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霖霖-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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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来受奖花了半个钟头；表彰却只是五分钟的事情。
“你的出色工作将被记录在档案中，祝愿你在对外事务部前程似锦。”其中一位长官送她出门时语气不再冷冰冰，反倒是比那例行的嘉奖让人舒坦。
听他的口音是北方的，冷伊有问个问题的冲动，看他微笑时的法令纹，是个四十来岁的军官了，沉着冷静有城府，还是不问了。
走出门时，她将勋章摘下握在手上往家走，路过鼓楼公园，蓦地想起，那天坐在于家的汽车上，在这儿看到的伛偻的女人，不正是小艾姐？
隐约打听过她的住址，是这边往北一处弄堂，似乎不远。这么久了，于情于理也该看看。
她把奖章塞进包里，在路边挑了六个半黄半红一般大的苹果，用纸袋包好，路过城丰酒楼，见着开卖新品糕点豌豆黄，提了一包，往那进香河北面高低相间的房子走去。
立在一个分叉的路口，四面望去，六条一般宽度、容二人的弄堂延展开去。难得天气放晴，每条弄堂都是横七竖八的竹竿，上面晾着五颜六色的衣裳，有好几件水啧啧地往下滴，地面已是一汪水。这要怎么找呢？
在岔路口边上呆立了一会儿，正在发愁，却见得一个面容苍白的女人从她身边经过，右拐进了个巷子。
“小艾姐。”冷伊低低唤了一声，不知是怕认错人，还是怕惊了她。
她恍如梦中惊醒，停下来，回过神，看了一会儿，“小冷。”点点头，“你来？”
冷伊走上前，将豌豆黄换到拿苹果的那只手上，右手帮她提篮子，竹篮子里就一些蔬菜，并不重，却把她单薄的身子压斜。“好久没见了，我来看看你。”
她嘴角翘了一翘，大概算是笑了，看着她惨白的嘴唇，冷伊疑心她大概已经不会笑了。
在巷子里走得很深，路过各色大大小小的门，终于在一户前停下，西门汀的梁上长出一点点暗绿的苔藓，旁边一个木牌子，原本乌亮的黑漆写着“常”，却已斑驳，下面一个同样颜色的木头做成的邮箱，“就是这儿了。”
她掏钥匙的手一直发抖，抖抖索索的，一连换了两把钥匙都没能开锁，那一串钥匙每个都差得挺多。
冷伊示意她把篮子放下，慢慢找。
她站在门前，定了定神，总算找对了，“吱嘎”，年久失修的门都是这个声音，“都是常山上油，一上就好。”她拍了拍似是老迈的门，又顶着干涩的声音将它合上，一楼便笼在一片阴暗中，靠着北面厨房一个小窗，和楼梯间的窗，投下一点光亮。
冷伊把东西都放在楼梯下的桌子上。
“上来坐坐，楼下地方太小。”
朽坏的木楼梯，有一阶坏了一半，落在下面一阶上，“当心点，本来常山在修，也没修好就走了。”她的语气平平。
冷伊摒着呼吸，不敢做声。
楼梯上挂着五六个相框，有小艾姐自己的，有他们俩的结婚照，看那穿着婚纱的相片，二人还是那么年轻，看来结婚许久，现在又断断不能问。还有一张是常中校穿着异样的军装和一大一小二人站在一起，常中校那时还很年轻，至多不过二十岁，神色像个勤务兵，对那个中年男子惟命是从，那个中年男子的军装也很奇怪。
“这个是辽东军的军装？”冷伊问得有点迟疑。
小艾姐指尖点点那立在中间的少年，“程将军十五岁时候，头一次跟着他爹打仗之前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比冷伊现在还小，身高却已经快赶上常中校，一杆长/枪背在肩上，倒也有半人高，两个大人面带微笑，他却神色严峻，看来后来岁月，他都沿用着这个神情。
上到二楼，虽然有窗，被对面二楼顶上加盖的鸽舍遮了光，虽然窗上墨绿的窗帘拉开，却仍不比一楼亮堂多少，那窗帘还是薄呢子的，看着有点热，“过两天换布的，换布的”
冷伊疑心她要哭，赶忙将视线挪到别处，不再看那不知有什么渊源的窗帘。
她嗅了嗅鼻子，自己好了，声音却沉沉的，如感冒中的黯哑，“家里还是常山离家的样子，没有变。”
冷伊默然地点点头，到了这种时候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嘴拙。
“于鸿的生日宴热闹吗？”所幸她自己转了话题，虽是在问，却毫无半点兴趣。
“挺热闹，大多数人都不认得。”冷伊笑笑，“没有看到小艾姐？”只在去的路上看到她往相反的方向走。
“我那天去了趟军政部，回来有点晚，就没去。”墙边柜子上有两块勋章，看起来和冷伊拿的又有点不同，“我把常山的一等功领了回来，他也不能去领了。”原来也是去受嘉奖的，毫无喜悦的嘉奖。
又坐了半个钟头，小艾姐大概不想让冷伊尴尬，又问了许多同去咸阳城的人的近况，却也不甚有兴趣。
冷伊知无不言。
她虽是如换了个人，却没有问一句或说一句程昊霖的现状，规矩她还是记在心里的。
沉默了片刻，冷伊便适时地告辞了。
她送到门口，道一句“慢走”，却也没有让冷伊常去玩。
冷伊默默走在回家的路上，能悲她所悲，却又远不及她的悲。
走到方才犹豫的岔路，见着下午送她出门的军官将帽子夹在手臂之下，擦肩而过。冷伊回头望他，好像是往小艾姐的住所去的。她在那路口又立了会儿，直到他消失在方才自己走出的幽巷里，才自己踱回家。
中央大学只独独出了蒋芙雪一个参加评选的人，虽然被一些老教授，诸如老夫子之类的嗤之以鼻，仍旧念叨女孩子家家抛头露面，老祖宗多少年的规矩方圆全部抛掉，在年轻老师这儿，却是一致的赞赏支持，不单是言语上的，还有老师特为她借了小礼堂。
正好春季汇演也过了，小礼堂闲置，倒不如让她们排练。非但如此，声乐老师有空的时候还乐意坐在第一排看她们排演，时不时提点改进建议，冷伊也自觉，这首曲子越来越有幽深的意境，指尖仿佛能流出初秋冷雨话别离的况味。
又花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在瑞荣时装店，只因为她们同意了穿着他们的衣裳拍了相片放大后挂在橱窗里，他们便乐意没日没夜地给她们改衣裳。
蒋芙雪偷偷和冷伊说，瑞荣之所以这样巴结，因得别的终赛选手的衣裳，大多是北平的时装公司订制的，更有甚者，譬如那个“美”到极致的财政部长的女儿的衣裳，更是请了法国的公司邮回来的。这样算来，她们的行头是最为低档的，于瑞荣来说，却是无上的荣耀，因为这么多佳丽一起同台竞技，仿佛他们的衣裳也就有了与那些大牌子决一高下的资格。
衣裳最终也定下了，一人一件丝绸旗袍，一色的墨绿叶子与鲜红花瓣的搭配，一件是花瓣从左肩斜下，大朵大朵，如同花雨般；另一件却是大片绿叶，被掩着的红花只露出点点，谁是主角谁是陪衬一目了然，却又融为一体。只一点，这衣裳剪裁妥帖，穿上不敢大口喘气。
冷伊见着镜子里的自己暗暗吃了一惊，蓦地想起靠在姑苏城小楼棕红廊柱下的王依，脸上发烫，她们俩原来是这样的像。
拿上衣裳，冷伊和蒋芙雪又到鼓楼公园旁那个法国咖啡店坐坐，竟然只剩下一个桌子，还是去年期末考试结束时她们坐过的，快一年了，这一年是如此匆匆。
对面的蒋芙雪一条蕾丝裙，胸口绣着玫瑰花瓣，冷伊自己碎花旗袍一件。想想去年两个学生装的人，心里突然有点怅怅。
“唐小姐那裙子还合适吗？”
程虹雨笑着点点头，“就是她可能白忙活了。”
冷伊挑挑眉，“怎么？穿不上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110章 风流韵事（二）（）
冷伊寻思过来；唐小姐是为了程昊霖生日准备的，西北已满目疮痍，程昊霖人在哪儿都不一定。
“程将军回不来呀。虹雨告诉她的时候，她那个表情，啧啧”蒋芙雪并不掩饰那对于唐小姐的一点点不屑；这一点和近来的程虹雨有点相似；不知是因为她俩一起的时间多了，相互影响的；还是因为唐小姐和程昊霖之间那秘密却又公开的牵绊。
“她好像一点也不”冷伊顿了顿；本是“矜持”脱口而出，但又太过于对她不屑；“她好像还挺大方的，北面来的小姐都是这样？”掩嘴一笑，“我感觉我周围的女同学，好像不像她，都有点羞羞答答的。”暗地又想起当时程虹雨对冷琮的主动，大概真的是有差异。
“程将军是吃定了她了。”见冷伊起了个头；程虹雨更加言之凿凿。
“因为程夫人的缘故？”又觉得不对；家长的因素，哪里是她死心塌地的理由；“两人情愫已久？”蒋芙雪摇摇头；那缓慢的频率与意味深长的笑；让冷伊有了一点点的好奇；“那是为什么？”
看蒋芙雪脸上的笑突然抑制不住要溢出似的；冷伊便知道又有一条秘闻了。
“他们已经”她只说了四个字，却不住点着头，眼神中全是“你应该知道的”意味。
冷伊的指尖，正无意识地点着咖啡杯圆形的柄，看着她那神情，先是短短的迷茫，进而捏了一下柄，硬硬的手感。“你是说”她张大嘴，蒋芙雪更是“咯咯”直笑。
冷伊突然脸上一红，“真的假的，她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啊，程将军自己说的？也不会吧”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
“你怎么？你怎么？哎，你怎么这么？”蒋芙雪短促地问着冷伊，“怎么这么守旧似的，你和张先生都这么久了”而后她突然定住了，“难道你们没有过？”
“当然没有了！”冷伊更是大吃一惊，她居然是这么想的，“你一天天都在想什么啊你？我这一回来，你怎么这样的，唐小姐的事情，我看也是你想歪的。”
“怪不得我觉得你和张先生这么生疏呢”她若有所思，“但是唐小姐是肯定的，她说程将军的样子，你该看看的，你看看就知道，我和虹雨都这么想，况且，唐尔跃，也是这个意思。”她喝了一口咖啡，抿抿嘴，“现在都，人家同居都要登报的，这点算什么，看把你臊的，到你结婚的时候，我看你什么样子。”
冷伊没想到她这样的口无遮拦，却突然戳中自己曾经有过短暂思考的事情，关于王依的一点点短暂的思考，“你怎么这样的”冷伊指着她，却又不好说什么，“唐小姐要是知道了，可不好啊。”只能以此让她住口。
“她敢做就敢被我们说啊，这有什么。”
“那程将军也，我们这样说，也不好”冷伊突然觉得无法去想程昊霖，有过这样的一番私底下议论，突然觉得下次见他，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仿佛把他剥开似的。
可制止蒋芙雪的话语又没有什么力道，她仍旧满不在乎却又满脸红光地继续说下去，“他更没什么了，又不是这一个。”她甩甩手帕，
“啊？”冷伊左手抚了抚太阳穴，“你们都聊他聊得这么细致了？”好奇心却又更重。
“嗨呀，你想，普通人家的公子十八二十就娶了一房，要么先纳了妾，到他这个年纪孩子都老大了，你不会觉得他没有过吧？”
冷伊呆住了，清清楚楚听他说他就要没了自由的日子了的，难不成是假的，当时还不情不愿的，“可他不也还是在周旋吗？在选个好太太？”
蒋芙雪压低了嗓子，“他十几岁的时候就纳了妾，这么些年了，他这样的男人，什么没经历过。”
“什么妾？”冷伊这一声有点尖利，自觉得声音过大，心虚地低下头，生怕叨扰了周围的客人，又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什么样的？”
蒋芙雪噘着嘴摇摇头，“都这么久远的事情，虹雨也知道得不清楚，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
冷伊心里扑棱扑棱直跳，难道，难道真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神不定，王依当过他的妾？那他看自己的时候偷偷抬眼瞟对面，蒋芙雪却没什么试探或是戏谑的表情，在她那边，应该是没有半点把程昊霖和冷伊联系在一起的信息，稍稍安下心，发觉左手腕已经被右手掐出一道道印子。“你和虹雨走得这么近，也没见过？”
她愣了愣，意味深长地笑：“一开始不是你和她走得近的吗？怎么是我呢？我也就你去咸阳城的这些日子才开始和她走动的。”她笑得沉沉的，又是那熟悉的、惯常的、毫无感情的笑，捏着叉子的指节泛白，她在心虚，她确实和程虹雨的关系比冷伊近了。
想想，冷伊和他们兄妹认识这么久，除了面上的客气与时不时的冲突，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