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霖霖-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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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伊颓然地坐在地上,这样的谈话居然让她听见了,听见了又能怎么样?她觉得很愤怒,除了愤怒,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做的,倒不如不要让她听见。
“这,那小冷啊?”科长冷不丁叫了她的名字,让她一惊,继而冷静下来,说的正是她的生杀大权,“她可是第三师师长”
“我知道,程昊霖嘛!就是因为这样,你赶紧的,我还告诉你,我就觉得这个报告蹊跷,三张程昊霖的照片,正脸,你不觉得奇怪?你是猪吗?”
里头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科长缩手缩脚的,“那她,我也搞不清楚背景到底怎么样,杵在这儿,我也不好说回就回。”
“她身上事儿多着呢!你等着,这个礼拜让她滚!”
科长在抽屉里翻了些什么东西,两人又出去了。
冷伊擦了擦眼睛,从地上站起来,背上包,带上门,慢慢地往家走。
秋天夜里的风吹在梧桐叶上“飒飒”直响,逼仄着它们往下坠,如此赶尽杀绝。
被封了许久的书店门前,居然站着个人,在仰望那个破败得几乎坠下得二楼。
冷伊觉得眼熟,走上前。
他回头,“冷伊,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有点事。你脸色不太好,怎么来这儿了?”
“上午印刷厂被封了,我爹气病了,明早我们就回乡下老家避一避。”他用落寞的语气平静地说。
冷伊这才想起,他的老家和冷家的老宅几乎在一处,隔了十几里地。“被封了?”她瞠目结舌,“不会是因为我哥?”
他点点头,四下看看,空荡荡的街面上一个人都没有。他凑近她,“你哥还在老家附近,我们家管账的还同他招呼过了,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当下想说的太多,却又不是写家书的时候,“你把我现在住的地址给他,他要什么就想办法联系我。”怕他记不住,冷伊掏出纸笔,借着路灯,歪歪扭扭地写下一行地址。“你回去做什么?”她觉得很可惜,他明明可以有很好的前途。
他却也不是很郁闷,“我爸就觉得太霸道了,什么理由也不好好给个,说封就封,所以气病了。我嘛,还好,回去整天就两手一踹,东边地里看看,西边人群里站站,就是没什么水灵姑娘好看了,那乡下地方,不比金陵城。”他依旧那副油嘴滑舌的样子,在学校就这样,她也习惯了。“不过看你们个个做大事,越走越前卫,我怎么倒回乡下老家去了呢。”他嘟囔着。
“怎么都一样,过得好就好。”她勉强冲他挑挑嘴角,她家的事情都没有告诉过他,她的工作摇摇欲坠也没有告诉他。“你认识什么编辑部,需要译文的吗?”早早听了十有**要发生的不幸,现在要争分夺秒地准备了。
“你缺钱花?”他的头脑一向敏捷,大概遗传他那个开厂的精明父亲。
冷伊有点不好意思,“时局不稳,现在挺闲,能攒下些也好。”
他想想,又跟她拿了张纸,写下两三个编辑部的地址,“这些都要人译稿的,你找找,你这资质,不成问题。不过——”她的心又提了起来,“钱都不太多,挺苦的,你何必呢。”
挺苦的,何必呢?被他说得鼻子酸酸,冷伊也觉得自己的境遇每况愈下,揣着那字条,觉得似乎希望的大门还给她开了一丝缝隙,至少还能窝在珞珈路西面的小屋里,一边埋头译文,一边盼着冷琮回来,家虽难圆,但他是唯一的亲人了。
那个不明身份的人恶狠狠地说,一周内就让她滚蛋,她当时只是听听,却没想到灾难如洪水般直卷而下。
冷琮和那个印刷厂,终于成了书店老板的帮凶——都是战时后方的不安定分子,听都没听说过的暗杀行动,也栽在了他们这伙人身上,按照定罪的说法,诋毁要员和暗杀要员是一个性质的,而剿灭军阀时,谁最想要要员们的命?定是那些军阀们。
于是这么一推断,冷伊有个是军阀派来的哥哥,其他理由不用多说,在整个办公室有点同情的眼光中,她默默地收拾干净办公桌走了出去。
钱姐也被调去后勤部仓库,直到冷伊走出门,也没人和她说上一句话。
新郑城围困已经五天。
程昊霖有时会去城墙上远望,多数时候都坐在师部,对方是他们三倍的人,说好的后援,一周一周往后拖。他又不是没经历过,过去辽东军,各个派系林立,真联合起来同南边打仗,各个将军都打着自己的主意,总也没有个痛痛快快两肋插刀过的时候。
这战局,他不急,可不能回去,他很急。
早先都没有收到过她的只言片语,这会儿新郑城被围困,同外界更是断了音信。
这不是他经历过的最惨烈的战事,可这毕竟是冒着枪林弹雨的,她就一点不担心?也许想错了她?金陵城想必仍然灯红酒绿,围在她身边的人那样多,有那些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们,还记着他干什么。他感到颓丧。
新郑城还没有一丝一毫突围的消息一想到这个,冷伊就头疼欲裂,和过去许许多多纷繁复杂的情景搅和在一起,直至她强制自己想些别的不相关的事情才能平息这痛苦。
在家待了半天,便起身前去其中一个编辑社求得一点译文的活计。走出去没多远,就遇见了蒋芙雪。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她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比过去端庄了些,却也更加盛气凌人。
“冷伊。”这第一声招呼是蒋芙雪喊的。
冷伊抬头,见她穿着件驼色的薄昵大衣,剪裁得甚是贴身,里面一件暗红绉绸长旗袍,手臂上同一色的手套,只在手腕那儿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上头是翠绿的镯子。
她勉强笑笑。
蒋芙雪立在她的跟前,从前比她矮的,现在却高出一些。冷伊低头一看,是双漆黑乌亮的黑色高跟鞋。
“我们马上是同事了。”蒋芙雪兴高采烈地说道,最后嘴角一个不对称的弧度出卖了她——冷伊的境遇她都懂,不,冷伊那个职位就是为她而挪的。
藏在袖子里的手攥成了拳,冷伊却也只能装作轻描淡写,“哦,我已经不在对外事务部了。”
“为什么啊?”她露出惊奇的神奇,嘴角是讥诮的笑。
“家里有点事儿。”
她还想逼问什么,眼神突然有点闪躲,不安地朝身后看了看,背后是瑞荣时装店,外面的光太亮,只看到玻璃橱窗的反光,里头什么也看不见。
“回头见。”她道别道得倒是干脆,然而她立在那儿不走,这就是送客的意味,虽然在大街上,她却盛气凌人。
看着这架势,就只有冷伊走了。走出十来步,拐弯的时候,她瞥了一眼,看到店里走出来的是于鸿。蒋芙雪亲昵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身后还有一个仆人拎着许多袋子。跟着他们上了停在街对面的汽车。
冷伊想想,自己这样的境遇,于鸿心里也感到很痛快的吧。撇了撇嘴,继续往编辑部走去。
接下的短短几天,就密集地收到许多消息,因为怀疑冷琮藏身,古董铺子被砸了个粉碎;而许多收来的古董都是用老家的地契抵押,用租子偿还,于是冷伊都没来得及反应,老家大半的地契已经易手他人。这些消息,一个比一个坏。
姑苏城宅子的地契虽还握在手中,却因为是冷琮的住所,据说已经被贴上封条,任何人不得入内。经过门口的人头都不敢回,担心被看到,抓住认为是共犯。
外面是明朗的秋,冷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堕入从未有过的苦寒境地,她剩下的还有什么?她要在这里等冷琮回来,要在这儿等程昊霖回来。
发疯似的在房间里翻抽屉,将娘和舅舅留下的几百块大洋找出来,这够她在这儿住到明年。书桌上厚厚的纸张,都是编辑本等着要的译文,收入果然微薄。她颤抖着拿出压在抽屉最下面的一张卖身契,是文竹的,当初还是舅舅买的,不过几十个大洋,现在却可以卖个几百块。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135章 鹊巢鸠占(二)()
冷伊拿着卖身契走出去;文竹正忙着将厨房里做好的饭菜往桌上端,见她红着双眼,忙走上前来,又瞥见那白纸黑字的卖身契,突然愣在那里;双手抖了抖;用腰上的围裙擦擦手。“二小姐,我在冷家很多年了。”
冷伊低头看那契。
文竹连说了好几声;见冷伊都没有反应;抬起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还有点油腻;“二小姐,不要卖我,不要。”
冷伊握住那张纸,狠狠心,一气撕成粉碎。
文竹睁大着眼,眼中都是泪花。
“今晚你收拾收拾;走吧。”
“什么?我去哪儿?”
“我不卖你;这种事我做不出来,但是我养不活你了。你走吧。”
“二小姐;我记事的时候起就在冷家;我一个女孩子;我上哪儿去?我上哪儿”她捂着嘴哭了。
冷伊蹲下身;将地上的那些纸片拢了拢;“金陵城许多要员家里都不蓄奴了,正在花钱雇佣人,你年轻又熟门熟路,找个主家住着,干干活,有地方住、有饭吃,还能攒两个钱。你明早就走。”
“我在这儿挺好,我不要钱。”她蹲下身来,握住冷伊的手,“二小姐,你别赶我走,你让我待在这儿好不好?我不要去人家家里。”两行泪往下流,“为什么不能留着我?”
冷伊掏出绢子给她擦眼泪,“我要一直在这儿住着等冷琮,挣的那么点钱,不够养活你,而且”
“而且什么?”她吸着气,抽泣着。
“而且。”自己身上那种微弱的异样的感觉,让冷伊对未来有无限的惶恐,却又无法说出口,“我想一个人待着,你走!”最后是吼出来的,站起身来,用冷脸对着她。
她跪在地上,“二小姐,我就吃你一口饭。”
“你收拾收拾,明早就走,没找到主家前,别让我看到你!”回到房里将房门“砰”地关上。听着她在外头抽泣以至于哀嚎了许久,冷伊却始终没有再出去,于是第二天看到的是一个干净的屋子和一张字条,歪歪斜斜的字,“二小姐,我走了,有空回来看你。”巨大的孤独感淹没了她。
金陵城的冬天来得总是很迅猛,不给秋留什么余地,而今年尤甚,十一月底连下一个礼拜的雨,雨水毫不留情地将黄叶裹挟住,掼在地上,于是变成了地上一片金黄,再看树枝,是让人绝望的光秃枝桠。
连续几天,冷伊都觉得胃里不舒服得很,外面下雨,身上又懒,只煮了些粥配着咸菜吃了几天,胃口却一天不及一天。这秋雨下得,衣裳、被子都沾染上了潮气,摸起来黏黏的。
终于盼到一个大晴天,却没想到二楼的水管爆裂了,市政已经登记,想修好,却要等到下个礼拜。
冷伊将要洗的衣裳都拿到了院子里的水池边,手指刚浸到水里,就缩了回来。天虽然放晴了,寒冷却没有消退。没有了文竹,生活艰辛了不少。再伸手的时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刺骨的冰冷也就稍微能忍了。
“这不是小冷吗?”后面传来一个中年女人鼓噪的声音。
冷伊转过头来,竟是原来的房东朱阿姨,就含含糊糊地打了招呼。
她上下打量冷伊一会儿,丢下个白眼就扭了扭往一楼东边的人家去了。“这俞家娘子,也是想钱想疯了,只要有人付钱,什么人都租。”东边人家的房门没关,里面一家人仿佛是个聚会,朱阿姨那嘹亮的嗓音直直传到冷伊耳边。
她低头继续洗衣裳。
“你们家,有女孩子的管管好,这种女人住在这儿,啧啧,太有伤风化了。”
那屋子里头就都是窃窃的询问声。
“哟,安分什么安分,看人不要看表面,她们姐妹啊,都是交际花哟,交际花懂不懂的?名字不要太好听,那个下作哦”
里面一片哗然。
冷伊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自己不过是不租她房子了,她怎么就这么让人难耐呢?想着自己可以冲进去,反驳她,痛斥一场。却继续搓洗盆里的衣裳,水这样冷,早些洗完回家关上门就是了。
“伊,伊儿?”院外有个吞吞吐吐的声音。
冷伊抬头,难以置信,外面站着的居然是博容。
“博容。”她这一声招呼也很生硬。
“你果然搬家了,我上鱼市街那边找了你两回,那边院子里塞满了人,脏乱得很,怎么看,你都不像还住在那里。”他走进院子里来,看了看面前那盆衣服,“拐了好几个弯,打听到你搬家了,佣人呢?”他盯着她一身旧蓝色夹棉旗袍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