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璧-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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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怀瑜喃喃道:“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你还需要想什么?你和沉非,注定只能活下一人。你若是让沉璧选,你猜他会选谁?”程竞阳并不等他回答,接着说道:“她会选沉非。你在宜都交给她的泻药,她大约只用了少许或是根本没用,否则,你根本不会有机会见到活着的慕容轩和沉非。”
程怀瑜一惊:“此话怎讲?”
“你在城内药铺买到的,根本不是纯正巴豆,而是掺了砒霜的面粉。我说过,我费尽心思,才帮你走到今天这一步。程家列祖列宗在上,他们都看着你,能否弃之不顾,只怕也由不得你了。”
程怀瑜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毫无焦距的目光在一尊又一尊灵牌上游移,它们仿佛都在狞笑,笑他不自量力的妄想,笑他自以为是的悲哀……
他的身子晃了几晃,勉强站稳了,死死盯住画卷上的女子,心中渐渐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她是谁?他是谁?他们又当他是谁?一个随意摆弄的傀儡?一个不可以有情感的木偶?他怀揣再平凡不过的梦想,历尽艰难走出每一步,却离他想要的越来越远,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砰”,他一拳打在中庭的柱子上,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如泣如诉。
潼关漫漫
沉璧魂不守舍的晃回贤王府,韩青墨正在用晚膳,见到沉璧,他有些讶异:“你怎么回得这么早?怀瑜下午来找过你。”
“姑娘莫要介怀,依我看,太子始终是偏着姑娘你的。那个姚若兰,不过是仗着皇上袒护罢了,何况又还没指婚。”跟进门的小翠快言快语。已为人母的小翠性格比以往泼辣了不少,虽然只比沉璧年长五岁,却常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护着。
韩青墨瞧了瞧沉璧的脸色,顿时了然,他轻咳一声:“小翠,给沉璧添副碗筷。瑶瑶和瑞瑞非等着你喂饭不可,我刚看到阿飞快要招架不住。”
“这两个磨人精……”小翠摆好碗筷,匆匆忙忙往外赶,不忘识趣的关好门。在她看来,沉璧无论跟了谁,都是件好事。
沉璧看着小翠的背影,忽然有点羡慕。徐瑶和徐瑞是一对两岁多的龙凤胎,生得活泼可爱,她经常带着姐弟俩在王府大院里玩耍,他们童真的笑颜如同忘忧草。她很喜欢孩子。
“今天瑞瑞吵着要学我练功,我正好闲着,就给他做了把小木剑,十分划算的换来阿飞熬了几个时辰的野竹笋鸡汤,味道还不错,你尝尝。”韩青墨笑着给沉璧舀了碗汤,自己端起方才剩下的,一边小口喝着,一边思索如何接下小翠的话。
沉璧才沾了沾碗沿便抬起头来,观察了韩青墨好一会,忽然问道:“你服用解药后,真的好多了吗?”
“你都问过好多次了,却又不信我说的。”韩青墨无奈道:“你看我像是有问题的样子吗?”
“看起来不大像。”沉璧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搅动着碗里的汤。
烛光给女孩的侧影蒙上一层淡淡的华晕,使她的皮肤看上去如同上过釉的陶瓷,莹白细腻。长长的睫毛掩去一双灵秀的瞳仁,间或轻颤,如同开合的蝶翼。韩青墨的意识渐渐恍惚,记忆中,这对蝶翼曾经轻扫过他的脸,而她的唇比蝶翼更柔软,她说,盖个章,谁都不许反悔。彼时的他虽并不很懂情爱之事,但觉能见她笑一笑,比剑术又进了一层还欢喜。她在他眼中,娇嫩得堪比初生花蕾,而他的人生注定风雨飘摇,他害怕自己不能带给她幸福。他想,一生一世的守护,大约比相濡以沫更容易。直到后来,他隐约发觉自己错了,也只好任由命运的安排一路错下去,至少,她经历的甜酸苦辣,还有他作陪。
他定了定神,开始劝慰沉璧:“你有什么不痛快,不妨对怀瑜直说。这样自个闷着苦恼,恐怕更令他担心。”
“可我不能逼他,假如将我换作他,我也拿不出好法子。”
“车到山前必有路,怀瑜一直都很尽力,他的事情,他自己会处理好。你只需安下心来,相信他,等他兑现承诺。”
“我理解他的负疚。”沉璧似乎不为所动,她慢慢的说:“对一个人付出过真心,无论结果如何,最终仍会希望那个人得到幸福。倘若未能如愿,心中便会留下一个结,总想做些什么来弥补。”
“所谓弥补,都是自欺欺人的说法。这世上,未见有谁离了谁便活不下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怀瑜肯定比你明白。”
“青墨,我不是在说他。”沉璧笑着笑着,不觉红了眼圈,她柔声道:“你看不见鸡汤冒气,是因为汤面上浮着很厚的一层油,实际上,汤还很烫。”
韩青墨愣了半晌,几度张嘴,始终不知该怎么掩饰,只得作罢。随遇而安如他,第一次真正为游笑愁给他种的劳什子毒而苦恼。
“青墨,对不起……当初,是我的任性害了你。”忍了好久的一句道歉,终于说出口。只因那像极了林楠的一抹笑,她便将自己的执念强加到他身上,令他进退两难,才会答应游笑愁的荒谬条件。他的决然离去,对她而言,算是一场失意,却到此时,方知他失去的远胜于她。她真的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弥补。
“我从没有反悔的念头。”韩青墨沉默良久,缓缓说道:“即使现在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我很可能还会坚持原来的路。你并不曾负我,而是我自问做不了那个能与你‘死生契阔’的人,所以,我希望把你的手交给‘与子偕老’的他——他必然与我不一样,他能够全心全意对你,并且将你奉为生命中最大的意义。但你或许不懂,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的心,也是他人所不能及的……我很满足。”他顿了顿:“当然,如果我的存在会带给你困扰,你直说无妨,我可以……”
“你可以落井下石,在我孤苦无依的时候又一次抛弃我?”沉璧接过话去,一脸小幽怨将对方煞得目瞪口呆。
感动,藏在心底。情缘错落,终成落花的美丽,余香滑过掌心,留下洁白痕迹。
“青墨,谢谢你。”
他微笑不语,示意沉璧喝完凉好的汤,方才说道:“怀瑜最近可能要去一趟长安,我找个理由,让你和他一起吧。无论如何,你不能因为别人而蒙蔽了自己原本的心,他是值得托付终身的。”
汤碗里的濛濛热气薰得沉璧什么都说不出来,直想落泪。
略等了几日,宫里设宴为太子饯行,韩青墨称病没有去,策马将沉璧送出城门。怀瑜简装便行,只带了小猴子和几名侍卫,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一路顺风顺水,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关西平原上的长安城,章台柳色青,渭水潺潺,秦皇汉武留下的足迹似乎仍在轻诉昔日繁华。前朝宫殿久经战乱,残破不堪,怀瑜经过多方查看,在旧城东南面往外重新圈出一块地,暂名大兴,命司掌土木的工部先行设计图纸。
偷来浮生数日闲,怀瑜带着沉璧走遍长安的大街小巷,喝膻味极浓的羊肉汤,啃硬如钢盔的烤饼,她吃不完的,他照单全收。混迹人群,他白衣如故,她一袭红裙,携了彼此的手,有说有笑,如同再寻常不过的小夫妻,却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引得沿途路人纷纷回头张望。
卖花的老婆婆冲怀瑜打招呼:“公子买枝山石榴吧,你家小娘子生得可真漂亮。”
怀瑜嘴角含笑,挑了一枝开得最艳的,轻轻拢起沉璧被风吹乱的长发,在她脑后挽成一个蓬松的发髻。
老婆婆乐呵呵道:“我卖了许多年的花,像小相公这般体己的,还是头一回遇到。姑娘好福气,这枝花,就送给你吧。”
沉璧羞红了脸,连声道谢,拖着怡然自得的怀瑜快步离开。
如此几回,当地知府委婉的提醒太子注意安全,怀瑜不以为意,吩咐便装的侍卫们只能远远跟着,不许靠近。
一日,行至一处拉面摊,摊主是个裸着上半身的年轻帅小伙,揉面甩面的架势,整个力与美的结合,沉璧惊叹人家的手艺,养眼之余还要求养胃。怀瑜醋意大发,塞给人家银两,亲自上阵。忙活了半个时辰,一个沾了满脸面粉,另一个笑得全身瘫软,到最后,放在沉璧面前的是一碗粗细不匀且尚未熟透的面条。
小伙子憨厚老实,主动提出给换一碗。
“说,赶快说好吃。”怀瑜捅捅沉璧。
“唔,此面无价,不换。”沉璧含着一口面条,使劲摇头。
“再给我来双筷子。”怀瑜心花怒放,趴在碗沿另一端喝了口面汤,自我陶醉:“真的还不错啊。”
“哎,都是我的……”
挤在一块争争抢抢,沉璧夹住最后一根面条拖出汤碗,低头咬住,筷子配合着从碗里将面抽起来,手腕才一转,却发现面条的那头竟然从怀瑜的筷子中间一直延伸到了他的嘴里……他眯着那双让人一看就会脸红心跳的眼睛,戏谑一笑。沉璧心虚的瞟瞟周围,似乎已经招来不少看稀奇的目光,她耳根子一热,筷子一丢,面条重新缩回到碗里。
怀瑜慢条斯理的吃下面条,从他那头,到被她咬断的那头……
末了,心满意足的抹抹嘴:“老板,结账!”
“拿命来结罢!”
话音未落,一把大刀呼啸着朝他头顶招呼而来。
状况发生得太过突然,怀瑜还来不及转身,远处的大内侍卫也刚刚起跑。沉璧手疾眼快,扳动腕带机括,数枚袖箭喷薄而出。
跟随慕容轩多年的武器杀伤面极大,幸而箭矢喂的毒药换作了麻药,眨眼功夫,昏睡的人们倒了一地。
举刀的,竟是拉面的小伙子。
大汗涔涔的侍卫们齐齐跪下,怀瑜脸色铁青的站起身,冷声道:“把人都给我带回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沉璧站在行宫的楼台上远眺满城灯火。为了迎接太子的到来,全城都点缀了精巧的宫灯。远处渭河边,一色大红灯笼映水排开。恍惚中,世间万象都化作水中的细碎光影。
珠帘“噼啪”作响,怀瑜走了进来。
她忙倒了杯热茶递上前:“刺客的来历查清了吗?”
“压根不是什么刺客。”怀瑜疲惫的坐下:“长安这边得知父王有迁都的意向,老早就开始做准备。官府圈地,无数流离失所的老百姓都被抓去做了劳工,开山凿石,挖渠引流,还没正式开建就累死了不少人,民怨滔天。所谓因果循环,此事也并非偶然,只是碰巧教他们识破了我的身份。”
“怀瑜……这不是你的错。”沉璧拍了拍他的手背,一时间也说不出更好的安慰话语,想那秦时长城汉室未央,磅礴传世的古文明,哪样不是筑在底层人民的森森白骨上?她极目远眺,灯河尽头矗立着的巍峨潼关,依稀还能辨出大致轮廓。感慨徒生,她不禁慢慢念出几句词:“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蹰,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怀瑜反复吟哦,漂亮的眼眸渐渐流转出悲悯之色:“他日我若为王,定会顾念百姓。不,不等他日,我即刻便上书父王,迁都之事,不宜操之过急,徭役苦力,也应有度,倘若宫墙下满是白骨,国运又何来昌隆?”
“怀瑜,将来总有那么一天,我相信,你会是最优秀的君王。”
此时此刻的沉璧,并未顾念其他,她只是被他的仁怀所打动,倍受鼓舞。
怀瑜却默默的看了她一眼,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显得心事重重。
“你怎么了?”沉璧有些不解。
“没……没什么。”他心不在焉的摩娑着她的手,过了好一会,碰了碰她的腕带:“对了,你怎么从没告诉我,这里边还装着暗器?”
“平时多半没有派上用场,连我自己也忘了——今天幸亏有它。”沉璧抚着胸口,心有余悸。
“你从哪里得来的?”怀瑜仔细研究着暗藏的机括。
“这个……”沉璧有些心虚,准确点说,她想起送她腕带的人便分外内疚。
“是谁?”怀瑜抬头看着她。
“慕容轩。”他的名字经过她唇畔,心底却莫名一颤,原来,是烙上了他临别前的决绝目光,犹如烫伤,久久未愈。
“北陆六皇子?”怀瑜似笑非笑。
“不。”沉璧下意识摇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倒霉蛋……”
怀瑜淡淡的“哦”了一声,放开她的手。
谁都没有再说话。
衣袖滑过留有余温的手腕,她恍惚忆起慕容轩替她装袖箭的那一幕,阳光透过头顶的枝叶,细碎的光晕洒在英俊的眉梢眼角,氤氲着说不出的温暖。
无法忘却的温暖。
工部很快送来了大兴城的规划图,怀瑜成天在书房忙碌,好在有沉璧作陪,说说笑笑的也不觉枯燥。
他开始有意无意的问一类问题——
“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你待会还会和从前一样吗?”
她起先还会认真作答,三两次后,总是没等他问完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