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璧-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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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根基不稳,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我必须这么做才能让群臣安心为朝廷卖命,我也需要亲信……南淮在我手中一日,那便是一日的责任。”怀瑜深深吸了口气:“即使换作沉非,他也做不到比我更好。你只是由着自己想象罢了,几时看得到我的心?”
沉璧闻言惨淡一笑:“我看得到,你已经不是当年的程怀瑜,不是骄傲得可爱的他,更不是睿智善良的他,你身上曾令我心动的种种,全都没有了。这样的你,对我而言,与陌生人有什么两样?”
怀瑜的脸孔褪尽血色:“你来找我,就为了和我说这些?”
“我……”沉璧的掌心不觉贴近小腹,稍稍犹豫了片刻,却见怀瑜慢慢挑起唇角,露出一抹她从未见过的、冰冷的笑。
“你从没打算原谅我,你恨我毒死了你父亲,恨我逼走了沉非,恨我强迫你委身于我,恨我夺取了原本应该属于你的一切,你不过是想离开我,又何必拿其他女人说事?你当真在意我宠幸过谁吗?你一向很聪明,你只是提出一个我办不到的要求,以退为进。你获得自由后,想投入谁的怀抱?青墨?沉非?还是那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慕容轩?沉璧,真要算起来,你欠下的桃花债比我多了去,你自恃还有退路,对不对?”他残酷的盯着她的眼睛:“当初在巫峡,我给你的药,你用去了多少?舍不得吗?你肯与我来南淮,只怕也是你们自编自演的一场戏,沉非巴不得你进宫来一场父女相认,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演砸了不是吗?我不是任你摆布的傻子,所以你就失望了?”
一句一伤,过往的柔情如抽丝般从心上剥离,好好的一颗心被绞得血肉模糊,分不清谁痛得更多一点。
“啪!”
沉璧回复给他清脆响亮的一耳光,手撑着桌沿才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她眼帘半阖,似用去了全身力气:“你,不要让我后悔认识了你。”
“你难道不是一直都在后悔吗?”怀瑜舔了舔渗血的唇角,漆黑的眸子眯起,似笑非笑:“我不妨告诉你,我得不到的,谁都别想得到。我可以封你为后,可以好好宠你,只要你听话。否则,你就预备一辈子孤独至死,聪明如你,应该懂得选择……”
话没说完,他忽然停住,他看见那双美丽的眼眸闪了闪,流淌过微弱而疲惫的光芒,然后,她的身子往下一沉,整个人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他猝不及防的扑过去接,却没能接住。
她的额头重重撞上桌角,血顷刻涌出,溅上他的手。
渐行渐远
“什么?她有了身孕?!”
“皇上大喜。”床榻下,太医们齐跪一地。
怀瑜紧了紧牙关:“那她头上的伤呢?”
“些许外伤,只要按时敷药,很快就能痊愈。娘娘身子并无大碍,但受累于虚弱体质,龙脉还有待稳固,微臣们这就去开些补气养血的方子替娘娘好生调理,此外,保持心情愉悦也很重要……”
“行了,都退下吧。小翠,你随他们去抓药,煎好了送来。”
“是。”
众人皆喜气洋洋。
怀瑜回过头,垂着纱罗帐的床里,她安静的躺着。
烟云般的轻纱,模糊了她的忧伤,她的眉,似乎仍然微微蹙着。
他终于明白,她昨晚的抗拒从何而来。幸而,他没有伤到……孩子。
犹豫半晌,他掀开罗帐,缓缓坐到她身边,手指怜惜的抚过她的脸,怕惊扰到她,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然而,抽丝剥茧般的疼痛却在他体内泛泛而起。
曾几何时,这只聪慧狡黠的小狐狸也会温顺的趴在他怀里晒太阳,而今,却空留张牙舞爪的倔强,甚至不让他靠近,就连有了他的孩子也一声不吭。她对他的恨,真有那么深吗?或者是害怕?如果她一心一意的想要离开他,孩子无疑会成为羁绊……
思绪越来越乱,她的发丝缠绕在他指尖,柔软的桎梏。他这一生,也许都逃不掉了。可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接受既成事实,安心留在他身边,让他好好照顾她。
他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她的小腹。孩子太小,当然听不出来什么。可他就想这么抱着,抱着他一生中最珍爱的人。
隔着被褥,他的唇落在她的小腹上,眼眶渐渐湿润。
“璧儿,我拿走你的,必定会用一生来偿还。请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离开我。”
他久久没有抬头。
她似乎仍在熟睡,只是微微侧转脸,一颗泪渗入枕间,迅速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沉璧的晨昏交替骤然变得明朗起来,她一向喜欢晚睡早起,如今却在小翠的强迫下,变成早睡晚起,一天的很多时候,她都被要求呆在床上。
小翠说:“姑娘胎气不稳,太医嘱咐需要静养。”
又说:“姑娘好好养身子,没准也是龙凤胎呢!”
整个宫里都轰闹沸腾,因为沉璧怀了新帝的第一个孩子。一贯深居简出的她,居然比旁人都抢先。一时间谣言四起,编排她如何施展媚术勾引新帝,如何不惜手段的达到目的。更甚者,有人竟质疑这个孩子与新帝之间的辈份关系。
怀瑜狠发了一回脾气,当众杖责了几名宫女,那些言论才渐渐消停。没有他的手谕,任何人都不能走进芳蘅苑,她的贴身侍婢除了小翠,统统更换过一遍,换成他信得过的人。
沉璧面上淡淡的,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怀瑜一天过来几次,他说话,她只是应着,不多言语。
只一次,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你那天为什么说……我们之间只剩最后一天?”
怀瑜愣了愣,勉强一笑:“我随口说说而已。”
她“哦”了一声,慢慢低下头:“我就那么好骗吗?”
“不……我绝无半点欺骗之意……”
她看了他一眼,他顿时哑口无言。
相比之下,他宁愿她拿出和他掐架的气势来,毕竟那时候,他能看见她眼中的自己。而现在,她眼中只剩漠然。
在怀瑜一筹莫展的节骨眼上,韩青墨回京了。
消息传来之时,他正下旨召见程竞阳。他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倦怠,药石无医。而程竞阳似乎早有预料,又一道密折呈上,要求单独觐见,这一次,他准了。
韩青墨比程竞阳先一步抵达长乐宫。他从文书堆里抬起头,眼前,紫衣紫发的侠客依旧潇洒出尘,只不过,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平淡神情掺杂了一丝急切。
“青墨,你去了哪里?”他走下书案,正逢内侍来报。
“皇上,程侯爷到了。”
他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韩青墨,心知定有大事,便道:“请他去前殿稍等。”
果然,内侍刚退下,韩青墨一扬手,扔给他一只巴掌大的鹅颈瓷瓶。
“把解药服了?”
“什么解药?”怀瑜初时茫然,拔除瓶塞的瞬间,突然了悟:“你怎知我身中奇毒?此毒有何来历?”
“万魔散乃西域毒王秘制,可抽丝剥茧的致人于非命。程竞阳的所作所为,虽屡失道义,但我起初只当是为了你,故而未能及时警觉他的险恶用心。”韩青墨说得很直接:“可仔细想想,元帝猝死,他除了遭到沉非追杀,又得到过什么?他坦承你的身世,等同于全然截断自己的退路,一路对你紧紧相逼,只能说明,你也在他的目标中。我上北关之前去了趟程府,”他顿了顿:“沉璧曾在梨香苑大病过一场,是不是与你现在的症状相差无几?”
怀瑜面露困惑的点点头:“我当时也有过怀疑,但她的病症十分反复,而且私下问诊的大夫都说不像毒物所致。”
“梨香苑的厨子还关在贤王府,你不如亲自去问问。万魔散初入人体并无显兆,程竞阳亦分别算好了剂量,预备先除去沉璧,她中毒较深,故而先你一步发作,中途有所反复是因为她食欲不佳,常常几日不用正餐,毒素稍有缓和,所幸后来慕容轩给她解了毒。”
“这些都是沉非告诉你的?”
韩青墨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他,我也来不及救你。”
“想必他绝不是为了让你救我而告知这一切的吧?”怀瑜的语气不觉略带讥讽。
“怀瑜!”韩青墨忍无可忍:“我马不停蹄的赶往西域找毒王索要解药,是不是也可以视作对你别有所图?”
“你自然不同。”怀瑜答得有些漫不经心,他凝视着手中的瓷瓶,唇边携了一丝玩味的笑:“这世上除了你,我再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你看,就连我从小敬爱有加的‘父亲’,不也一样想致我于死地吗?他放了根长线,一步步引我入瓮。他以为一旦以性命相挟,我便全无讨价还价的余地。可惜,他太高估了自己,我若给他上几日严刑,他能撑到何时?”
说完,他仰头喝尽瓶中药水,皱了皱眉,复又舒开:“多谢。”
“你不怕我给你喝的是毒药?”韩青墨不动声色。
怀瑜闻言一怔,半晌才道:“你我一场挚交,若真如此,只能算命中注定。”稍一转圜,不禁自嘲:“又则韩少侠为人正直,若真动了杀心,足见程某罪不可赦。”
“你若还当我是朋友,便应我一个不情之请。”韩青墨简短成言:“让我带沉璧出宫。”
怀瑜并不意外:“你在帮我拿解药之前便已定下这个念头,对吗?”
韩青墨不置可否:“你不要告诉我,元帝的死与你毫无关系。做过的事断然不能回头,你却连个缓冲之地都不留给沉璧。你只道命运待你不公,却不去想,命运待她又何曾公平。纵然全天下都负过你,她却没有丝毫愧对于你。怀瑜,抛去爱恨痴恋不谈,你我三人曾拜月结义,你怎么忍心如此待她?”
“我此生已然万劫不复,但是……”怀瑜苦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她有了身孕,哪儿都去不了。”
韩青墨倏然睁大眼,神色十分复杂,良久,他低声说:“带我去见见她。”
怀瑜走到他身边,如往常一样,伸手拍拍他的肩:“青墨,我想,她会很乐于见到你……帮帮我!”
依然从偏殿的侧门进了芳蘅苑,怀瑜走了几步,忽然转头望着地面,一动不动。韩青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花园湿润的泥土上,印着几枚大脚印。
“不好。”怀瑜拔腿就往院子里冲去。
韩青墨神色一凛,急忙跟上。
不出所料,院门口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
怀瑜的吼声像极了穷途末路的野兽:“璧儿!”
“莫要慌张,你的妻儿都还在!”冷笑从花厅传出,一个青袍男子挟着沉璧走出,他手中的剑,紧紧抵住她的咽喉,剑锋处,一丝血痕蜿蜒而下。
“放了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深潭般的眼眸中浮起点点碎冰,寒凉由内而外,他的声音亦无半分温度。
“果然是我亲手调教出的好孩子,你现在立刻颁诏,声明你因沉疴在身,治国力不从心,故举贤替之,将王位禅让于我。”程竞阳抬头点了点不远处的石桌:“笔墨就在那里,不要想玩花招。”
怀瑜二话不说,上前提笔。
“你不用听他的。”沉璧忽然开口道:“你也想得到,无论你怎么做,他都不会留我在。你若是现在就走,南淮至少还能有个好皇帝。”
白玉雕花紫毫“啪”的断成两截,怀瑜拾起笔头,牙缝中迸出几个字:“不要多嘴。”
“好皇帝?我看是短命皇帝还差不多!自你嫁入程府与他同饮共食,便一道中了我下的万魔散,倘若没有慕容轩豁出半条命为你解毒,现今你恐怕连骨头都化成了灰。而他,”程竞阳轻蔑的笑道:“待我登基,自然会将解药一点点施于他,好歹缓上几个年头,否则,便装得不太像了。”
恐惧到极点,反倒释然,恒静的心,却又因了程竞阳的话而生波澜。沉璧这才知道,自己当年并非得了什么重病,慕容轩绝口不提,是因为欠下的这份情她根本还不起,而怀瑜那一晚也并没有骗自己。
“他这脾气,倒和你母亲当年有些像,冥顽不灵。不过,也幸亏他还有个弱点。”王位唾手可得,程竞阳有些得意忘形。
“你是怀瑜的亲生父亲吗?”沉璧状似无意的拂了拂袖子,露出一截皓腕。阳光柔和,腕带上的浅银流云似在缓缓浮动。
“怎么,你希望是?”
“我希望不是,他这一世最大的错,便是有了你这样的父亲。”
“哈,哈哈……”程竞阳仰天大笑:“只可惜……”
沉璧飞快扬手,她比谁都清楚,袖箭一旦反向发出,她自己也躲不过。但是,兴许能救下怀瑜。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笑声嘎然而止。
一根竹枝携了劲风,悄无声响的穿过程竞阳的眉心。
程竞阳最终可惜什么?再也没人知道。
韩青墨纵身跃下房梁,一脚将他的尸身踢开,不让血污沾染到沉璧。
“怀瑜的解药,我已经帮他拿到了。你就算不顾念自己,也该顾念孩子,都快做母亲的人了,还有谁,比你自己来得更重要?”他心疼的轻声责备。
沉璧难以置信的望着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