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本天成-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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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扇牢室前并排立着几个恭恭敬敬的小厮。
阴凉敞亮的空间里回荡出镇定浑厚的声音。
“严加看管,皇上特地嘱咐,不能死了。”
“是,大监。可这不是,皇后娘娘。”水牢的小厮们基本与皇宫内部隔离,根本不知道南月已经被废。
“不该问的,当心脑袋!”
“是是。”
颜如玉交代完小厮们背后也渍出一层冷汗。真正该小心脑袋的是他——完颜旻盛怒之下根本没有说过任何一句有关“不能死了”的话。
那句多余的嘱托是世情丰富的老太监在考量了当日靳安殿的事态,这座皇宫曾给予他的恩情,以及自己日后的活路后临时决定加上的。
颜如玉看着南月的头栽倒在一块寒石上,眼底闪过一层厚厚的忧色,迈着沉重的步子出了水牢。
南月半眯着眼睛望着能透出天光的一角墙缝,张口接住了从高处漏下的一滴凉水。水滴浸润了干涸的口齿,喉咙里升腾起的大漠一样的火气被这一滴穿越了无处石头身体的水珠所安抚和扑灭。她在近乎昏匮的晕厥里感到一丝凉意和欣喜。
南月闭上眼睛,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绝望的状态。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闪现着萱后对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样子。
月儿,记得你曾经答应哀家的事。
月儿,记得你曾经答应哀家的事。
她在渐渐疲乏的意识里对着那张无暇的脸容抱怨。
你就这么走了,留下一地狼藉给我,我就算答应了再重要的事情,又哪里有力气去做到?
为什么,
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在声嘶力竭的呐喊,却无论如何发不出一丝声音,喉咙焦渴得如同一万株等待雨水的胡杨,全都擎天举臂地呼唤着一场甘霖。
她梦见自己身处地狱,在暗无天日的空间里看到一万只长眼睛的剑和一万点器腥风血雨。它们气势汹涌地朝他袭来,仿佛她是等待泅渡的还魂恶鬼。
可是身体里的热量和力量都不容许这无用的一腔愤怒的存在。她从未如此绝望过,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在这个分辩不清楚白天还是黑夜的空间里,南月的头重重地垂下,屈服于禁锢了身体以及她全部自由的繁复锁链。
椒房殿。
“爹,女儿都做到了。”南清雪站在南傲天面前,忐忑不安地说。
却迎面接来了南傲天心狠手辣的一掌。
“混账!我要你亲手了结了太后。可是你现在把事情弄成了什么局面!”
“父亲!”南清雪惊慌跪下,“我的的确确是按您说的分量和时机下的药,她们就算侥幸逃离了皇宫,走不了多远也会毙命的。”
“不。”南傲天坚决地摇了摇头,“太后行踪不定,比她好端端地坐在靳安殿更让人不安。那是个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女人。尽管自皇上冠礼过后她就表现得清心寡欲,我还是不相信她会真的袖手旁观完颜孤辰亲手打下的山河。”
“老夫之所以这么着急地送她去与先皇团聚,怕的就是事情会从她那里节外生枝,所以才命你去。现在倒好,你不仅把事情搞得更为复杂,还把你妹妹也牵扯进去。你知不知道,月儿若能留在皇上身边,会对我们有多大的帮助。”
“爹,原来你打我,是因为她……”南清雪目眶红红地瞪着南傲天,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爹打你是因为你目光短浅和那些宫妇们一样只懂得争风吃醋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大局。”南傲天觉察到了南清雪强行咽下的愤恨与委屈,不以为然地解释道,“但是我万万没想到你会置你妹妹于死地。”
“她不是我妹妹。”南清雪揩干泪痕,生硬反驳。
“不过,”南傲天根本没在意南清雪的变化,继续说道:“这样一闹,月儿必然要与皇上反目,老夫倒是不用再担心她死心塌地向着那小子了。”
“南月中了你亲手给的药香都已经快要死了你还指望这样一个废物能替你做什么?”南清雪不可思议地看着南傲天。
南傲天听后嗤之以鼻,高傲地说道:“能在你和你娘眼皮子底下活下来的孩子,为父从不相信她会轻易殒命,为父看见她那双眼睛就知道,她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月儿是一株很好的苗子,为父要在她的心里建立起万劫不复的仇恨。只有仇恨,才能让人一夜之间成长,覆手为王。至于你,好好地待在椒房殿养胎,等着我下一步的吩咐。在皇上余怒平息之前,你最好别再招惹什么事端。”
“爹……”南清雪不可理解地看着南傲天说话时的神情姿态。他像站在风雨如晦的乱山废石之上,那种不可一世的狂傲如同在张牙舞爪地呼风唤雨,又像一匹走火入魔的野兽。
南月此刻正狼狈不堪地被铁链拴在水牢灰白色的光滑石壁之上。脸上在被护卫扔进来时与石壁发生碰撞而擦伤,此刻已经结成暗红色的痂。
她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水面拦腰齐。下肢入骨的寒凉刺激使南月恢复了知觉,慢慢苏醒过来。
她的眼睛半眯着,分不清楚是黑夜还是白天。
斜上方的半空坠着一束长明灯,给了南月视线活动的范围。
水牢四围的墙壁高达几丈,就像一个纵向狭长的封闭的箱子,南月觉察到她的身高不过占这整座牢房的十分之一,那种高度让人望上去的第一眼就丧失想要逃离的欲望。
她打量四周,发现整个方形的空间呈现幽深的暗蓝色,处处象征着压抑与恐惧。只有一层一层的水纹演漾在青白石壁上,才给死寂无声的空间增添了一点关于“动”的生机。
第二百二十八章 飞萤试初心()
她用很大的意志力动了动腿,发现那双腿已经几乎废掉,麻木冷硬,小腿已下甚至已经没有知觉。
铁链的晃动让她感到前身是被坚固的冰棱绑着,链环勒紧肉里,与骨相亲。
后背紧贴着石壁,也和枕在冰上是相似的感觉。虚弱的感官向南月昭示着连她的口腔和喉嗓仿佛也散发着绵绵不绝的寒气。之前她以为是错觉,直到五脏六腑都释放着一种叫做严寒的东西来,南月才发现身体里那股寒意是自内而外生发的。
她并不知自己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下一片巨寒的雪莲。
只是头脑里储存的强大的药理知识让她开始对死亡产生恐惧。
寒气入髓,即使她还能活着出狱,也恐怕会烙下终生残废。
完颜旻那一掌如果力气再稍微重一点点,就足以废掉她的全部功力。别说从一阶到五阶,就连她之前所拥有的轻功,也必将一并被毁。那样的话,她将彻彻底底是一个废人了。
水牢不同于赤狱,可以见到其他犯人。这里每一个犯人的空间都是封闭而独立的,安静得让人窒息。只有高处的石灰水滴答、滴答地流淌着,昭示着时间的痕迹,这种缓慢的流逝感让再活泼的心也会觉得荒凉。
这种原始的荒芜敲打着内心的孤独和身体的疼痛,寂静无声地撕扯着一个完整的人。
胸腔里的内伤剧烈而烧灼地发作着,与体内的寒气相撞,冰与火交织成一种色彩斑斓的壮丽苦痛,细碎又坚韧地在体内分散开来。
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南月忍不住想象自己心脏周围的血肉一定满是创口,每一处创口都燃烧着龙飞凤舞的火焰,它们绵延地相继开裂、破碎,以她因冰冻而流动缓慢的血液做燃料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身体里蔓延成一片燎原之势。
可是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虽然它们很虚弱,但由于安静依然显得十分有力。
南月仿佛看到,自己那颗鲜红的心脏依然不屈不挠地坚持而倔强地跳跃着,如同岩浆之上赴死的红鲤鱼。
她觉得自己那颗负担过重的心脏像在火舌上舞蹈。
等不到那些内伤停止疼痛,等不到痛苦的火焰熄灭,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应该就已经焚毁了吧。
南月在涣散的意识和游离的想象力中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疲惫感与困倦感潮水一般袭来,要将她吞噬。
南月把头靠在冰凉的石壁上一块凹陷处,给颈椎一个歇息的地方。她真想永永远远地睡去,再也不醒来。
她曾那样努力地活,却活得那般失败与无力。
为什么生来就是孤儿呢?
为什么验亲的结果要给她开那样一个玩笑呢?
为什么想要保护自己重要的人都做不到呢?阿星在哪儿呢,传铃现在在哪儿呢?
还有,为什么真心以待的那个人,从来从来就不肯相信她呢?
南月以前是拒绝问这些问题的。那个坚强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南月怎么会允许自己问这些无用的问题呢,它们只会增强软弱罢了,并不能改变现实分毫。
可是现在,软弱也不会带来更糟的后果了,而坚强也不能帮她解开这铁链子。对于皮囊与心都已经是千疮百孔的人,灵魂与肉身都被禁锢,软弱反而成了最不费吹灰之力而有最有趣的事情。
南月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想哭。
可是她没有眼泪呀。
连哭都不能。
她闭上眼睛,又因为害怕无止境的黑暗而把它们睁开;劳累驱使它们闭上,然后再睁开。
大概第一千零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南月看到了一只萤火虫。
那只虫子的尾部带光,一闪一闪地扑进她晦暗的视野里。
南月本该又一次闭上的眼睛停住了,她的瞳孔被那只虫子吸引,看着那小东西浑圆晶亮的尾部划过一圈圈美妙的曲线,从高空降落。
虫子不是胡乱飞的,它的路线沿着一定的方向,南月猜测它的目标是斜上空那只已经快要燃尽的火把。
虫子靠近了火把,她猜的没有错。
连小小的虫都不喜欢选择黑暗,它在广袤无边的晦暗里飞了多少路程,才找到那一豆灯火。
南月眼睛里藏有亮闪闪的笑意,掩饰在浅浅的悲哀之下。
那只带来光明的虫子忽然一猛子冲进了火把。火苗忽闪了一下,抖动起一束比之前亮几个度的火焰,很快恢复如初。
南月眼里的笑意僵住了,在她亲眼看到虫子尾部的光芒与火焰的光芒融为一体之后。
它多傻啊。
火再好看,能扑上去吗?
还是它一厢情愿地以为,用自己身上那点微光就能强大火焰的光芒呢。
真是笨死的虫子。
南月一边认真地嘲笑那只虫子,一边冷静地想起了事情。
南清雪要杀死萱太后,然后嫁祸于她。
这不像是南清雪的胆量能做的事情,她的背后应当有人指使。
这个指使的人如果是南傲天,证明他对皇宫的动作正在加快。
可是南傲天有那么多的死士,为什么偏偏选南清雪。他之前并不让自己的儿女参与这些事情。
可是萱太后显然另有图谋,她在将计就计,而目的未知。
萱后出宫带走了阿星,为了逼自己完成誓言。
南清雪的计划完成了一半。至少,完颜旻已经认定自己是凶手。现在,完颜旻与她南月不共戴天。
南月终于有机会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完全客观地理了一遍。
她又看了看那支火把,其实在看里面那只萤火虫。
她知道它已经死了。
可是死了又怎么样呢。
南月仰起头,艰难地挪到露水会滴下的位置。
她要活着,哪怕为了死。
所有的事情当中,唯一解不开也是唯一让她陷入被动局面的,是萱太后。
从南月脑海中残留的记忆来看,萱后似乎,要出宫去找什么东西,或者找什么人。
可是什么人什么事这般等不得,让她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是现在。萱后这样的时节毫无牵挂地走掉,无异于让完颜旻孤军奋战。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与君终反目()
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母亲,在最关键的时候撒手一搏。
南月想起来那个毒誓。
难道萱后是把宝押到了自己身上。
她为这个想法感到震惊、惶恐而又不知所措。
萱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到把完颜旻的命运、皇宫的命运和整个天下的命运都放到她南月的肩上。仿佛是从那个眼里总有着淡淡云埃的美妇人约她在朱雀城楼相见的时候,她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推入旋涡的中心。
萱后,她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可她明明什么都做了。而且她离宫时眼睛和语气里的自信几乎可以保证,即使在她离宫之后,她的力量依然有能力延续在宫里,帷幄以及掌控着一个她看不见却摸得着的未来。
而自己就是她指点江山的工具。
南月想到这一点时,