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本天成-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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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映橙正低下头来若有所思,身旁丫鬟看到一抹熟悉身形远远走来,急急地扯了自家主子衣角。
低低切声道:“小姐!小姐!”
大家里入宫的妃嫔,只要是从府里带来的亲丫鬟,大多是叫不来娘娘的,即使人前注意,私底下还是会口不择言叫出“小姐”二字来。
“额?”水映橙半晌回神来,头一下子抬起,动作有些慌张。才看到林苡兰盈盈浅笑着站在自己身边。
声音柔柔响起:“妹妹可是在找什么人?”
水映橙脸上飞快地略过一抹嫣红,眼里左右躲避着林苡兰视线,慌张道:“没,没有!我什么人也不曾找过。”
林苡兰注意到她胸口微微起伏,手中紧紧攥着腰上的玉佩,笑道:“没有那便是妾身多想了,原本今日这宫宴是瑞祥宫协助皇后娘娘打理的,邀请的宾客名单都由妾身亲手誊写。若是妹妹真要找什么人,大可不必多费沉思。”
“我……我……”水映橙欲言又止,正准备说什么,被身旁丫鬟拉了一把。
神志回复一些,用正常语气强笑道:“没有,我只是四下看看这宫里景色,很久没出来走走了,忽觉宫里夜色甚好。”
林苡兰笑道:“那便是妾身多虑了,妹妹只管看景。妾身还要去看看各宫丫鬟们有无照顾不周之处。”
说着,人如轻云蝶影,衣带翩翩而去。林苡兰在这场盛宴里,并未多作打扮。依旧是最平常的衣饰,最平常的发带。
水映橙盯着她背影,不由捂住胸口,心有余悸。她看起来是那么无暇善良。可是母亲教导过,到这宫里来,任何人都不要轻信,任何人都不要轻近。
即使林苡兰,是这宫里最平易近人的妃子了。
水映橙这厢正深思不知何往,远远听见前方假山有喧哗声,只见一群钗环裙袄围了两重。身量低的女眷不得不踮了脚尖,都神神秘秘往里看着。
不由心下好奇,扭头对丫鬟道:“青儿,走,我们去看看。”
名唤青儿的丫鬟搀着她,轻声款步到了蜂聚人前。
远处一着墨锦华服的男子在一帮热闹嚷嚷的公子哥儿中凭栏静驻。
那种安静得与世无争的气质与周围环境显得极为不协调。
这男子显然也听到了身后的喧嚣,并不打算回头,只是余光里偶然闯入一抹熟悉的浅黄衣衫,不由有些呆滞地扭转过头来。
是她吗?
第五十五章 夜宴(二)()
静立如云的男子五官疏朗可见,明眉秀目,玉冠高束,雪白的内襟服服帖帖裹住脖颈,儒雅里带着三分英气。
确认了那抹黄色衣衫的主人后,竟不顾文雅,掀起衣袍下摆,乌靴踏上雕花朱栏,一个跨步跃了下来。
男子小心四顾一番,起初是踟蹰倒着退开,渐渐远离人群后,眼里追逐着远处时而被人挡住的熟悉倩影,急匆匆往假山方向追赶过去。
水映橙这时已带着青儿,一点点拨开人群,到了最里边,探头想一看究竟。
人群中央是一妆饰明艳的女子,一身橘红颇为惹眼,精心梳理的飞燕髻上插挂的尽是金贵环佩名器。
这女子双手环胸,头高高仰起,露出尖俏的下巴,一脸的颐指气使,破口大骂着:“不长眼睛的小贱蹄子,本小姐这套撒花百褶蚕丝流焰裙,可是前几年西祁进贡的布料,整个皇宫也没有几匹。今天若是弄坏了,就是把你活剐了也赔不起。”
水映橙识得这女子正是西府将军杜远鹏的独女杜宛若,自幼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家境待遇比自己还要优越些。
顺着杜宛若的口气,又看到地上趴跪着一个浑身颤抖的宫女,周边散落了一地碎瓷琉璃。水映橙顿时知解大概,明眸不语。
北冥与西祁长年干戈,她身为将军独女,把那布料穿在身上招摇过市也就算了。竟还要大肆炫耀,不知道这样会招来祸患吗?
水映橙看看身旁神色紧张的青儿,冲她宽慰一笑。她入宫两年,早已知道什么场合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能说。至于刚刚,只是想起那个人,不由得……
那宫女看起来年纪还小,未经这般阵势,肩膀斜斜颤抖着,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不敢了,奴婢下次绝对不敢了。”
杜宛若一听眉稍立刻蜷起,眼皮也挑几分弧度:“下次!你还想有下次?”
口气如同心肝都要被气出嗓子眼儿来,捂着胸口对着心腹丫鬟尖利地叫道:“翠晴,给我掌嘴!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是,小姐。”声音脆利。
那丫头也毫不示弱,上手就要打。
“手下留人。”
一戏谑男声清朗响起。
“杜小姐今日打扮这般精致,动辄就在宫里打人可是有损仪度风范。”
杜宛若听得声音是从背后传来,也不知是谁,不禁柳眉倒竖。自己今日刚进宫就被小小宫女触了霉头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多管闲事的。
气不打一处来地扭过头来,却见是一俊朗华服的男子冲她意味莫测地笑着。这男子生就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白衣红襟,腰间饰几根箭羽,衣着似与平常官家子弟大不相同。
心下疑惑,张口就问:“你是谁?本小姐的闲事你也敢管!”
男子嘴角肌肉牵扯了一下,朗声道:“小姐不必管我是谁,莫说小姐的衣物纤毫无损,就算是真的损坏了,在下也大可奉上十车这样的布料。小姐一看便是大家之姿,何苦与一个丫鬟过不去。何况今日是皇后宴客外使,小姐这样得理不饶人,可是有砸场子之嫌。”
“你好大的口气!”杜宛若撇眉。但见此人容颜华美,气度尊贵,嘴里又这样会恭维,心里气焰已经消了大半。再加上他口气虽随意平和,却句句敲砭,考虑到事态缓急,也不得不收敛一些。
口里有些尴尬地对那丫鬟道:“罢了罢了,看在今日是宫里重宴的份儿上,本小姐就留你一条狗命,还不快滚,尽杵在这儿碍人眼。”
“谢小姐宽宏大量,谢谢公子。”那宫女抬起头来,忙不迭道谢求饶,遮遮掩掩感激地望了那男子一眼,忙提起群裾踉踉跄跄起身来,胡乱捡起地上的碎瓷,赶忙逃也似地跑开了。
水映橙仔仔细细打量那男子半天,硬是没认出来是哪家公子。
彼时却见一身量高大,脸色粉白的人携一拂尘气喘吁吁地赶来。见了方才那男子,有如见了亲爹一样扑过来。嘴里高声叫喊着:“哎呦我的太子爷,你怎么自己个儿跑到这里来了,让宝儿好是苦找。”
太子爷!
周围女眷顿时纷纷议论开来,都开始窃窃私语着,眼神里或明或暗地打量着赫连拓。有几户人家的小姐掩嘴吃吃笑着。
赫连拓此时脸色铁青,不耐烦地道:“谁让你来的,走走走,入席!”
说着转身负手而去,头也不回上了留音台。
杜宛若也是大吃一惊,不由手掩了口,十指指甲鲜艳欲滴。
难怪那人敢夸海口说十车布料都能手到擒来,合着是西祁太子,那不就是今晚的坐上宾吗?得亏她适才没与他发作起来。
正暗幸胡思乱想着,眼见猛然瞥见人群外一抹大红衣衫,眼睛里放出大喜痴迷的光来,也不顾自己还围着一群人,登时就舞着帕子,冲出人群,大声呼喊着:“落哥哥,落哥哥你等等我。”
“哎,小姐!小姐!”丫鬟跟不上她的速度,狼狈地追在后面急喊着。
西将军府的大小姐属意小郡王钟落,几乎是皇宫内外上下皆知的事情。
水映橙看着这一幕,心里微微怅然。
杜宛若的确骄横无礼,不知世事。可是自己若能像她一样,对着喜欢的人,可以什么都不顾,大声呼唤他的名字,跟随他的脚步。即使成为一个乡野泼妇的样子她也甘愿啊。
“青儿,皇上和皇后娘娘估计也快入场了,我们先去留音台侯着吧。”
“嗳,小姐。”
青丝如云回转,抬眼却惊诧地对上一人眼眸。
远远地,如玉面庞隐回廊柱后,眼中遥摇隔着几层云影。
凄楚、悲漠、隐忍、哀离、无奈……两人眼里万千情绪交汇,最终只剩下绕不开的浓浓思念。
心意属君,迢迢阻逆,天知否!天怜否!有情人从来只得相思,不得相守。
水映橙杏眼放空,额角发丝在夜风里招摇,视线缓缓从廊后那双深潭一样的眸子里移开来,对着丫鬟轻轻道:“走吧,青儿。”
第五十六章 夜宴(三)()
那男子看着水映橙主仆走远去,才慢慢出了回廊,跟着她二人身影寥寥前行,颀长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
留音台前已陆陆续续到了不少人。
主持的公公仍是颜如玉,身后站着一溜儿小太监。在留音台地势最高处扯着嗓门儿道:“皇上与皇后娘娘将于一刻钟后入席,请各位先行落座——”
众人闻言开始往场地中间移动,耶律明修嫌宫杯过于袖珍,大动作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第一个坐了下来。
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也开始陆陆续续入座。
丞相南傲天比起耶律明修倒是不显扬得多,待几个权臣坐稳聊开后,才携家眷入座。
坐下也只是寡言少语,小口抿着杯中酒。
半晌,低沉开口问坐在身侧的南清雪:“你大哥怎么还未见入场?”
南清雪正满怀欢欣地欣赏自己新做的衣服,哪里顾得其他,随口道:“大哥一早就出门了,爹爹就放心吧,丢不了。”
“落哥哥,落哥哥!”
席下杜宛若一口一个落哥哥地叫着,不顾钗饰倾倒,一支攒珠步摇仓皇间掉到地上,金珠撒落一地。
钟落行至半途注意到身后人影,唯恐避之不及,步伐大踏步加快,未及被杜宛若追上,已经稳稳坐在钟王府席区。
宫中宴会,各府的座位皆有严格划定,任何人也不敢乱了位分。
杜宛若只得站在杜家席位旁,远远看着对面的小郡王已经在悠哉小酌,眼里透着放荡不羁的轻蔑。
顿时觉得那袭大红衣衫格外刺眼,心头一阵受辱。
嘴里不服气地哼了几声,扭摆着身体跺着脚坐到自己座位上,委屈地抽了口气,满脸的不甘心。
刚下榻才发现对列上位有个男子正不怀好意地冲着她笑。
原是赫连拓单手拈杯,桃花凤眼眼迷离莫测毫不掩饰地朝这个方向打量,邪唇浅挑。在杜宛若看来,不是不怀好意又是什么。
气愤地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转眼却看到对面南府的座区一群小姐女眷围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发出啧啧赞叹。
“这是什么料子呀,怎么这么好看。”
“可不是吗?清雪妹妹本来就美,这样一穿,就跟仙女儿下凡似的。”
众人围观艳羡的女子,正是南清雪。
南清雪听得众人夸赞,十分受用,还是谦虚道:“原本也没有什么,都是自家绣娘连夜赶制的裙衫罢了,名唤‘落雪芙蓉。’”说着有意无意远远地瞟了杜宛若一眼。
到底是武夫的女儿,穿金戴银俗气不堪也就算了,还把西祁上贡的料子披在身上,真不怕贻笑大方。
众人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鲜艳惹眼的杜宛若,此刻都只顾着奉承南清雪:“真不愧是相府,私家的绣娘都能做出这等衣物,且衣服还能有名字,真是绝了。”
杜宛若刚巧对上南清雪眼里若有若无的轻蔑,眼睛圆瞪,一腔火气无处使。
忽听颜如玉尖声高响,声音在留音台里折转回荡,显得越发清晰。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嫁到!”
赫连拓闻声,目光立刻从杜宛若脸上抽回,眼神变得冷冽清澈。抿了一口薄酒,猎隼一样窥着龙凤高台。
南月首先进入众人视线,素白凤袍全无雕饰,脸上癞疤也不作遮掩。但越是这样简单,越仿佛清灵洁净,让人不敢逼视。
日久成习,无人再过分注意脸上那道疤。
赫连拓已经见过南月两次,但两次见她都是男儿装扮。头一次还带着面纱,此刻见她素白抹胸,长纱泻地如流云,锁骨隐现,虽然简单,细节里却有掩饰不住的娇媚。眼里不禁闪过几重或明或暗的光。
仰脖痛饮了一口酒。
钟落亦抬头,目不斜视。
南清雪今日也是白衣,银丝作线,由数百名绣娘连夜赶制而成,通身锈满硕大的隐蝶穿芙蓉花图样。再配上渡雪羊绒做的宫绦,本是一枝独秀。甚至胜过了杜宛若的流焰裙。
当下在南月面前,却是一针一线都成了多余。顿觉羞辱,指甲狠狠嵌进肉里。
不作刻意打扮是南月的习惯。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