一旁,不言不语。见高岳不再走动,便上前对高岳道:“高司马便是要住左边这里,右边那间,一直是韩队主,呃韩司马的屋子,我先前瞧见韩司马去了县衙,应该还未回来。”

    高岳看了看右边掩着的门,刚想进去又停下脚步。主人不在,随意进去,殊为无礼。

    他转身随着老卒进了左首间的内屋。高岳四下打量,除了一张低矮木床,一个木几,此外便空无一物。

    床上面已铺了厚厚茅草。老卒道:“晓得高司马以后要安歇在此处,小的午饭前便先来铺了床底子,铺的不好,高司马莫要见怪。”

    说着就将肩上的大包袱卸在床上,又麻利地打开,要将高岳的被褥整理铺好。

    高岳见那憨厚实诚的老卒四十余岁,已是满面皱纹,身形也有些佝偻,心内有些感动,不忍他多劳累,忙上前拦住,温言道:“老哥,你贵姓?你歇一会,我自己来。”

    老卒慌了,以为上官口中出言嘲讽,吓得手上动作一停,嗫嗫嘘嘘道:“小的叫突贵,万万不敢让高司马称呼小的老哥,唤名字就好。”

    是个羯族老卒。虽然也是胡族,但看他如此境地,怕是在羯族人中,也是属于最底层的贫贱之辈。

    高岳好一阵解释,突贵才晓得这个上官,是真心实意不愿麻烦自己,很是感动,便硬是要将高岳床铺打理好,最后两人一起铺了床。

    “本来以为只有韩队主,啊,是韩司马,待人不会随便欺辱,事事也都亲力亲为。没成想高司马年纪轻轻,也是如此平易近人,和和善善的。”

    “哦?韩司马此人,想必是不错的。”高岳笑着问道。

    突贵见高岳没有丝毫的上官架子,也略微放松了些,堆起满面皱纹陪笑道:“韩司马为人端正持重的很,不像那不像有些长官,拿腔作调,连正眼都不带瞧咱,有时还故意为难我们这些老兵。”

    “听说韩司马十岁便在马君侯麾下当兵,后来马君侯病逝,韩司马不晓得怎么辗转流离,来了这小地方当兵。唉,也是命不好。”

    “闲暇时,他不是闷坐发呆,便是看些别人都不懂的书,还自言自语。他为人好虽好,就太沉闷了些,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人。”

    马君侯马隆,高岳倒是晓得。此人是西晋时代的一员著名大将。马隆精通兵法,有勇有谋,是当时朝廷安定西北、抵御异族的中流砥柱。他麾下的将卒,也皆是勇悍干练,敢战无畏。

    交谈间,“啪嗒”一声轻响,什么物事掉在了二人脚边。高岳手快,俯身便拾起来,定睛一看,却是一本有些残破的小账本,上面简单粗浅的记了一些军械物资的出入情况,最新的一栏,写的正是“高司马。被、甲。枪各一。”

    那纸上每个字都像左边歪斜,扭曲之间倒形成一种独特的韵律,倒也不难看。见高岳探询的望着自己,突贵忙道:“城主把这些事交给我,我年岁大啦,记性越来越差,不得已用这个笨法子。”

    高岳把小账本还给了突贵,饶有兴趣问道:“老哥也识字吗?”

    这么问,倒没有一丝一毫的蔑视和无礼。古代时候,不要说寻常军卒,便是多少统兵大将,也是斗大字不识一筐。军旅之中,寻个识文断字的,很少,识文断字还会书写的胡人,少之又少。

    “是。年少的时候,我曾在长安,做过一官宦家大公子的随身侍从。公子看书习字的间隙,我都在旁边伺候,久了也就慢慢看会了。”突贵低下了头,有些难为情,就好像他这种身份的人,能识字写字,是个天大的笑话似的。

    “高司马,要是没有其他事,小的就先告退了。”突贵说着话,突然意识到当着上官的面,已经有些太多啰嗦,忙停住话语,躬身便欲告退。

    高岳点头笑笑,正欲答他,一抬手,触到了腰间的钱袋。正是冯亮临走前丢给他的,是这个月两人上山野猎,托人在城中贩卖所得,共有半吊多钱。

    他下意识的摸摸钱袋,脑中亮光一闪,连忙喊住突贵,笑道:“老哥,倒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韩雍因公务耽搁,天已擦黑才从县衙出来。他刚走下县衙石阶,一阵秋夜冷风将他吹得一个激灵,腹中又是一阵响亮饥鸣,他深吸了一口气,连吞了几口口水。

    心里盘算,依着往日,这个时辰兵营内的伙房,怕是已经没有饭食,也不会有人给他留饭。罢了,回兵舍中取五文钱,去街市上买几个窝头填饱肚腹也就是了。

    只是须得赶快,再晚些,怕是连街市上的铺子都关门歇业了。他大步流星,两腿生风的疾行,不多时便来到自家兵舍之前。

    上得石阶,推开大门,却发现左屋中灯火明亮,几只大烛欢快燃烧,将平日里冷静阴暗的屋子,照的格外温暖亮堂。

    韩雍眨了眨茫然的眼,正错愕间,却见高岳从左屋中走出笑道:“韩兄何其迟也?”

第二十一章 丈夫相交() 
是他。韩雍突然想起,早上城主已经指示,高岳今后就宿在这里,和自己朝夕相伴,倒是个近的不能再近的邻居。自己今天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

    “啊。是高司马。韩某适才忙完公事。你这是?”

    没待他说完,高岳却两步上前,一把拉住韩雍,将他拉进屋内,将他按坐在木几旁的椅子上,韩雍莫名不知所以,刚要站起,又被高岳笑呵呵的按坐下。

    看他坐住不再动,高岳却转身去了床边,双手伸进了被褥里。

    “这也奇了。”韩雍被高岳弄得实在是一头雾水,却又好奇不已,当下索性坐着不动,看他究竟弄出什么花样。

    正想着,高岳已转身走了过来,将一个黑黝黝的大盒子,放在了韩雍面前的木几上。

    高岳一下揭开了上面的盒盖,一阵浓烈的诱人香气,顿时从韩雍的鼻孔争先恐后地钻入心脾,是饭菜和美酒的香气。

    “当日曾言,欲请韩兄共谋一醉。男儿岂可失信?这些小菜,乃是托个老卒,在校场外的酒馆内叫来,韩兄不要嫌弃鄙陋。”

    高岳笑吟吟地从食盒内不紧不慢的端出了五盘菜,两壶酒,在木几上摆好,又拖过一把椅子,在韩雍对面大喇喇的坐下。

    四盘家常小炒,分量充足,肉红菜绿,香气扑鼻,围摆在一盘浓油赤酱的红烧河鲤边。

    几道菜俱用白瓷盘盛着,那磁盘虽不是名贵,胜在圆润白洁,和那五颜六色的菜肴相互映衬,光泽俱是诱人;一人面前一壶酒,那醇浓扑鼻的酒香,更使人馋涎欲滴。

    “这食盒虽也有些保温的作用,但久候韩兄不来,怕菜一凉,就失了味道。我便放在被褥里捂着,先明说,那被褥我还未曾睡过,韩兄切勿嫌弃,呵呵,请。”

    高岳说着,便探身为韩雍斟满了一杯酒。

    韩雍手足无措,半天说不出话来,呆了片刻刚想站起,腹内又是饥声长鸣,直窘得面红耳赤,神情慌乱。

    高岳却没有笑,坐直身子,正色道:“孟子有云,食色性也。男儿汉大丈夫,磊落大方,困倦则眠,饥饿则食,何必做那为人所不取的小儿女态?”

    “抑或,韩兄实在不屑于高某?若然,也可坦诚相告,高某绝不留难。”

    火光烛影下,韩雍瘦削的面上阴晴不定。他摸了摸唇上一字浓髭,默然片刻,叹道:“高兄弟磊落洒脱,韩某倒显得委琐小气起来。自是不该,还望高兄弟勿要见怪。”

    “好!你我便以兄弟相称,共谋一醉。”

    听他已不再严谨刻板地称呼自己高司马,高岳笑着应道,连忙劝酒夹菜。

    韩雍一则本也是坦荡端正的汉子,二则当下已是饿的够呛,于是也不屑再惺惺作态,毫不客气,筷落如雨,长饮鲸吸,直吃的满头是汗。

    两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不一会,气氛已是融洽的很。

    “高兄弟,你这屋中,点着两只蜡烛,便也够了。为何一下子点了八根大烛,把个屋子照得白昼也似?”

    “第一次请韩兄吃饭,不照得格外亮点,难道让韩兄摸黑闷头吃,回头看不准,别把我碗里的菜给夹走了。”

    韩雍大笑。

    高岳只道他不会笑,却没想他也能纵声开怀,看样子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而且,小弟冒昧,愿与韩兄秉烛夜谈。看韩兄相貌,应是羯族吧?”高岳出言试探道,韩雍深目高鼻,高岳有此一问也属正常。

    韩雍闻言先是一愣,脸上慢慢的没有了笑容,最后阴沉萧索了下来。

    高岳心中直叹,怪自己还是太急了点,好像问到了对方什么忌讳处,忙道:“如有什么不方便处,便当小弟什么都没问,来,咱们喝酒。”

    韩雍举起酒盅却没饮下,沉吟片刻,他慢慢开口道:“也没什么不方便。韩某父亲是汉人,母亲却是羯人和河西鲜卑人的女儿,所以我就长成这样。至于究竟哪一族属,我也不晓得到底该怎么算。”

    “我自小在边塞长大。鲜卑儿和汉家子,两边都不带我玩耍,有的还当面骂我是。骂我是杂种。我当然气不过,上前厮打,呵呵,结果可想而知,一个人哪能打得过一群人?”

    “家里本来贫穷,后来父亲又早早从了军。我就跟着母亲过活。父亲离家,等若家里没有了顶梁柱。

    “可是我们娘俩还要活下去啊!我娘就走遍十里八村和县城,主动上门,挨家挨户询问可有衣物浣洗。”

    “有的人家,不给活计,还骂娘也是杂胡。娘总是默不作声,忍辱离开。但她遇上有人骂我,便护我在身后,大声斥责对方,结果我母子俩更是被人笑骂一顿。”

    “可怜她是一个女子,如此的不顾羞怯,抛头露面,只为赚口粮食,给她的孩子吃。”

    韩雍一直举着酒盅,却没有饮下,只望着屋内跳跃扭动的烛火,双目也变得迷蒙飘渺起来。

    “我记得我七岁那一年,冬天格外的冷,真是滴水成冰。那天娘一早就出去了,我又冷又饿缩在被褥里,不愿起身,心里一直在埋怨娘,跑到哪里去了。”

    “到得下午,娘才回来,两脚穿着单薄的草鞋,脚底都磨得淌血。她背了一大捆衣物,笑眯眯地,说从城里揽到了大活计,但主家催得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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